65、[065]我太可爱了!

贺礼猜猜看的游戏难度逐步提升。

麻烦的是社长,乱步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知里子后知后觉,她对谷崎直美偏好的猜想与羞涩,其实只是游戏过程中附带的一点乐趣。正如乱步所预判的,对他而言,福泽谕吉的「贺礼」才称得上麻烦。

在某种意义上,福泽谕吉是个很好懂的人,就像他的爱好经久不变,一直是下围棋和逗猫咪——知里子是听森鸥外聊及的:代号银狼的武士,癖好与严肃的外表、可怕的眼神毫不搭调,爱和猫讲话。

猫啊——

知里子注视眼前聋拉着情绪的大型猫科生物。

乱步正皱起眉,陷入思考。

贺礼,顾名思义,是祝贺时赠予的礼物。

她大约能猜中一点点,福泽谕吉发自真心挑选的贺礼会是什么。

*

福泽谕吉步履坚定。

武装侦探社很少有,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需要他坐镇大局的时刻。

即使是几年前,名侦探乱步声名鹊起,越发复杂的委托接二连三地找来,侦探社一度极缺调查员,福泽谕吉也没有一个亲自到委托现场去、缓解人手不足的机会。因为乱步担起了不愧为支柱的责任和期待,心烦气躁着,却将一桩又一桩委托尽数解决妥当。

之前占据了侦探社茶水间的前社员山田花袋,曾蜷缩被窝里和他报告:

国木田说,如果再这样忙下去,就不得不问他能不能亲自去现场支援,缓解人手不足的重压。

国木田又说,可那样,乱步一定会狠狠敲国木田的脑袋,并拒绝聆听国木田的任何请求——将永远被好用的名侦探拒之门外,国木田犹豫再三,最终决心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吧。

最后依赖「坚持」,加上福泽谕吉招来了新的调查员,知里子推荐的太宰治,侦探社度过了忙碌的难关。

——乱步就是这样强大又任性到令人生畏的存在。

这都是因为乱步的「超推理」。

准确地说,是乱步绝无仅有的推理能力。

没有乱步看不穿的真相,用过的都说好。

社员与合作者无人敢指责名副其实的名侦探,对乱步无理的各种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乱步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骄傲、狂妄。

将乱步平常待人的态度,放到委托或者合作中——对陷入困境,不得不向名侦探求助的委托者来说,乱步是拥有主动权的一方,开开心心筛选出他看得过去的事件,任性地敲所有人的脑袋,把关系者搞得无比心累。

乱步稍微天真烂漫了一点点,没关系。

对方稍微忍耐一下子就好了。

合作时,对方只要暂时忍耐、退让,恋爱和结婚就不同了。

首先,主动权不再由独一无二的名侦探掌握。最理想的情况,是由双方平等地共同持有。实际是更喜欢的人交出了更多主动权,拥有更少。

昨夜,乱步毫不犹豫地,把安眠的知里子抱到他的领域。

与乱步相比,身为医生、又同是女性的与谢野显然更适合照顾知里子。

乱步拒绝了与谢野的提议,响亮地宣示主权,两颊浮现高兴的红晕,稚气十足的脸上挂着闪闪发光的笑,如同一轮将黑夜漂白的红日。

福泽谕吉为他看着长大的乱步高兴,又忍不住担忧。

虽然他没有相关经验,但他无疑要比乱步更有常识:继续这样骄傲、任性是绝对行不通的。

知里子可以温柔地忍耐、包容一时。长久以往,就算是意志久经锻炼的他,想象把拥有自己这般心志的知里子放在那个位置上,也难以忍受。

乱步是货真价实的名侦探,最可靠的智囊,离理想差距甚远的恋人和结婚对象。

若以百分制计,论前者,乱步是一千点,后者则是负一百点。

甚至可能是负一千点……福泽谕吉对现实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不能无视的大问题。

乱步没有第二个他主动去找的知里子。

继基本的社会知识教育后,现在又要为乱步目前尚未发酵的大问题未雨绸缪。

当乱步的常识老师,又是不得不管乱步的长辈,福泽谕吉头疼,连四只猫都不能治愈的那种头疼——要怎样尽快让乱步意识到这点,竭力改正,至少要以可观的速度,扭转成一个达到婚恋基本合格水平的可靠男性……不,从负分变成零分就够难了。

他叫乱步安静,乱步只会乖乖安静一会儿,一会儿后又将开始说个不停。

请乱步做不是乱步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就如同叫乱步安静,乱步很快就会姑态复萌,变回让人难以忍受的大孩子。

与谢野和谷崎直美正忙着逛商业街,挑选给乱步和知里子的贺礼,谷崎润一郎负责拎包。

真心祝愿幸福的贺礼,福泽谕吉想了想,他有必要和乱步聊一聊恋爱相关的常识,这才是真正让关系长久的礼物。

“乱步。”

福泽谕吉叩响乱步宿舍的门,应声推开。

知里子正在乱步从未用过的料理台前清洗红豆和大米,看来晚饭准备做一大锅红豆饭。

红豆饭意喻遇到好事,是成年、生日、结婚等特殊时节不可或缺的庆祝餐食之一,好吃又好做。乱步嗜甜,红豆饭是简单明了的料理,容易满足,又正巧应和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这确实是需要庆祝的好事。

福泽谕吉朝知里子点点头,目光和煦,转而看乱步。

乱步懒洋洋地赖在床上,拿着知里子的手机阅读邮件,表情悠闲,念叨着“今天的情报真无聊啊——”

侦探社的前社员山田花袋是出色的情报员,事务所也有其专门的情报来源。

福泽谕吉从不过问那边的安排,知里子倒是不时会和他汇报,乱步又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工作,目的是请他夸夸乱步,让乱步高兴。

等等。

乱步赖在床上。

福泽谕吉忽觉不对。

床?

福泽谕吉居高临下地打量突兀的床,如魔术般骤然冒出来的一张床。

床架、床垫和床上用品都是崭新的暖色,乱步窝在上面,落进去柔软的凹陷,一看就知道很贵,和这个三坪大的廉价宿舍格格不入。

话说,六叠榻榻米大小的独间原本就很狭小,而且榻榻米本身就是平软的卧具,在榻榻米上再摆一张尤为瞩目的双人床——福泽谕吉忍下纠正的念头,对乱步和知里子的生活习惯指手画脚有违他的原则,有一些人就是睡不惯低矮的榻榻米。

不管了,他管不着。

随便他们吧。

福泽谕吉又叫了一声“乱步”。

“恩唔?”乱步看了他一眼,喊,“社长,我请假了~”

“我有要事要和你说,乱步。”福泽谕吉态度强硬。

“哦。那好吧。”

乱步应了一声,不情愿地踹开被子,闷闷起身。

福泽谕吉转身往外走,身后跟着一串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像只烦人的鸭子。

听着啪塔啪塔的声响,并不擅长这么做的福泽谕吉组织语言。说服、雄辩和用语言操纵人心是森鸥外的特长,不是他的。就像十三年前,他的秘技只有诚实和希望乱步融入外界的好心。

到足够远,知里子不会知道,又不会太远,乱步不至于走累的地方,福泽谕吉停下,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开门见山:

“乱步,你今天很高兴。”

“啊啊啊——今天的晚饭是甜甜的红豆饭喔,知里子准备了超级多!”

“我知道了,恭喜。先不说红豆饭,乱步,你最擅长解决委托,交往和委托在本质上有相似的地方,找到会破坏关系的问题,尽快解决它——”福泽谕吉凝视开心的乱步,耐心诱导,“乱步,你知道你和知里子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两个问题。”乱步点点头,回答。

虽然给福泽谕吉一种异样感,但是听到应该是好好思考过的答案,福泽谕吉不禁欣慰。

大孩子真的有所成长了,至少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份关系和情感,从一开始就很认真、特别。

福泽谕吉洗耳恭听。

乱步的表情变为理所应当,语调轻快又得意:“第一,我太聪明了!”

哈——?这是什么?

福泽谕吉沉默,听乱步说。

“——所有谎言在我面前无所遁形。知里子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两件不想被我知道的事情,这对想隐藏小秘密的她来说,是个相当困扰的大问题!就比如,不论知里子要给我准备什么秘密生日礼物,计划都会被我一眼看穿。相应的,我会失去拆礼物时的一点点惊喜感——没办法和普通人一样,这也没办法,因为我本身就不是普通人,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啊,哈哈哈!”

乱步笑眯眯地喋喋不休。

“第二,我太可爱了!”

福泽谕吉目不转睛地看口吐狂言的乱步。

这好像是他想要的答案,又和他希望的相去甚远,什么叫我太可爱了。

乱步你不是太「可爱」了,是太随心所欲、天真烂漫了,「可爱」得让人头疼。

“那,乱步,你准备如何解决它们?”福泽谕吉追问。

“啊?为什么我要解决,而且为什么是我要解决——”乱步一脸写满无法理解,“我太聪明了,我太可爱了,这两个是我最显而易见的优点啊,为什么是我的问题!我身上全部是优点,我没有任何问题,难道要让我改掉优点,变得不那么聪明,不那么可爱吗,这太可笑了!所以说,要说是谁的问题,这肯定不是我的,是知里子的!”

呃。

对乱步形成完美闭环的逻辑,福泽谕吉一时无言以对。

“知里子说她会尽量克服的,享受我的聪明和可爱!”乱步又说。

“知里子说……?”福泽谕吉捕捉到乱步奇怪的描述。

“啊,是知里子和我说的,她会尽量克服问题。问题是我太聪明了,我太可爱了,也是她说的!”乱步用自豪的语气。

福泽谕吉想了一下,“……那,如果她尽量了,却克服不了,怎么办?”

简而言之,如果知里子再也忍受不了,那怎么办?

“啊,那就没办法了——”

乱步扬起闪耀的笑,摆出顶天立地的自得神情,宣布:“届时就轮到可靠的我出场啦!这是理所应当的嘛,知里子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来解决!”

看来是他过分担心了,这全然一副两人已经商量妥当的姿态。

福泽谕吉松了口气,贺礼什么的,就尽量给名侦探多挤出几天悠闲的假期吧。

把重要委托交给其他能干的调查员,不重要的委托暂缓几天这种小事,他还是有几分薄面和分量的。

福泽谕吉听着连珠炮似的发言,乱步又说回到最开始的红豆饭,“……啊!社长,知里子说红豆饭按照普通的作法,最后应该加盐的。但是我想加糖,所以是加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