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日子，正是大年三十，叶妧蓁在江家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但是看他们家里过年，别有一种热闹欢乐的情形，倒是觉得很有趣。
只有她一个是新来的，所以并无什么事要做，便给江砚换上套喜庆的棕边条内毡红的小马褂，就打算到孟夫人的院子里去一趟。
叶妧蓁牵着她走到外面，只见廊檐下挂满红绸，更有一条长龙似地悬着大红的花球。
感觉眼睛都快要看不过来了，她一面走一面心中很是感慨，却又吃了没文化的亏，半响才说:“过年就是不一样了，哪哪都是大红大红的，真是厉害。”
“嘿，这算什么呀，你得到祠堂里去看看，那才是铺张呢！”
冷不防地身后传来一道娇俏女音。
叶妧蓁吓到，慌忙扭过头去。
是江婧。
“大姐姐，好巧呀。”江砚率先招手。
叶妧蓁还记得她的话，朝她微微屈膝，轻声:“大姐姐。”
江婧朝她点点头，转头就与江砚说话了，“小堂弟，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们要到娘亲那儿去，要压岁钱！”一想到能去见孟夫人，江砚就格外激动，那只粘着叶妧蓁的小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力道，恰好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婧歪着脑袋，思索片刻，逐笑道：“我也好久没去见过大伯母了，那就算我一个，我也跟你们去。”
她也要跟着来？
叶妧蓁打了个激灵，忙说:“这不太好吧？会不会碍了你的事？”脸上虽是带着笑容，心里却是一万个拒绝。
她俩姐妹感情好，可她这个外人却是打心底里害怕这样的魔头啊，这大小姐对自己的弟妹都尚且如此，那自己岂不是更惨？
眼见女孩笑得越发勉强，江婧的顽劣之心顿时兴起，便道：“我能有什么事？走吧，这会子正好绕到祠堂那边去瞧瞧，再去大伯母屋里也不迟。”
说着，她不等叶妧蓁答复，拽上江砚的小手就跑，不拽还好，一拽，江砚另一只小手仍是牵着叶妧蓁的，于是，她也被带着跑起来了。
而江砚又是小孩，这样刺激好玩的场面岂会拒绝，边跑还边回头对她咯咯地笑，露出两排白色的小乳牙。
面对这么可爱的小孩，能怎么办？
只得妥协呗。
而且换个路子想，这是她在江家过的第一个年，提早去瞧一瞧，免得临时露怯也是不错的。
叶妧蓁心里是一阵无奈，踉踉跄跄地跟在这对混世魔王的堂姐妹后面。
于是三人紧跑慢跑，一路打打闹闹，好不亲密。
当然，也就江砚和江婧在互相嬉闹，对于才见了两面的生人，叶妧蓁并未能完全放开来，只是跟在后面浅浅地笑着。
她是初次来到这个西边大院，白石铺成的路，两边皆种有苍劲老树。
她一面细细打量着周围，转出遊廊向外，到了祠堂大厅上，里边香烛辉煌，彩屏张护，最为惹目的便是正中壁上悬了数卷画像，男的翎顶补服，女的是珠围翠绕，一列有六卷之多。
不用猜，就知道是江家先祖的遗像。
在先祖遗像下，列着长达数丈的长案，长案边平铺着金丝绣花大红缎子的桌围，案上罗列着的许多东西。
下人们见了她们仨进来，都停了手中活动，对她们请安，才继续干活。
江婧两手抄在大衣袋子里，走到大厅中间:“我们家是分支出来的，所以祠堂不在这儿，而是在乡下里，若是今年天气好，不下大雪，可能还得回去一趟。”
听到她提了要回乡下，江砚下意识地皱了皱小眉毛，心里不大爽快，却又怕附近的下人给听见了要去打报告，小声嘀咕:“希望今年下大雪，我才不要回去呢。”
小孩这话说得像是很有故事了，叶妧蓁很是好奇，便问她为什么？
江砚眼睛转了一圈，见下人们离她们并不近，才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蹲下，待她把耳朵一凑近，才叽叽歪歪地说了一通。
原来还是个老土的原因，就因为江砚生的可爱又机灵，特别讨得长辈们喜欢，而且年纪又小，谁见了不得捏一捏小脸，逗乐一番。
可听着听着，叶妧蓁就觉得不对劲了，小孩说，偏偏有一样，是族里其他小孩不会遇到的，那就是那些大人总是盯着她裤子不放，总想来摸两把，好在是老李叔看得紧，才没被那些人得逞。
听完，她简直吓出冷汗来，想不到那些人心机竟然如此深沉，难道是在哪里听到什么流言，才会怀疑江砚的性别？看来往后，她必须要下更多心思去看紧小孩才好。
她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心，小孩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江婧冷眼瞧着一大一小说悄悄话，她向来就不管这些屑末小事，便没有搭嘴。
等江砚和叶妧蓁又聊到了江家祖辈的事情上，江砚这小脑袋瓜子可就不知道这么多了，那小手抓着短发，苦思冥想。
叶妧蓁顿时不着急想要知道答案了，就喜欢瞧着她这样故作严肃，努力思考的模样，可爱得紧呢。
“小屁孩当然不知道这些。”
江婧朝先祖的遗像扬了扬下巴，“你瞧瞧，我们祖上并不是世代经商。在曾祖那一代也是给朝廷效力的，虽然都是文官，可都是三品以上。只是后来犯了事，才没了官职，至于犯了什么事嘛，又是个禁忌了，谁也不知道，只说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好在朝廷亡了，到了爷爷这一辈，经了商，才彻底好了起来。”
她一语道完，扭过头来，那一蹲一站的两人也不看遗像，只紧紧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一下，倒很像是在学校里认真听先生讲课的学生了。
这让江婧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背，故作高深地望向她们:“总之呢，在家族里，我们这一分支绝对是最有出息的，偏偏却落了个人丁单弱的结果，特别是到了我父亲那一辈，就更糟了，单剩下他一个，又怎么斗得过外头的蛇虫鼠蚁....”
不知怎么的，她越说声音越轻，索性别过脸，望向祖先遗像的那一瞬，叶妧蓁仅一眼，便仿佛捉住了江婧双眸里闪过一抹淡淡的惆怅。
江婧说了一大堆，可叶妧蓁也就只听懂了前半段，下半段对她来说过于高深了，便没有深想，却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低沉了许多。
江婧今天穿了一件稍暗朱砂的羊绒袍，亮黑卷发系上一条深棕发带，略带稚气的脸蛋带上一点似有如无的红晕，红唇微勾，眼睛就这样专注地盯着先祖遗像，像是正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那笑容背后隐藏着好多的情感，是叶妧蓁所不能理解的。
这哪里像是平日里，她所见到的任性大小姐？倒是越发地让人觉得这位小姐很难以估摸。
心里好奇得要命，想要主动问她吧，可又太怂，保命要紧，叶妧蓁最终放弃这个想法。
一旁的小家伙却按耐不住寂寞，心急起来，正想要嚷嚷。
可话还没说出来，被捂住了。
叶妧蓁一只小手紧紧的捂在她的小嘴巴上，拼命地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打扰大小姐呢。
江砚眨了眨眼，也不哭闹，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坏主意，忽而鼓着小脸，噗哧哼哧地对她的手心吐气。
热气袭在手心，让叶妧蓁瞬间瞪大了眼，连带着整个人也抖了一下。
“！！！”
叶妧蓁心里咆哮“小屁孩子快住口！”
再看看江砚。
小小人儿扬着眉梢，亮晶晶的双眸带着一层嬉笑，像洒了星星的池水。
大厅的火光从柱子烛台上倾泻下来，让小孩的五官如同渡了一层金光，流光溢彩，轻轻扇动了下眼帘，浓密的眼睫扑闪扑闪地，俏皮极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觉得小家伙竟然这么可爱。
完全忘记自己的手心全是小孩的口水，叶妧蓁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了，眼底不自知的添上了一抹喜色。
小家伙越长越好看啦。
“你们两位，还让不让人好好感怀一下了？”
一旁的江婧斜眼睨着她们，那眼神仍是含着笑，却是奇奇怪怪的，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你俩才认识多久呢？感情就好成这样？难怪爷爷选了你，看来没选错嘛，或许将来的不久，我就可以做堂姑了。”江婧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
突然被人调侃的叶妧蓁唰地脸都红了，心下想：“这大小姐怎么尽知道胡说呢？江砚才几岁啊，居然就开这种玩笑！”
她默念着让自己不要去在意江婧的话，松开江砚的小嘴，就想要离开。
却起身起得慌忙，一个不小心，恰好这里扑了新地毯，还没有铺平呢，毯子绊住脚，摔了一跤，正好，她整个人都摔在江婧面前。
江婧也是被吓到，连忙上前来，搀扶她，笑道：“我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些吉利的话，可你也用不着这么急着谢我吧。”
江砚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在另一边扶她，哇哇大叫:“你有没有受伤呀？”小脸上布满焦急。
她忙对小孩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她怎么好意思让小孩担心她呢？
叶妧蓁站定了，素手拍平棉袄上的褶皱，凝眉：“大姐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江婧笑道：“我怎么就开玩笑了？你来这里，为的不就是传宗接代嘛？”
这位大小姐真是越说越过火，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急忙道：“我们到大太太屋里去吧！”
说着，便携上江砚的小手，面红耳赤地往孟夫人屋子里走去，独让江婧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