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下套

“她都不过来和你讲一声就一个人走了,也不见得多在乎你嘛。亏你这些天为了她就不理我这个亲兄弟呢,外人就是外人,才不会真心待你好哩。”

江硌小嘴一张一合,说话可利害了,很得尹夫人的真传,话里行间也瞧不起叶妧蓁这样的外来者。

江砚半低着脑袋,默不作声,小手紧攥着胸前挂着的迦南香嵌金手串,这是今天早上叶妧蓁用红绳穿好给她戴上的,说戴在脖子上就不会不见了。

今早本来还好好的,她也以为女孩会留在她身边,偏偏她还是跟着江婧走了,还去了那么久。

江砚紧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来:“我当然不会去!”

“这就对了嘛,我这些天从私塾就一个人玩,别提多无聊,走,哥带你玩爆竹去。”

江砚心里虽惦记着妧蓁,可终究是怄气,也就任由被江硌牵着往后院走去。

……

妧蓁一路像游魂一样飘回沁荣院时,只有冬云从耳房匆匆赶来,跟着她进了屋,正要去开灯,就被妧蓁止住了。

冬云也不问为什么,只上前接过她解下的大氅。

温暖如春的主厅内,炭盆里连着爆了好几个炭花儿,连着噼啪几声,妧蓁整个人却如同置身于冰窖中,浑身冻得发麻。

妧蓁借着微弱月光望向冬云:“我听说二太太有为你们在后花厅摆了席,你怎么不去玩?”

“小的不习惯那么多人在一起闹,还是觉得一个人待着好。”冬云轻声。

这还是妧蓁第一次听她说话,听起来和她的人一样,很是斯文,而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取笑自己的丫头,即便是其他人在明嘲暗讽,她都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从来不搭话。

两人都是不善沟通的,便一时无话了。

叶妧蓁也不想让她继续和自己大眼瞪小眼,便让她出去了。

突然想起什么,妧蓁又唤住了她,笑道:“冬云,新年好。”

东云脚步微顿,回身望向她,凝着她的笑脸半响,敛了眉目,学着她方才的话:“叶姑娘,新年好。”

待冬云离开,妧蓁才进了隔间,呆坐在炕沿边上,屋子里被黑幕笼罩,只有冷冽月光透过雕花窗户照了进来,地面上映着点点斑驳,想到前院热闹,越发觉得这里孤寂寥寞。

她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觉垂了几点泪。

“小土包,大家都找到玩儿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这里掉珠子?”

江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妧蓁被这突然传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慌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恰好看见江婧推门进来,还打开电灯,屋子瞬间亮堂一片。

妧蓁忙擦掉眼角泪珠,笑了笑,“外面人太多,怪腻的,我回来松口气。”

“这样吗?我还以为某人是受了委屈所以躲起来哭,想来安慰她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江婧身子半倚靠在旁边的装饰小柜子边,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不说犹可,这样玩笑的话,引起妧蓁一团心事,鼻子连耸几下,不觉就伏在床栏边上哭将起来。

在前院的爆竹声下,女孩窸窣的哭声更显凄凉。

就是那张看起来不懂人事的脸,初见的时候差点儿把她也给糊弄过去,如若不是后来察觉江砚对她越发依赖维护,只怕连她也会误以为这真的是个纯真的小媳妇。

现在回想起来,只怕当初廊下打雪仗也是她故意而为。

不但要笼络了单纯的江砚的心,竟妄想连她也想蛊惑,真真是个心机极重的。

江婧看着那张脸,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

江婧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突然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眼睛微咪:“我警告你不要乱动心思,这里没人是傻子,更不会因为你装傻就同情你,是时候该换个策略了吧?”

“策略?什么是....策略?”

看着她泪眼朦胧中满是疑惑,江婧眼神里带了一丝探究:“策略都不懂,就敢到江家来,到底是我想太多,还是你心机太重?”

“平时还有江砚给你撑腰,如今连她也恼了你,你还装给谁看呢?”

“你是故意的?”叶妧蓁身子一震,瞳孔微微放大,整个人如坠冰窖。

江婧点点头,大方承认:“是啊。”

妧蓁脸色更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手中手绢被揪成一团:“我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的娇弱小白兔,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了,那些女人自以为装作一副善良无害的样子就可以让我父亲怜惜她们,从而娶她们做姨太,不过有我母亲在,那就是三打白骨精,原形毕露。”

江婧说着,又拿过她的手绢,给她去擦眼泪,面上含了讥讽:“你似乎比她们厉害些,起码我还没有识破你。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些许手段就能让江砚恼了你,你猜,我之后还会怎么做?”

一字一句,从少女的口中吐出,又狠又冷地将叶妧蓁砸得头昏眼花。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猛地将江婧的手推开,眼里含着泪,喉咙哽涩得发疼:“你用这个做借口来戏弄人,实在太过分了,一点大家小姐该有的风范都没有!”

这吴侬软语即便骂起人来也是软糯糯的,对江婧来说无非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恐吓作用也没有。

她一把拽住叶妧蓁的手腕,不让她再乱打乱推,稍微用力,又将她拽向前来,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不管你怎么想我,你也休想利用江砚来作威作福。”

说完就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笑得好生得意。

叶妧蓁还呆坐在那儿,险些一口气提不上就要气晕过去,她实在不能明白江婧这番针对自己的言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亏她还以为江婧不过是大小姐的娇气任性,现在看来真不那么简单,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是在给自己下套,实在太可怕了。

这个夜过得比以往漫长,漫长得她失魂荡魄。

下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睡了,唯独没见小孩回来,还是文嫂不忍心她再干等下去,才告知她,江砚在老太爷院子里歇息,就不回来了。

她坐在炕床上,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黑暗怔怔出神。

她算是彻底顿悟了,这江家,上至主子,下至奴仆,皆是欺软怕硬,表里不一,江婧虽然讨人厌,不过她有一句话却说得很对,没人会因为她的退让就同情她,与其天天抑郁委屈,还是要趁早换个法子才是。

就这样想着想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撑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被光照得有些晃眼,她才再度醒来,外边天色一片亮堂,阳光明媚,她来不及吃东西,便急忙让文嫂打了水洗了一把脸,换回袄衣棉裤,又与文嫂打了声招呼,抱起一个小坛罐就跑出院子,往膳房方向去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江砚哄回来才是,其实小孩的心思还是单纯的,给她喜欢的东西就好了。

到了膳房时,那些厨娘已经开始做活了,滋滋冒烟。

她对着门槛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正要进去,一条腿还没跨过门槛,就被一个年纪大些的厨娘给拦住。

厨娘见过妧蓁一面,自然认得,便和妧蓁请了一个安:“这时辰过了早饭,中饭又还没到,叶姑娘跑咱们这来是要做什么呢?”

“我想借灶台用一下。”她说。

厨娘当即摆手:“那怎么行,哪房哪院都不得用灶台?更何况现在大过年的,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叶姑娘不知道咱们辛苦呢,还是请回吧。”

叶妧蓁竭力无视厨娘的阴阳怪气,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厨娘,“我就借一个灶台,不会碍着你们的。”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做佣工的与卖了身的下人不同,收钱做事从来不担心得罪哪房主子,最是轻松自在的。

如今不过是稍微点头的事情,就能得了着白花花的银子,厨娘哪会拒绝,直由心眼里笑出来,一直笑到面上,回过头去问里边的人,还有没有闲置的灶台。

这是大太太给她的压岁钱,叶妧蓁本来打算带在身边以备不防之需,想不到这么快就用上道了。

听得里面有人回答有的时候,厨娘就引着她进去厨房的最里边,与她交代几句就去忙了。

她环视一圈周围,大家都忙着,洗菜的,做切活的,炒菜的,做蒸糕的,看似忙乱却各司其职,实属没空搭理她。

她将那小坛子放在案上,打开瓷盖子,一股栗子特有的香气蔓延开来,这是江砚最爱的栗子小坛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送来,颗颗个大肉实,炒得香喷喷,色味俱佳。

叶妧蓁仍记小孩很想吃那道栗子焖鸡,倒不如投其所好,略想了想,她系好围裙,又掏出两个银元来给了那采买的,托其去准备她要的食材。

置办的厨娘在她面前笑着一张脸,回到众人身边时便是不屑道:“真的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没人招惹她,何必自个儿折腾这些事儿?”

又有人笑道:“迟早要少奶奶的也不知道享福,这就是天生的穷鬼命呗。”

众人觉得很是有道理,都等着看叶妧蓁的笑话。

江砚去了花园一趟,手里攥着风筝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放着风筝,当然这并非她的本意,而是江硌的主意。

跟着他们的两个小丫头都站得远了些,江硌转了转眼珠:“别闷闷不乐啦,我妈说风筝能带着烦恼飞到天上去,离咱远远的。”

江砚斜睨他一眼,说得倒好听,他哪里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想趁着这些日子不用上私塾就趁机玩个痛快,顺便拉自己出来给他解闷的。

她没好气道:“若是这样,天下人还辛苦个什么劲,都去放风筝好了,都没烦恼了。”

“你是吃了昨天的爆竹吗?火气这么冲。”江硌有些不解道:“你可别告诉我还在为她而置气,太不值当了。”

想起妧蓁温温柔柔的样子,江砚更气了,颇有几分憋屈:“你懂什么?”

江硌更好奇了,还想再问,就听远远的有人赶来,是尹夫人身边的莲香,福了身道:“大爷,尹舅爷来了,太太要您赶紧回去呢。”

自家舅舅来了,江硌不禁面露喜色,对着江砚摆摆手,江砚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江硌将风筝扔给一旁的小丫头,就跟着莲香一道走了,蹦蹦跳跳的,别提多高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砚也觉得一个人放风筝没意思,刚回到老太爷的院子庆德堂时,正好听见左厢房里有人声。

心跳不觉快了几分,跑进去一瞧,原来是老李,她有些失望。

江砚环着小肉臂,小脸气鼓鼓地问:“老李叔你在这做什么?”

想来老李也是习惯了江砚的小性子,笑道:“老太爷听说哥儿不吃早饭,让我来监督哥儿咧。”

“那爷爷呢,他怎么不在?”

她还嘟囔着,跟着老李一进内间的隔门,冷不防一股淡淡的佳肴香气扑面而来,早起就没胃口吃东西,肚子空空,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她吞了吞口水。

好熟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