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金风细雨红袖刀9

朝堂上,自李纲上奏折‘查亏空’至此已有半个多月。

面对满朝朱紫,义愤填膺,正义凛然的指责与漫骂,李纲还能勉强坚持得住,皇帝赵佶却再也坚持不住了。

这段时日以来,每每夜半,他都会从噩梦中醒来,梦中他与太子被金国掳走,金国权贵当他们为戏子玩意,太子无奈之下,骑马飞驰,却不慎掉下马来,被马匹踩踏而死。他则被金人锁上铁链,置于烧红的铁板上跳舞。

梦中情形太过真实,就算从梦中醒来,他还是觉到脚下有一块烧红的铁板,像是固定在了他的脚上,让他日夜难安。

若非如此,他就真的顺从百官心意,将李纲罢官,远远的打发走了。

可纵是知道,那梦中的一切,真的可能是自己以后的命运,他还是想不到办法来破局。

他努力过了啊,园子不修了,江南暂时稳了。归还百姓田地,因李彦那厮抗旨不尊,山东境内竟至匪患横行,宋江提前扛起了反叛的大旗。

他免除苛捐杂税,还未听到满朝称颂,也没听说百姓们感恩戴德,却先引起朝中部分官员的反对。

如今,他任用日后将金人挡在城外的李纲,李纲上的第一道折子,竟会引起朝堂大乱。

就算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也该知道‘查亏空,军备,训练禁军,裁撤那些只为权贵服务的‘禁军’’是一件再好不过的大事。

可人的一张口,上嘴唇碰下嘴唇,好的也能给说成坏的。

这样一件于国有大益的好事,竟遭到满朝文武的极力反对。

赵佶心中郁郁,他已有几天没上早朝了。大臣们跟他干上了,上朝,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弹劾李纲。好像全天下,再没其他事情可忙,唯有李纲可令他们瞩目。

李纲在短短一个月内,从默默无闻的起居郎,被百官说成了‘祸国殃民’的佞臣奸相。

赵佶头昏眼花,头痛欲裂,十多天未能睡一个好觉,他双眼充血,双目无神。

无法可想之下,再次召集重臣,他要传位。

他本来只是想再做一次试探,想用退位令这些臣子们退一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除诸葛正我、米有桥外,竟没一个人出言阻止他退位。

傅宗书还对着他好好称赞了一番太子贤德,有明君之相。

赵佶:……

当皇帝当的窝囊到这份上,他赵佶大概是开天辟地第一个了。

赵佶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领导人。他一气之下,当众写下传位诏书,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太子。

从来不被父亲看中,小透明一个的太子,就这样被从天而降的喜事砸到了头上。

只是还不待传位大典举行,朝中官员就纷纷来东宫拜访,要求罢免李纲,这个乱朝廷根基,坏朝廷根本的佞臣奸相。

太子不傻,他自然看懂了李纲的奏折,也看懂了百官坚硬如铁,不罢李纲不干休的态度。

最后,太子妥协了,他答应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下给李纲。

不甘不愿,就要荣升为太上皇的赵佶,病的越发严重了。

唐一菲听说他病重的消息,跑去皇宫看他。

赵佶从睡梦中醒来,没像往常那样,头昏目眩,恶心欲呕。他看到站在榻前的唐一菲,竟直接爬起来跪到榻上:“仙人,求仙人救救赵佶,救救大宋。”

唐一菲:“我可以救你,却不能救大宋。”

赵佶:“为何?”

唐一菲:“大宋只有坐在皇位上那个人才能救。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能来提醒你,已经对大宋尽过心了。你不能救它,需怪不得我。”

赵佶:“这,太子他。”

唐一菲:“你若真不当皇帝,我倒可以托梦给太子,让他也亲身经历一番‘未来’的景像。”

赵佶心说,他夜夜自噩梦中醒来,果然就是这人使的手段。可他用了诸多法门,请高僧做法,令黑光上人守门,却都没起到任何作用。

黑光上人曾说,他不曾觉察到任何邪灵侵入,据他猜测,若不是邪灵,还能瞒过他的手段的人,这世上还不存在。

不是邪灵,不是人,那就只能是神仙了。

这也是今天他一见唐一菲就跪下求救的原因。

可看神仙的意思,显然并不想亲自出手帮他对付朝臣。

他也只能息了借着神仙的手段,震慑群臣,称霸天下,咳,还天下一个清明的心了。

赵佶叹道:“这些天,朕想过许多次,朕年少时,本就不曾想过有一日能继承皇兄的大位。若非皇兄无子嗣,向太后又一力主张,我也不愿意当这个皇帝。做个闲散亲王岂不比做这个劳心劳力,又不讨好的皇帝,要舒心的多。”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升李纲为右相,他这个皇帝就被大臣们给逼到了墙角,他真是太难了。

唐一菲:“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赵佶:“……”他其实只是想自谦一下的。

一开始,他还后悔那日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太子,后来又寄希望于神仙相助。现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也只求能得一个平安的晚年。他可不想留在皇宫,等金兵打进来再被人给掳走,再受一回罪了。

唐一菲:“你为何不留下来,看看你儿子的能耐。”

赵佶小声道:“仙人,他已经答应文武百官,一旦登基,立即罢免李纲的相位。”不是他不看好太子,实在是他儿子比他还不如。

唐一菲叹了口气:“本来,我应故人之邀,来此提点你一二,指望你能挽回大宋的颓势,却不料竟害你早早退位。”

赵佶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事怎么能怪到仙人身上。是佶在皇位上无所作为,浑浑噩噩,任人唯亲,坏了大宋的气运。”

唐一菲:“你若不愿留在宫中,不若选一气候适宜,环境优美,易守难攻的地方隐居。”

赵佶心中略安,他被梦中的经历吓怕了,只要能远离皇宫,躲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将他怎么样的地方,安享晚年,他也别无所求了。

“我能带些侍候的人和财物么。”

唐一菲:“随你,不过你挑人时要仔细了,以后可没大臣盯着你家,你也没荣华富贵,涛天权势给那些内侍了。他们若偷了你的财物私逃也还罢了,万一有那心怀怨愤的,要对你下杀手,你可就死的冤枉了。”

赵佶:“那,我再想想。”

唐一菲:“好,三日后,我再来见你。”

从赵佶这里出去,唐一菲又给太子托梦去了。

有一群不愿正视朝中弊端,不求上进,喜好享乐,专拖后腿的臣子,还有个只知‘琴棋书画’的天子,想救大宋,太难了。就希望这位太子,能得力点吧。

又一月后,太子赵桓登基为帝,赵佶退位为太上皇。

赵桓上完早朝,罢免了李纲的相位,在一众大臣山呼万岁中,向他父亲赵佶的寝宫走去。

这一月以来,他日日做同样的梦,到此时,他还能不明白他的父皇为何突然性情大变,要停修‘艮岳’,还百姓田地,免苛捐杂税,命李纲为相。

可他纵然知道了一切,却也不得不再满朝文武的坚持下,罢了李纲的相位。

不过,他相信,他总能找到新的破局办法。

他现在,就是找太上皇,说这件事的。

可他到了太上皇的寝殿,却发现太上皇竟不见了。

新皇令人去各处寻找,却发现,不仅太上皇不见了,太上皇喜欢的妃子、儿子、女儿,和他们的心腹内侍都不见了。

皇宫一下子空出了一大半。

赵桓傻眼了,立即招来太上皇亲信,御前带刀侍卫的头领一爷。

一爷:……

平日里安静如鸡,只当自己是个背景版的一爷,此时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赵桓:“你知道些什么?”

一爷面无表情道:“官家,三日前,太上皇曾召见下官,问下官可愿意与他去名山大川隐居,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臣当时以为太上皇要罢臣的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臣想回答时,太上皇已经挥手令臣退下了。”

赵桓:“这么说来,太上皇这是带人去隐居了。他怎么走的,皇宫侍卫为何没有回报给朕。”

一爷答不上来。

赵桓派心腹去四处问讯,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赵佶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这半宫的妃子、皇子、皇女、内侍,还有他那半私库的金银细软,他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走的?

刚刚下朝,回到家中的傅宗书、方应看、诸葛神侯、朱月明,又被新帝宣进了宫。他宣此四人进宫,也是因那梦中本没有这四人,在他看来,这四人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太上皇和太妃、皇子、皇女,上百内侍,一齐消失了?”

所有人看新皇的目光,都有些诡异。

如果不是新皇口中的人数过多,他们只怕都要以为,新皇迫不及待,对太上皇下了杀手呢。

但皇宫内,悄无声息少了上百口人,这绝不是新皇能办到的。

可各宫太监、宫女,皇宫各处的侍卫,他们都没看到太上皇一行,是什么时候离开皇宫的。

那么,太上皇一行人到底去了哪里?

又为何而消失?

面对朝中重臣如同探照灯般的目光,以及四大名捕去各处查问后,给出的结果,太上皇早有准备,于月前便开始盘点内库,召宫中内侍,后妃,子女问话。

他们是在昨日夜间巳时之后,今日早朝前,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消失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太上皇若非掌控整座皇宫,可以瞒天过海,带着这么多人和行礼,自皇宫离开。

难道,这座皇宫底下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说不定,太上皇早就转移财物,半夜召集自己的心腹自密道之中,直接出宫或出城去了。

新皇:“封锁城门。”

傅宗书:“官家,不可。”

赵桓自己也知道不妥,可皇宫大内一下子消失了百余人,还无人可知。他心中惶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但对于一上来就堵他话的傅宗书,他也没多少好感,此时也想起,就是这人上蹿下跳,串连朝臣,逼着太上皇和他,罢了李纲的官。他真是忙中出乱,竟晕了头,把他给召进宫来了。

是以,赵桓不曾问计于傅宗书,反而看向诸葛神侯:“诸葛爱卿,你看此事当如何?”

诸葛神侯沉默片刻:“太上皇心忧天下,带诸皇子、公主为大宋祈福去了。官家不若派人暗处查访。”

新皇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他看向自己的贴身内侍,令他去各处传话,管好他们的嘴。见内侍明白了他的意思,下去安排,他心中稍安。

方应看:“官家,微臣以为,此事有颇多疑点。”

新皇:“朕明白,可当务之急,还是先寻解决之法。”

方应看继续进言:“官家,此事不可轻忽,皇宫大内一夜之间少了百余人,不管此事因何而起,又是怎么做到的?于官家都极为不利!”他想知道,赵桓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消息。

新皇叹了口气:“朕知道。”今晚就算无梦,他也睡不着了,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明面上是不能查的,再查下去,知道的人越多,怀疑他的人也就越多。他可不想在外敌打进来前,就先给自己扣一个‘谋害太上皇、太妃、兄弟姊妹的帽子’。朝堂已经够乱了,还是不要乱上加乱的好。

皇帝令四大名捕,继续在内宫追查。

留下诸葛神侯,令其他人先回去了。

赵桓:“诸葛爱卿,可会解梦。”

诸葛神侯微微摇头,面对新皇莫名其妙的问话,他也只能答:“臣,不信梦。”

赵桓羡慕的看着诸葛神侯:“朕也不想信梦。”

诸葛神侯静立一旁,等着皇帝的下文。

赵桓:“朕自太上皇下召传位以来,每日夜间必有噩梦。且三十天来,那个梦一成不变。”

诸葛神侯有些惊愕:“一成不变?”三十天做同一个梦,这怎么可能。

赵桓:“朕所梦者,宋金联军灭辽,金军攻入汴京,掳走朕与太上皇,以及皇室宗亲数百人。后,朕与太上皇受尽屈辱,我被飞驰众马踩踏而死。”

诸葛神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新皇。

赵桓继续道:“我不想信梦,却又不得不信。”

“太上皇病重时,我听他梦呓时说的话,与朕梦中所见,相差无几。”

“父皇一生醉心于书画,并不热衷于朝政,可近来他几次三番有出人意料之举。想来,他定然是做了与朕同样的梦。才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又令李纲为右相。”

诸葛神侯:“李纲,他在圣上的梦中,做了什么?”

赵桓:“金兵南下,兵围汴京,就是他临危受命,将金兵挡在城下。此战之后,朝中有诸多求和派……”

他停了一下,似是颇有些愧疚:“那一战虽然赢了,朕却听信求和派的谗言,答应给金兵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匹,丝绸一百万匹……”

他越说声音越小:“尊称金帝为伯父,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派宰相、亲王到金营为人质,把金军送过黄河。又罢了李纲的相位。”

诸葛神侯:“京师被围,勤王大军呢?”

赵桓:“金军就是见各地勤王军陆续赶来京城,才趁势回军的。”

诸葛神侯一口气没上来,心说你这样的人,不亡国谁亡国。如果这是自家子侄,他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赵桓还在继续说:“八月,金兵再次南下,朕听信朝臣所言,率大臣前往金营求和,被他们扣在营中。”

诸葛神侯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接被他给气死过去。人家打上门来了,当皇帝的不思如何派兵遣将去守城,反而跑到对方营中求和,这不是送上门的战功,又是什么。

天欲亡大宋呼!才让这样懦弱无能,轻信人言的人当了皇帝。

诸葛神侯深吸一口气,急急问道:“圣上,金兵南下是哪一年?”

赵桓:“靖康元年。”

诸葛神侯:“距离今日,还有几年?”

赵桓:“那年我二十六岁。”

诸葛神侯心中稍安:“还有时间。圣上,只要励精图治,除弊革新,大宋还有希望。”

赵桓:“李纲只是想清查禁军亏空,军备,训练禁军,裁撤‘沦为佃户的二十万禁军’,就遭到满朝文武反对。使太上皇不得不退位,朕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诸葛神侯:“……”

还是来个雷,给老夫个痛快吧。他真想大吼一声,你既然没办法,你接的什么皇位啊。

这话,他没法答啊,他要答了,他就是下一个李纲,新皇还不比太上皇有威信,他明知李纲于国事有大益,却还是为了登基,答应那些人罢了李纲的官。

若他同样提议清查禁军,加紧训练,新皇能护得住他?

指望这个年仅十六七岁,还带着几分稚气,软耳朵没主见的天子,还不如指望他这身武功。

他并非怕被皇帝弃子使唤,只是,如果他也从朝堂退下来,那朝中不就是傅宗书的一言堂了么?

诸葛神侯忽而眼前一亮:“圣上,何不学太上皇,罢了傅宗书的相位。”

赵桓:“那,由谁来代替他?”

诸葛神侯:“……可惜章惇章子厚已故去多年。”他竟也挑不出一个可以为相的人,来挽救大宋如今的颓势。

难道大宋的气数,真的要尽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QAQ,刚码完就发上来了。

剑三家园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