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顶跳下来,一路提心吊胆，顶着冷风，吹的睁不开眼,不知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摔落地面,并不十分可怕。最可怕的是那种不可控的失重感,还有他们的师叔将两人当水袖似的甩来甩去。
刚刚落地,两个小子就跑到一旁,扶着树大吐特吐起来。
过了半晌，两人才迈着虚弱的还在打颤的腿脚，慢慢往回家的路走去。
至于他们的师叔，早在两人要吐的时候，她的人已消失在原地。
两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往回走。
寇仲：“陵少,师叔这本事，还真是顶天了。咱们混迹江湖多年,可没少听那些老乞丐，老混混们吹牛。可也没听谁说过,有谁能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跳下来,还能毫发无伤的。”
徐子陵：“我还以为,你要大倒苦水。回去就找师父告状呢。没想到……”
寇仲挥了挥手,心说告状要有用，他哪里能不去告状，可他们的师父明明打不过师叔。
“不就是跳崖练胆么，只要不被摔死，有什么可怕的。陵少,你不觉得这很刺激、很好玩么？”
如果不看他到现在还软得跟面条似的双腿，徐子陵就信了他的邪。
徐子陵：“是挺刺激的。”
寇仲：“你难道不想尝试第二次？”
徐子陵：“那也得师叔带着咱们。”
寇仲：“那咱们明天再来。”
徐子陵很想拒绝，但见寇仲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他也只得答应下来。
两人走出去两三百米，果然在一棵大树上，看到了他们师叔唐一菲的身影。
寇仲感动道：“师叔，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扔下我们，自己离开的。”
唐一菲叹道：“你们这届的徒弟，不行啊！”
寇仲、徐子陵愕然：“啊！？师叔，您还有其他徒弟。”
唐一菲：“我有个徒弟，人称老顽童，他最喜欢的运动就是跳崖、跳水。跳了几年了，从泰山、黄山、华山、到喜马拉雅山。我就没见他害怕过。再看看你们，跳这么个小山，都吓得腿软了。”
寇仲：“师叔，这胆子不也得是慢慢练出来的么。要不，咱们明天再来。”
唐一菲双眼放光，盯紧了二人：“真的？”
寇仲顿觉得不好，心说师叔不会真的要他们继续跳山吧，师叔怎么这么不靠谱？
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硬气道：“当然是真的，您要不信，就问问仲少，我们刚刚可是说好了的。明天接着来练胆。”
唐一菲又看向徐子陵，徐子陵苦笑道：“师叔，我们是认真的。”
唐一菲：“你们不怕么？”
徐子陵：“怕，当然会怕。可我们相信，只要有师叔在，我们就不会有事。”
唐一菲无趣道：“那你们还练的什么胆。”
寇仲：“师叔，师侄觉得，这样的运动非常刺激。或许还能用它练练轻功？”
唐一菲拍板道：“很好，明天我传授你们一套新的轻功身法，十日后，你们再跳崖试试。”
寇仲期待道：“师叔，您到时候会和我们一起吧！”
唐一菲：“当然……”
两个小的刚放下心来，就听她又道：“当然不。如果还是我提着你们两个跳下来，你们又哪里来的机会享受在天空翱翔的美妙滋味。又哪里来的机会试着在空中翻转腾挪，找好落脚点，卸去高空坠落的巨大冲击力呢？”
寇仲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来，心说这次可玩了，他们真的玩脱了。师叔这是要让他们自己练胆练轻功，撒手不管了么。
可是，以他们此时的功夫，就是再好的运气，在下降的过程中学到再多的东西。可人要没了命，那些东西再宝贵又有什么用呢？
见他一幅被吓傻了的模样，徐子陵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仲少，你真以为，师叔会不管我们么？”
寇仲下意识回答：“不能，那怎么可能。师叔虽望子成龙，但绝不是罔顾咱们性命的狠心人。”
唐一菲：“……”寇仲拍马屁、戴高帽的本事，算是练出来了。
两个小的期待的看向她。
唐一菲摸摸鼻子，她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们，可若提前说破了，这两个小的还有什么顾忌？
没有生死间的感悟，两人再是习武奇才，武境的进境也嫌缓慢了一些。
她在这个世界还不知能待多久，黄裳已经准备好去各方挑战此界高手了，他一旦进阶大宗师，只要得机缘，就可破碎虚空了。
可这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他们学的那点本事，在两人走后，在这样的乱世能做到自保么？
她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月后，你们二人自悬崖上跳下来，我会在下边接着你们。但若无生命危险，我是不会出手相助的，若你们自己惊慌失措失了分寸，撞坏了腿脚，撞断了手臂。我只管治伤，不会出手。”
两个孩子面色苍白，心里虽害怕，可也有几分期待，不服，更多的是不解。
师叔明明很关心他们，待他们很好，为何非要这么做呢？
唐一菲：“我知你们二人聪慧，习武资质绝佳。可武道一途，并非有了这两样，就是一片坦途。”
“任何人习武，都要夯实基础，苦练武艺，再与人交手积攒足够的经验，再加上生死间的感悟。这样的武者才有可能成为人上人，不至于泯然于众，只是武林中的芸芸众生。”
徐子陵：“师叔，这些我们都懂，我们只是不理解，您为何如此迫切的要我们先练好轻功。”
唐一菲：“练好了轻功，他日遇敌，纵然不敌，你们还可以逃得性命。”
寇仲：“师叔，有您与师父在，谁敢伤害我们。”
唐一菲叹息一声，虽然她爱玩，叫两人跳崖，看好戏的成分居多。但他让两个孩子跳山山，也并非只为了看戏。这两个孩子自小活得艰难，只是如今年龄还小，一得了温暖，有了长辈的关怀，竟然将往日里在街上做乞儿，讨生活的那股劲而磨平了不少。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你们要知道，你们的师父不久后，就会去各处挑战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他若得胜自然能活着回来。他若败了，唉，他纵然每次都能活着回来，可他已到了大宗师的关卡，只要过了这一关，再得机缘，他就可以破碎虚空去往他界了。”
两个孩子张大了嘴，他们虽早就听两位长辈，说起过武林中武力的划分，自也知道这世上只有三位大宗师。
中土道家第一高手‘散人’宁道奇、高句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突厥‘武尊’毕玄。
他们一直知道自家师父是个高手高高手，却料不到，他离大宗师竟然也只有一线之隔。离破碎虚空也不远矣。
两个孩子心中纵有不舍，可也知道自家师父已年近二百，若再留在此界，不再武道上再进一步，他的寿命只怕也要到尽头了。
两人在这一刻，终于又有了以往那种时刻要挨饿，时刻面临未知危险的紧迫感，求生欲瞬间回笼。
寇仲：“师叔，那您呢？您也要走么？”
唐一菲：“你们二人自小在这扬州城中长大，以前可曾在这十里坡桃花林中见到过，我们居住的那处宅院？”
二人均是摇头，以前，他们只当一段时间不曾出城，而师父师叔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定然是在短期内花重金，在此地修建了这样一处精美大气的院落。
可此时听来，并非如此。只是，若不是如此，那就有可能是师叔之前在桃林中布下阵法，将那院落给保护了起来，令外人无法看到。
唐一菲：“我与你们的师父，本就是自另一个世界而来。是以，你们以前从不曾听说过我们的名头。
你们师父来此，是为了在武道上更进一步，争取早日破碎虚空。
而你们的师叔，我在每个世界待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十年。正常来说，三到五年，我就会去往下一个世界。那个时候的你们，也还只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在这样门阀林立、魔道横行的乱世，你们该怎样活下去？”
寇仲：“师叔，您尽可放心，我与子陵天生地养，以前什么也不懂，还能活到今日。有了师父师叔的教导，以后我们也能照顾好自己。”
唐一菲摇头，不赞同道：“不一样了，傻小子。你们以前是最底层的乞儿，自然没有大人物来找你们的麻烦。可等你们的师父破碎虚空，我也走了。江湖人都会知道你们二人身负绝学。
到那个时候，如果你们的功夫不够好，还没有旁人拍马不及的轻功。那些想从你们手上拿到秘籍，得知破碎虚空秘密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你们，任由你们慢慢成长起来呢？”
两人向唐一菲郑重行礼：“师叔，请相信我们，我们会努力的。”
在未来几年内，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向唐一菲表明了，他们真的能行。
唐一菲大感欣慰：“很好。只是习武之道不可绷得太紧。你们二人也曾拉弓射箭。自然知道，如果将弓拉得过满，就会崩断弓弦，人也是如此。”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乖巧可爱，满心儒慕，一心信赖的样子，都让唐一菲有些不忍心再压榨他们了。
但想起两人只学一月就做到了许多厨子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水平。她还是硬起心肠，继续道：“我让你们跳下山崖，也是精神上的一种发泄。但一个人的身体若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对你们的身体和武道都大为不利。是以，你们的师父，才令你们又学了厨艺。”
两人虽明白唐一菲的话，也心怀感激，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
两人相视一眼，却也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让他们学厨艺不是入师考验么？让他们学厨艺不是师父、师叔都是好美食的老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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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听说了唐一菲的决定，一开始极力反对，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可当唐一菲将之前说给两个孩子的理论，又向他讲述了一遍，黄裳也哑火了。
他叹道：“正道或许不会用阴险的手段逼迫他们，可魔门中人，向来随心意行事，他们的确不得不防。老唐，你可一定要看好他们。”
唐一菲：“安心啦，老顽童玩跳山玩了几年，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黄裳：……
他是这个意思么？他是想让唐一菲多留几年，等他们成材了再走。
再说，这两个孩子能和老顽童比么？
想到此，他又道：“他们才多大，老顽童本就武艺出众，又经你传功，其内功之深厚并不比我差。你怎么能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唐一菲点头：“是呢，我们走了，老顽童在那个盛世能自保，他就算招惹了大麻烦，也还有黄药师、洪七、段智兴等人出手相助。
寇仲、徐子陵两个还有其他亲友么，他们能在那些想武功秘籍，想破碎虚空想疯了的高手的算计中，活下来么？”
黄裳叹了口气：“他们还是太小了，直接跳山山，只怕并不能令他们领悟到高深的武学至理。不如，你将临别时，送给老顽童的那套降落伞，送他们一人一套。”
还不待唐一菲说话，黄裳又道：“两个孩子这般年纪，功力又浅，高空坠落只怕连眼睛都睁不开吧，你再拿两个护目镜给他们。”
唐一菲：“……”说好的跳山山呢，结果要变成练习降落伞的使用方法么？
不过，黄裳说的也对，两孩子的年龄的确太小了一些，直接跳崖不说能悟到多少东西，只怕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唉，罢了，反正都是你徒弟，就依你吧。不过，以后，他们每日都要靠自己登顶，再从上面跳下来。
你也知道，我的降落伞安全系数很高，只要他们自己不作死，并不会发生意外。这项运动还是由你来主持吧。”
黄裳不想答应，他没那个兴趣，陪着两个孩子爬山跳伞，但他可不能这么说。
“老唐，你看，你最喜欢跳山山了，他们跳伞时，你正好跳山山，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武林高手的风采。”
唐一菲：“我要信你这话，我就是傻子。”
黄裳朝着唐一菲作揖行礼，殷殷期盼道：“你当然不是傻子。可你是两个孩子最亲最敬的长辈。为了两个孩子的生命安全，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唐一菲朝天翻了个白眼：“算了，定要让那两个小子多做些可口的美食。我今个要吃八宝鸭、炸鹌鹑、豆腐皮包子……”
她念了一大串菜名，忽然道：“老黄，你还缺个专做糕点甜品的徒弟。”
黄裳：“啊？”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不禁也是一乐：“其实，我只缺一个黄药师。”
这次唐一菲连翻白眼的冲动都没有了。
这话说的，谁不缺一个黄药师呢。
两个孩子在窗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二人终其一生，都在感念师父、师叔待他们的深情厚谊。
尝听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想必师父与师叔，是真的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才舍得约束他们，鞭策他们，想尽办法，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
此后，他们每每遇险，总会想起师父与师叔这次的谈话。
至于，师父师叔最初收他们为徒的目的，和一直压榨童工的举动，都被他们自动忽略了。
试问，江湖上拜师，哪个徒弟不得孝敬师父！
他们只是孝敬的方式不同罢了，只要师父、师叔高兴。他们多学几道菜，多做几份好吃的，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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