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过于偏激,进而执念入魔,令唐一菲十分不喜。
唐一菲本想将她一剑杀了,可看她那咬牙切齿,死不悔改的模样,唐一菲知道,就算是杀了她,她也很有可能立时化为厉鬼,为祸人间。
有她在,当然可以将鬼再杀一次。但唐一菲打心里不想这么做。
一个人,无论做下任何事,都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
李莫愁无故迁怒他人,造下的杀孽不少,她这样的人不该如此简单就让她死去,就算‘魂飞魄散’又如何。她都死了。无知无觉,她还会在乎这些?
所以,唐一菲思量再三,还是将人扔进了自己的法宝‘功德金莲’中的‘地狱’道。让她在刀山地狱中‘修行’。等她什么时候有了悔过之心,再放她出来。
刚进去时,李莫愁还破口大骂,但她再是武林高手,在唐一菲的法宝内,也全无还手之力。
见她还有力气大骂,那刀山地狱里的小鬼也不言语,一脚就将她给踢飞了。
从高高的天空,毫无反抗之力,掉落到刀林里,是怎样的感受?
若能立时死去,想必没有人愿意多活一刻,可这儿是地狱,凡来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死去。哪怕在油锅里炸成人干,被剪刀剪成一段段,被无数尖刀穿过心脏、头颅和四肢,也不会死去。
李莫愁疼的几乎背过气去,却也只是几乎,她连疼晕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只听那踢飞她的小鬼立在空中,向她宣布刀山地狱的规则。
只要她能爬到刀山山顶,就可放她出去。
李莫愁自此开始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刀尖上攀登的生活。
没有日月交替,没有花草树木,没有人类,也没有动物,在这片地狱中,只有一眼望不到的刀林,和高高耸立的刀山。
这儿,也有许多和她一样服役的恶鬼,他们都与她一样,从一开始的不甘,怨恨,到麻木。
只是不停地往刀山之上攀登,可刀山并不是那么好爬的,许多人眼见就要登顶,却忽然又从上面摔了下来,被高耸的刀林,给蹿成串,切成片,再重新组成一个人,从起点再次出发。
一次次,一年年,李莫愁不知在这里待了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万年。
她只知道,每一次身体与刀子接触传来的疼痛,她都能看到被她杀死的那些人。
她就这么年复一年,看着自己做下的恶事,看着那些无辜的人,死在自己手中,只因一个可笑的原因,就被迁怒而死的人。
直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脚上的疼痛才慢慢减轻,她也终于登上了刀山。
站在山顶,看着下方密密麻麻,往上攀登的恶鬼,李莫愁悟了。
下一刻,眼前阴暗的天空,从无变化的环境,终于有了变化,她又出现在了唐一菲面前。还是在那个她曾经认为,令她十分屈辱,十分讨厌的山林中。
可这一次,她喜极而泣,欣喜若狂,但当看到唐一菲,却又如晴天霹雳,吓得连连后退:“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唐一菲:“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莫愁心中一喜。却不料唐一菲又道:“可惜,我并不信佛。我只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莫愁:“我在那刀山地狱受了无数年的苦,还不够么?”
唐一菲:“你是受了苦,可你能挽回那些无辜人的性命么?比起他们的命,你受的那点苦又算什么?”
此话不假,人死如灯灭,她受再多的罪,那些人也已经死了。她又如何能求得他们的原谅呢。
李莫愁跪地恳求:“求仙长指点。”
唐一菲:“我可以留你一命,然你此后不可再犯杀戒。否则,杀心起,你必死。”
李莫愁:“谨遵仙长令。”其实唐一菲不说,她也不敢再胡乱杀人了。
唐一菲:“除此之外,此后余生,你每日必行一善。否则,你脸上就会多一道皱纹。”
李莫愁:……
若非在地狱中已磨去了心中戾气,她怕是要立马拔剑,刺向眼前的人了。
唐一菲:“你不愿意?善事不拘大小,只要日行一善,你就可以保持你现在的样子活下去。善事做多了,可以减轻你身上的罪孽。不然,死后再入地狱,只怕还要再受一番苦楚。”
李莫愁:“莫愁并非不愿,只是,莫愁心中不解。莫愁造下杀孽,陆展元的恶行又当如何?”
唐一菲:“他自该有他的归处。”
李莫愁:“仙长,可否容莫愁一观。”
从刀山地狱走了一遭,她竟然还能记得陆展元,可见其执念之强。
唐一菲:“也好。”
李莫愁变成这样,虽不能全怪在陆展元身上,但一切因由,皆是因他而起。
是该让李莫愁去见见陆展元,了了她心中的结,以免他日,这女人狠起来,不顾容貌,不顾死后受苦,也要去赴那个‘十年之约’。
由唐一菲带着,两人片刻间就到了嘉兴陆家庄。
陆展元、何沅君两人虽看起来温情脉脉,身体却极为不好。只打眼一看,就知两人时日不多了。
李莫愁微微皱起了眉,并未言语。
唐一菲带着她走到两人身前。
陆展元、何沅君一看到李莫愁,就像看到了鬼。
陆展元:“你,你要来取我们夫妇的性命了么。”他说着话,就下意识后退,直到退到了何沅君身后,才像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何沅君的手,将她往后拉了拉。
李莫愁并不言语,眼前这对夫妻,已病入膏肓,皮肤蜡黄,眼窝深陷,明显常年忧思过重,忧惧于心的样子。他们已不再年轻英俊,容颜与李莫愁相比,竟像是两代人。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执念,其实也挺好笑的。
这样一个撑不起门楣,护不了妻儿,面对强敌时,下意识先行退后的男人,她当年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李莫愁:“仙长,我们走吧。”
唐一菲微微摇了摇头:“这么些年来,你就不好奇,他们心中真正的想法么?”
她掏出一瓶吐真剂,对着两人喷了几下,这才问道:“陆展元,你今生挚爱是何人?”
陆展元磕巴了两声,竟然没答出来。
唐一菲:“是李莫愁,还是何沅君?”
陆展元:“……”
唐一菲:“是你自己,还是这世间的功名利禄。”
陆展元喃喃道:“是我自己和陆家庄的声望。”话一出口,他就大吃一惊,下意识捂上了嘴。
何沅君面色大变,她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出来。
陆展元:“沅君,你听我说。身为男儿,我确实在意功名利禄,但是我……”
唐一菲轻哼一声:“陆展元,你当日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置你与李莫愁的婚约不顾,另娶何沅君,为的可是她身后的依仗。”
陆展元:“是。”
“沅君,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为了南帝在江湖上的声望。”
何沅君:“真的么?那你是为了什么?”
陆展元:“不是。如果不是为了南帝在江湖上的声望,我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和自己的义父,纠缠不清的女子。”
何沅君:……
陆展元:……
陆展元极力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他竟然说不了话了。
李莫愁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时滑落,若早知事实如此。她当年,何必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何沅君的脸色也难堪到了极点,婚后这些年,两人虽极力维持表面的恩爱,可两人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唐一菲轻嗤一声:“何沅君,你当初与他一见如故,仅仅月余时间,就非他不嫁,又是为何?”
何沅君:“我,我最初从家里逃出来,就是想赶紧找个人嫁了,恰巧遇到展元。”
陆展元握着她的手,不挣自开。
唐一菲微微点头:“你们夫妻二人各有所需,也算天生一对。”
何沅君已泪如雨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她与陆展元的感情,算是彻底完了。
不过,她的身体早就不好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
唐一菲叹息一声:“何沅君,你可曾喜欢过陆展元。”
何沅君:“自然是喜欢过的。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又温和知礼,这般君子,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我虽急于摆脱义父的纠缠,却是真心想嫁给他,想好好和他过日子的。
可在婚礼当日,知道他与李姑娘另有一段情,我就知道自己看错了他。”
陆展元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可见这个男人有多好面子,又有多自恋。他明知道何沅君所说的是‘喜欢过’,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妻子是深深爱着他的。
唐一菲:“陆展元,你可曾真正喜欢过李莫愁、何沅君二人。”
陆展元脸上不自觉就挂起了一个微笑:“喜欢,莫愁貌美如仙,天真单纯,又救过我的命,对我信赖有加,我自然喜欢过她。沅君天性柔弱,似惊弓之鸟,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生起保护欲,我自然也喜欢过她。”
唐一菲冷笑:“你的喜欢,还真是一钱不值。”
李莫愁叹息一声:“仙长,我们走吧。”
唐一菲:“你的执念可消了。”
李莫愁点头:“若早知道,他是见一个爱一个性子,我又哪里来的执念。”
唐一菲:“你呀,还是江湖经验不足,男人说的话,向来不可信。你不必去看他都说了些什么,你只看他做了什么。
他既然做出背信弃义,置你这个救命恩人、两情相悦的前情人于不顾,另娶他人。就说明他是个人渣,是个败类。不说这样的人渣败类,值不值得你的喜欢。只说,你不该将一口怨气积在心中,将大半恨意都放到何姑娘身上。她又何其无辜呢?”
李莫愁:“如果不是她抢走了陆展元……”说到这里,她也说不下去了。
唐一菲好笑道:“就算没有何沅君,以陆展元的性子,也会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他当初与你定情,又不是真的想娶你。”
李莫愁:“陆展元,你真的不曾想过要娶我?”
陆展元:“不,我曾想过要娶你的。”
李莫愁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有何变化,就听他又道:“可是一从那深山里出来,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娶你了。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野丫头,哪里担得起我陆家庄夫人一职。”
李莫愁就算是从地狱走过一遭,此时也被他给气了个倒仰:“君既无心,何不修书一封,与我一别两宽。你该知道,以我李莫愁的骄傲,定然不会纠缠于你。”
其实,若陆展元当初真给她寄这样一封信,还年轻的她大概会气炸了,直接从师门出走,也要追杀这个负心汉。
但那样总比她大闹他们的婚礼现场,造成自己一直以为是何沅君抢了她的爱人,好上许多。
陆展元:“你说过,你门中有令,除非有男子愿意为你去死,否则你终生不得下山。我自然想不到,你会从师门中逃出来。我也不知道,你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如果早知道,我会考虑娶你的。”
他此言在两个女子心中,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明知道不可能娶自己的救命恩人,还不告诉她,难道是要让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直念着他,等着他?这个男人的心可真黑啊。
李莫愁握着拂尘的手微微握紧,她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卑鄙小人,当年,我就不该救你。”
陆展元心中恐惧以及,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就算心里再恨,觉得眼前这不似人间的女子定是个妖怪化身。是这人施了妖法,将他们夫妻二人给迷惑住了,却也无可奈何。
唐一菲挥手,给他们二人解了药性。
“李莫愁,他快死了,你若心中有气,何不狠狠教训他一顿。你要知道,并不是将人杀死,才算真正的报仇。报仇就要找到对方的痛点,他这一生惟好名利,你何不将他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事情宣扬出去,让江湖人都知道知道,陆家庄庄主陆展元的真面目。”
陆展元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绷不住了:“你,你们,莫愁,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李莫愁冷笑,再不愿看他一眼:“仙长可有法子。”
唐一菲:“你只需付些银钱,就可令丐帮弟子将他的事迹传唱江湖。这件事有我为你做证,丐帮不会找你另要证据。”
陆展元怒目而视:“你们好歹毒的心思。”他指向唐一菲:“你就是个妖怪,定是你施了妖法,才令我说出那番不知所谓的话来。莫愁,当年,我不娶你,是有苦衷的,你要信我,其实,我爱的人一直是你啊。”
李莫愁嗤笑一声,若非知道手染鲜血,死后会受更多的罪,她就一剑将人给戳死了。
唐一菲不屑道:“比不得陆庄主厚颜无耻。”
陆展元急了,他慌忙间一手抓住何沅君的手,用力握住:“沅君,你是我的妻,你知道的,这些年,为夫心中还是念着莫愁的。为此,我们夫妻间总是像隔着一道墙。”
何沅君只觉荒唐,自己这一生,就像是个笑话,她站在那里木愣愣的,像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陆展元还在继续说:“沅君,你说句话呀,就因为她李莫愁,我们夫妻不和,这么些年,难道你就不恨她么。”
何沅君揉了揉耳朵,像是疲惫极了,也无奈极了:“陆展元,放手,你弄疼我了。”
陆展元面色青白交加:“何沅君,你莫要忘了。我们大婚至今已有七年,你可不曾为我陆家生下一儿半女。你今日不帮我,我可以以七出休了你。令你死后也无埋骨之地。”
何沅君疲累的闭上了眼:“随你。”
李莫愁冷笑:“陆展元,谁说她没有埋骨之地,只要我李莫愁还活着,我就照顾她一日,她若死了,我为她收尸。”
唐一菲:“好,如此也有了人证,我们这就去丐帮,讲讲陆庄主做下的好事。”
说话间,她已自陆展元手中抢下何沅君,抢先飞出了小院。李莫愁一脚将陆展元踹倒在地,这才跟了上来。
陆展元爬起身来,跟在后面,喊道:“不可以,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们难道不该一生只爱我一人,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愿负我的么。不可以,我陆家庄不可以有个名声扫地的庄主。陆家庄不能毁在我手里。一定有办法,我陆展元一定有办法的。”
他嘴里嘀嘀咕咕,跌跌撞撞往外闯,一个不留神跌进了院中的水井,开始还有挣扎声,后来渐渐就没了声息。
第二日,陆展元忘恩负义,反手对着恩人捅一刀的事迹传遍了嘉兴,还再以极快的速度向周边蔓延。
陆立鼎找上门来,才发现大哥大嫂都不见了,待问及家中下仆,只说自昨日午饭后,就不见了人影。
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常常会不带仆从下人外出行走,下人们也没太在意。只当老爷夫人又去附近游玩了,像往常一样,过个一两日就回来了呢。
陆立鼎派出家中人手,四处寻找,也未能找到他们的踪迹,还是厨房的下人来报,在井里发现了一具死尸。
陆立鼎心中警铃大作,还以为‘赤练仙子’李莫愁提前到来,将他兄长给杀了,又因不解心中恨意,将他的尸首给扔进井中呢。
只是,此后发生的事情,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先是丐帮分舵舵主前来相见,说明了事情原委,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又是请来的大夫证明,陆展元溺水前,不曾受到任何伤害。
陆立鼎:……
所以说,是他哥怕陆家庄名声有损,这才跳井自杀的。
陆家庄办起丧事后不久,江湖上关于陆展元的事迹,渐渐不再被人提起。
也只有陆立鼎一心认为,他的大哥虽私德有亏,但他对于陆家庄的感情和付出,不是他这个弟弟能比得上的。若非膝下只有一女,他也要过继一个儿子到大哥膝下,为他承嗣了。
自此后,‘赤练仙子’李莫愁再不曾现于人前。江湖上反而多了一对人称‘世外仙姝’的姐妹花。
听人说,那年长些的姐姐姓何,年幼些的妹妹姓李。她们二人结拜为姐妹,结伴共游江湖,最好打抱不平,这些年来,也不知救了多少江湖女子,收留了多少江湖孤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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