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菲蹭一下从榻上蹦下来,快步走到聂小凤身边,朝她眨了眨眼:“大师,我师父医术很好,定?能医好你的。”
聂小凤也瞬间回神,明白这是罗玄回来了,她又恢复圣僧的模样。
唐一菲拉着她的袖子,继续作纠缠状:“大师你生得这生好看,比那个狐……那个罗大叔的弟子还好看。你跟我们师徒二人走吧,师父定然能治好你的弱症。”
聂小凤干巴巴道:“唐唐小施主,你师父回来了。”
唐一菲抬头看向门口:“哪呢?你骗人。”
说话间,罗玄已推开房门,自外面走了进?来。
聂小凤心中打鼓,看了一眼罗玄的面色,就怕他听到她们刚刚那段对话,见他面无异色,知必是唐前辈做了些?什?么,才让声音未能传出这间屋子。她对于唐一菲的修为和能力,越发敬服。
聂小凤轻舒一口气:“罗施主总算回来了。”
看她那模样,似乎是被不懂事的小丫头,给歪缠的一个头两个大,都要绷不住他的大师形象了。
罗玄微微一笑:“大师辛苦了。”他将三个糖人递到唐一菲手中,其中一个恰是聂小凤的模样。
唐一菲指着那糖人笑道:“就是她,糖人不如本人好看呢。”
她拿着聂小凤的糖人在聂小凤面前晃了晃:“大师,你看,我没说错吧,她生得这般好看,像是狐狸精变的吧。”
聂小凤轻咳两声:“唐唐小施主,答应过贫僧,不可口出恶言……”
唐一菲一口咬下聂小凤的脑袋,含糊道:“我没有,我就是比喻一下,我这是在赞美这位姐姐生得好看。大师,你真不懂情趣。”
本因大师聂小凤无奈笑笑,摸了摸唐一菲的脑袋:“快吃吧。”
等?唐一菲吃完一根糖人,罗玄才问道:“唐姑娘,可否告诉罗某,你的师父带着我的徒弟,去了哪里?”
唐一菲眨眨眼,轻咳两声,再开口时,就是个略带几分磁性的男子声音了,她说:“美人产育不久,心伤情伤内伤,再加寒气入体,高热不退,怕不是要烧成个傻子了。可怜这般花容月貌的玉人,竟也惨遭情郎背叛。
罢了罢了,今日遇到我阴姬,也算是小娘子的运气了。
徒儿,前方三百米处倒了个小和尚,你救下他,去山下小镇客栈等?我,为师带美人去治病疗伤。”
七八岁的小小女童虽竭力板着个脸,作风流不羁状,学着她的师父说话。但偶尔,还是能听出一两声女童的声音。
这使得他这番话,听起来显得格外有趣。
但,罗玄却未感到有趣。
唐一菲说完了,献宝似的看向罗玄:“大叔,我学的像不像。”
罗玄默然片刻,才道:“好,你师父可说过,什?么时候会?回来?”
唐一菲:“没有。我师父她自诩风流,就喜欢和美人们玩捉迷藏……”
“啊,你干什么,坏蛋,你抓痛我了。”
本因大师聂小凤从床上起来,一掌拍向罗玄的手臂:“罗施主,快放手,你要做什?么,她还只是个孩子,童言童语,做不得准,快放手。”
见他不为所动,聂小凤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罗玄手臂一疼,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抓痛了这女娃娃,他忙松开手,怕真伤到小孩子,不好跟她的师父交代。
他虽有些?奇怪,这位风光霁月,如九天临凡的高僧,竟不通武艺。动起手来和个女人似的喜欢掐人。
但这念头一闪而逝,他又想起聂小凤,也顾不得胡思乱想。阴沉着一张脸,冷冷道:“快说,你师父去了哪里?”
唐一菲似乎被他吓得要哭又不敢哭,呜咽两声,把糖人扔向罗玄的脑袋。指着他大声道:“坏人,大坏蛋,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师父说江湖上尽是些伪君子,你也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刚刚那一瞬,罗玄失态。聂小凤还有些?心绪复杂。可听唐一非这般说,她又想笑了。罗玄的确是个伪君子,明明与自己春风一度,生了两个女儿,却偏偏死守礼教,既不愿负责,也不愿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呵,幸好,自己已经打算放手,不必再和这样一个人纠缠一生了。
聂小凤状似无奈搂过唐一菲,抬起她的手腕,轻轻给她揉了揉,又蹲下身,给她吹了吹:“好了,吹吹就不疼了。唐唐小施主,你来告诉贫僧,你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一菲作天真无邪状:“我是个女娃娃,我师父当然也是女的呀。和尚的师父怎么可能是尼姑呢?你说对不对呀,大师。”
聂小凤哭笑不得,心中连连称赞唐前辈的演技。若非知道她的真实情况,自己怕是也要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罗玄微微松了一口气。
聂小凤又问道:“那你刚刚学你师父说话,为何是男子的声音。”
唐一菲手指轻点聂小凤的眉心,背起一只小手,作老诚状:“大师,你可真笨,我师父说,女子行走江湖极为危险,她那般仙姿玉容,当然要女扮男装啦。”
聂小凤简直无话可说:“唐唐小施主的师父,说的很对。”
罗玄:……
什?么也没问出来,还被小孩子说成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他又不能真和一个孩子计较。百口莫辩,无从辩起的罗玄心塞塞。
他是守在这孩子身边,等?她师父回来。还是再去山里?找找,也不知小凤如何了?
聂小凤:“罗施主不若在客栈住下,等?等?那位女施主。”
唐一菲:“喂,大师,我师父姓阴,我告诉过你的。”
聂小凤微微点头,目视罗玄,宣了声佛号,温和道:“阴姬是位姑娘的名字。”
罗玄也想到了这一层,心绪稍宁:“本因大师,罗某回山上一趟,派弟子陈天相下山守在这里?。罗某还是去山中寻寻我那弟子。”
聂小凤:“如此也好。罗施主快去快回。贫僧从南向北,本是欲往少林。”
罗玄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施了一礼:“烦劳大师了,待罗某的弟子一到,大师若有急事,尽可先行一步。”
唐一菲看向罗玄,不满道:“你徒弟好看么?他要不好看,我可要跟大师走了。”
罗玄:“……”
这是谁家的死孩子,真想揍一顿。就这调皮捣蛋,一心扑在美色上的样子,长大了,不会?也是个妖女吧?
见罗玄不答,唐一菲一把抓住聂小凤的袖子:“大师,我要跟你走。他好凶。”
聂小凤宣了声佛号:“唐唐小施主,你若跟着贫僧,只怕要吃苦受累,要知道出家人不能食荤腥。贫僧也没有余钱,给小施主买糖人吃。再说了,你若真跟贫僧走了,你师父回来找不到你,又当如何?”
唐一菲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昨夜我从城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你救回来。你连个糖人都不舍得给我买。你等?着,等?我师父回来,我就告诉她,你这和尚欺负我。我要让师父将你打成重伤,这样你我也能两不相欠了。”
本因大师聂小凤连连念佛:“是贫僧的错,贫僧不该为了自己的私事,就急于离开此地。忘了报答小施主的救命之恩。贫僧在此陪着唐唐小施主等?你师父回来,可好。”
唐一菲这才露出个笑脸:“这还差不多,算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秃驴。”
聂小凤苦笑,这位前辈若真是从天外而来,她师父又在哪里?只怕等?来等去,也是一场空。
她还未下定?决心,是找个机会再次跑路。还是在这里?陪着这位爱演戏的前辈,继续等?她不知道还在哪里待着的师父。
罗玄:“大师身体还未痊愈,不若在此休养几日。罗某那小徒也懂些?医术,我让天相来照顾大师起居。”
聂小凤:“贫僧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怎好再劳烦陈施主。”
罗玄:“大师身体好了,多陪陪唐姑娘,也就帮了罗某大忙。他日,罗某必有重谢。”
聂小凤宣了声佛号:“如此,多谢罗施主,陈施主。罗施主尽管去忙吧,本因自会照顾好唐唐小施主。”
罗玄终于走了,聂小凤也总算能舒一口气了。
过了足有盏茶时间,聂小凤才问道:“前辈,您这是为何?”
唐一菲眨眨眼,笑道:“惟好奇尔。”
聂小凤不解:“前辈的意思是……?”
唐一菲:“我就想看看,你这般天香国色,清纯又不做作的大美人,会?喜欢上怎样侠义无双的翩翩少年,如玉公子。我没想到,你眼光独到,竟看上个严以待人,循规蹈矩,谨遵礼法的中年儒生。”
聂小凤苦笑,这话还真是,师父罗玄在思想上,有时候真不像狂放不羁的江湖人,更像是被酸儒教导出来的儒生。
聂小凤:“前辈,小凤已放下执念,我不喜欢他了。”
唐一菲折扇轻摇:“嘴上说放下,却不一定?是真的放下。真金不怕火炼,你何妨陪我在此看几天戏。”
聂小凤:……
她很想说,她就算不喜欢罗玄了,也没必要苦了自己,天天去面对他吧。
“前辈若能保晚辈安全无虞,小凤自当陪前辈在此看戏。”
唐一菲:“如此甚好。那人是你师父吧?”
聂小凤面色微僵:“是,前辈也认为,师徒不可以在一起么?”
唐一菲:“那倒不是,师徒自也可以相恋相亲,走到一起,但那得有个前提。”
聂小凤听明白了,她此前一心恋慕师父,可惜罗玄对她却是无情又无义。
唐一菲:“你师父看起来极为爱惜他的名声,他是不会?接受你的。”
聂小凤叹道:“是,前辈说的是。若小凤能早些想通其中关窍,也不会?有那十几年的纠葛和惨淡的结局。”
唐一菲:“你既已放下,能说说你们的故事么?”
聂小凤:“前辈,您不是……”
唐一菲折扇轻摇,微笑道:“玄学,虽能洞察命理,却也无法看清其内详情。我怎么可能算出你一年前吃过什?么饭菜,学了什?么诗句,又和谁说过什?么话语呢?”
聂小凤沉默片刻,还是将自己与罗玄之间的恩恩怨怨,一径道出。
从她母亲聂媚娘死于少林寺,到罗玄为救下她勇闯三关。他在少林众僧,武林众人面前,答应要好好教导她。自那时起,年纪尚幼的聂小凤心中,就将自己的师父罗玄视作了天神。
可惜,小凤自此带着滤镜去看人,将这位‘严师’当成了自己的天神,一心爱恋于他。将他待自己的苛刻都抛到了脑后。又有天相时不时替师父说好话,让她对师父的‘误会’越来越深。
她一心认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把,一定?能得到师父的回应。师父,他是关心自己的。
……
……
讲了足有一个时辰,聂小凤才将前世?今生的遭遇,说了个大概。
唐一菲简直目瞪口呆,拍案而起:“狗血啊,好大一盆狗血。”
聂小凤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什?么?
唐一菲皱了皱眉,聂小凤这遭遇,说出去谁信?
她的亲生父亲,她为之生儿育女,唯一爱过的人,她的两个女儿和女婿,都想弄死她?
聂小凤在为母报仇的过程中,虽手段偏激却也不该是这些?‘亲人’,如此对待她的里?由吧?
虽心中多有疑惑,但唐一菲还是能判断得出来,聂小凤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早知如此,她刚刚,就不该那般和气的对待罗玄,此人实是个无情无义,不负责任,不敢面对自我的伪君子。
无论聂小凤与他,究竟因何而发生了关系,还为他生下一双女儿,他都不该那般苛责于自己的妻女。他囚禁聂小凤在前,刺穿她琵琶骨在后,又不管两个女儿的死活。
这样一个,连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都不敢负责的人,也敢妄称江湖一代传奇‘神医丹士’?
他的传奇之处在哪,在他有够无耻么?
好朋友将女儿托付于他,他竟睡了好朋友的女儿,搞大了她的肚子,生了个双胞胎。他还不管这姑娘的死活,不养不教自己的女儿。
觉生大和尚怎么没打死他呢?反而还帮他谴责自己的女儿,对付自己的女儿?
觉生被困少林寺时,被少林僧人虐待傻了,还是说他脑子里?全是水?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
神逻辑如唐一菲,都无法里?解他们的脑回路。也只有送他们脑残二字。
聂小凤望着唐一菲脚边那一堆木屑发呆。
若说一掌击碎木桌,只需服下一粒大还丹,她就能做到。
可是,纵是前世?,她武功最盛之时,也不可能一掌之下,将一张桌子打成齑粉。而桌子四?周的物品和地面,不受分毫损失。
她双眼放光盯着那一堆木屑,这位前辈若能授她三招两式,她是否可以快些解决那些麻烦,早早为母亲报得大仇。远离江湖,过自己的生活。
唐一菲:“小凤,你为他生下两个女儿,他竟这般对你,你不想报复回去么。”
聂小凤苦笑:“若非前辈相救,小凤这点微薄本事,连哀牢山都逃不出来。上一世?,他虽负我,我也因他的一些?作为,走了极端。可我手上也染了许多人的鲜血,此时想起,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那师兄天相。
上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想再牵连师兄,也不想再利用万天成。再不想欠他们的情,与他们有任何纠葛。是以,我自己盗了罗玄的两粒‘大还丹’,偷偷跑了出来。”
唐一菲:“两粒‘大还丹’不过增强二十年内力,岂非太便宜他了?”
聂小凤向唐一菲一揖到底:“前辈若愿授晚辈一招半式,晚辈自能早日,找他讨回些?利息。”
唐一菲不答这话,又问道:“你那两个女儿,又当如何?”
聂小凤面露哀凄,苦笑道:“玄霜,我虽未尽教养之责,他的义父是天相师兄,天相因我而瞎,又因我而死。她只认教养她长大的义父义母,和未曾谋一面的亲生父亲,恨死了我这个生母,也还罢了。她的恨,我还可以里?解。
降雪的背叛,实在令人痛彻心扉,无法里?解。
前辈,说实话,小凤虽不愿生而不养,生而不教。可她们上一世?伤透了我的心。
此生,小凤都不愿与她们相见,纵是狭路相逢,也该是相见不相识的路人。”
唐一菲:“也罢。”
若她有那样的女儿,大概也不愿再见她们。生出这种女儿,还不如生个叉烧。
聂小凤期待道:“前辈,您看小凤心性如何。”她还惦记着跟唐一菲学剑呢。
唐一菲微微摇头:“你虽深有苦衷,却也杀孽太重。为母报仇本无错,却不该牵连无辜。若非见你命格奇特,只你这一身杀孽,我就不会?救你。
我门下弟子,大智若愚,天真烂漫者有之。性情乖张,喜怒不定?者有之。仁心仁术,济世天下者有之……。
我却不愿收下一个杀心太重的弟子,以免牵连太多因果,毁了我这一身的道行。”
聂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知自己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前辈无师徒之缘,立时改口道:“前辈,晚辈不求拜在您的门下,还求前辈怜惜晚辈,指点晚辈一招半式。”
唐一菲微微点头:“这个可以有,你只需立誓,只杀首恶,不搞连坐,动辄灭门,不再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我便送你一本武功秘籍,也算不得什?么。”
聂小凤大喜,高举右手,指天为誓:“皇天在上,我聂小凤今日在此立下誓言,只报母仇,只诛首恶,不搞连坐,绝不再牵连无辜之人。今生若违此誓,愿受天打雷劈之刑,死后愿入十八层地狱。”
若是前世?,这样誓言,聂小凤纵然发誓,也不会?太当一回事。可有了自己重生一事,发下这般重誓,却是再不敢违背誓言。
唐一菲:“很好,天道在上,自当为你作证,他日无端为恶,死不足惜。”
“你学功夫的事,不急于一时。我这儿有许多武功秘籍,刀枪剑戟,拳掌功夫,你先想想,你的偏好,再定?下要哪本秘籍。我先去接我师父,你这般容貌,我师父见了定?然欣喜。”
说话间,唐一菲已从窗口飞了出去,她的身形如一道彩虹划过长空,留下一道美丽的剪影。
聂小凤呆呆看着这一幕,这等?轻功,怕不是可比天上神仙了。
唐一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聂小凤这才想到,唐一菲说是要去接她的师父,难道,那位阴姬,竟真的存在?
那么,这位前辈口中所述,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