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内心在咆哮,在崩溃,在歇斯底里。
老人家急着抱重孙子的心情她能理解,可急到要用药的程度,未免太夸张了呀!而且,这种东西应该有副作用的吧,万一把人吃坏了怎么办?
“别吧。祖母,吃药对孩子不好。”清清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而且我根本不敢呀。”
“你这傻孩子,”老太太知道她害羞,也不多说,只是将药包放在她的手心,笑道,“那便随你。我别的不求,就想咱们爷孙几个好好过,谢家人丁稀薄,老二明淮①又是孩子心性,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自然要辛苦你一些的。”
清清根本不敢接话,只乖乖巧巧的笑着看她。
老人家就喜欢她这个模样,又哄着她吃了些东西,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老太太一走,清清就想把手里烫手山芋似的药包给丢了,可又担心让人看到,干脆往茶壶底下一塞,眼不见为净。
想到祖母刚才说的话,清清把铁锤叫进来,问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嫁进谢府的。
“小姐,您确定想知道?”铁锤挠挠头,满脸的苦恼和无可奈何,“那我跟您说实话,您可别想不开啊。”
清清:“……”得是多见不得人的手段?能到叫她想不开的地步。
结果,听完自己嫁进谢府的全过程,清清好半天都没说出来话,把铁锤急得乱转,后悔跟她说了。
其实她还没有说全。
当时的情况比她说的糟糕多了!
——江家败了以后,清清在西市支了个铺子,原本订了亲的李家早就想和他们撇清关系了,见清清家中无人,便以清清在外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为由,当街退婚。
清清一向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面对咄咄逼人的李家,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着还了对方的聘书,看都没看李家公子一眼。
世人本就将战败的罪责怪在江家遗孤的身上,见状,有些浑人便起哄,说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铁锤把声音都喊哑了,也赶不走那些看热闹的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清清这狼狈尴尬的境地,刚好被执行完任务的谢铎给撞见了。
他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又凶名在外,轻易便解了清清的围。
彼时,谢夫人已经病得很重了,每日靠着汤药才蓄着一口气,得知了事情经过,亲自上门求了老夫人,将两人的关系描述得极尽暧昧。
老夫人是个心善的,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还是顺着谢夫人的意,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其实是清清讹来的!
原本清清还怀疑过自己对谢铎的感情,一听铁锤编排过后的话,立刻又深信不疑了起来。
——自己这么怂的人,居然如此豁的出去,如果不是爱惨了谢铎,她哪来的胆子去讹谢铎?
果然啊,爱情使人勇敢,爱情使人盲目。
“放心,没那么容易想不开。”清清反倒平静了下来,“对了,你刚刚说,我出去做生意历练,被人为难,刚好被夫君所救,便对他情根深种……那铺子可还在?我做的是什么生意?”
小时候她就想着玩儿,哪想着做什么生意?如今一觉醒来,竟然什么都有了,清清甚至还想,怎么不干脆把孩子也生了,那样岂不更省事?
铁锤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表情,却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清清发现这小丫头对自己失去的这段记忆总是难以启齿,每次问她什么,她都支支吾吾的。
难道,这铺子也、也不光彩?
正想找铁锤问个究竟,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白檀在外面小心谨慎地说道:“夫人,府里新来了批裁制春装的布料,我送来给您先挑——我可以进来吗?”
“是檀姨娘。”铁锤与清清解释,“姑爷的小妾之一。”
下意识的,清清眉头一蹙。
小妾?还之一?
谢铎那样的人,也有小妾?还不止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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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自家小姐的表情,铁锤忙与她解释:“小姐不要误会,姑爷的确有许多房小妾,但您进门以后,一些良家女子就给了银钱遣散回家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或者遣不走的,姑爷平时不常在家,与她们也并不亲近。”
“比如这个檀姨娘,是成山王送给姑爷的;”
铁锤压低声音,“府里还有位青姨娘,是户部尚书送的;对了,还有一位圆姑娘,最为厉害——她原本是王贵妃的暗卫,一身的本事,是王贵妃硬塞过来的。”
清清一脸茫然,铁锤又说:“王贵妃您知道吧?”
“王小丫?我还记得几年前她哥哥强占宫女,被夫君当场斩杀。哇,她现在当上贵妃了?”清清问,“这么说来,剩下这些姨娘们,与夫君全是仇家?”
铁锤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毕竟,她没见过哪家正房夫人和小妾们的相处模式,是像她家小姐这样的,便没有多说。
清清却来了兴趣,追问:“我刚嫁过来就把夫君的后院给掀了?他没有骂我?”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谢铎,不然,断不会如此善妒。
“哪能啊。”铁锤讪讪干笑两声,“这根本都不算什么:您嫁进来以后,先是赶走了二爷——只给了他一百两作为起始资金,让他到余庆做生意;姑小姐跟您闹,被您直接扣了的亲事,之后嫁去了几千里外的金陵。”
清清直接愣住,铁锤说的这个悍妇,是她?
“我、我这么……不是人?”清清完整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狠起来自己都怕,“难怪夫君与我不太亲近。”
她正思忖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外面的人应该很紧张,担心打扰了她们似的,不敢使劲儿敲,动静轻轻柔柔的,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进来。”
白檀亲自抱着几匹无论是颜色和料子都上乘的布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怀里都抱着各色的布料。
清清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布上,而是看着白檀。
白檀一开始还在笑,见到她单纯清澈的眸子和清瘦的脸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顾忌丫鬟们在场,强忍着没哭出来。
待丫鬟一一将布料放好,支了她们出去,白檀才表现出真实的情绪来。
只见她先踟躇着,手足无措地将怀里几匹颜色最好看、料子最精贵的布放在其他布匹中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深呼吸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径直往清清面前走了几步,便要跪下。
清清被她惊着了,忙要搀她起来,白檀却顺势抓住了清清的手,秀美的脸埋在了清清的手里,眼泪无声地落在她手心,热热的。
“夫人。”白檀自责地说,“都怪我,明知您一个人不安全,还让您一个人搬出去住,如若不然,怎会让您遭了有心之人的暗算,平白受这样的苦楚?”
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是瘦了一圈,本就年纪不大,这下更显小了,瞧的她心里跟猫抓的一样难受。
清清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茫然看向铁锤,铁锤却只耸肩,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檀、姨娘?”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你先起来。”
白檀一下子呆住了。
夫人之前从来不这样称呼她的,现在是怎么了?
简直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
“檀姨娘,您就先起来吧。”铁锤帮忙解释,“当时情况混乱,小姐磕了一下脑袋,出嫁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大夫说,至少得半年才能想起来呢。”
什么?
白檀原本还能支撑着自己,一听这话,直接跌坐在地,如遭雷击。
“夫人呐!”原本端庄大气的女子直接哭成了泪人,“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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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白檀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哭了,却始终一脸怜爱地望着清清,好像她随时会饿死,或者消失似的。
“你不要难受了,我会想起来的。”清清反过来安慰她,“你今天要给我看料子?”
白檀想起正事,强打起精神,抽噎着解释:“开春了嘛,给府上裁些新衣裳,夫人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
——掌家之权就是清清决定和离以后交到她手里的,她自然也知道清清要离开谢家的决定,和离书她都看过了,还提了几句修改意见。
那会儿她完全不担心夫人以后的生活,甚至还替她高兴,因为那时候的清清,雷霆手段,玲珑心窍,离了谁不能过?
可他娘的,现在这小孩儿是谁啊?
乖得要命,单纯无害地看你一眼,心都能给净化了!显然属于那种不谙世事的傻姑娘,估计被人卖了还能给人数钱。
以前护着她的江家已然没了,再与谢铎和离,她一个人可怎么过?
想着,不免心有戚戚,站在清清身后抹眼泪。
“夫人,咱们不挑了。”白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些料子我看过了,都顶顶好的,给您一样裁一身,换着穿,天天不重样。”
之前的夫人都收拾不了谢铎那煞神,跟别指望现在的这傻小孩儿。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和离了,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妾室而已,还能给她裁几身衣裳啊?
还挑什么挑,裁一身少一身,不如全都要!
清清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疯话,就又被她拉着往外走:“走,到成衣店看纹样去。”
不是,那里十几匹布,都给她裁,也穿不过来啊。但实在拗不过白檀的豪横,被她拉着到成衣店挑衣裳的花样去了。
自从受了伤,清清就没有出过门,自然也没上过街。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间,清清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从掀开的车帘里往外打量,看什么都好奇。
她在看风景,白檀就坐在身后看她,看一眼心酸一眼。
瞧夫人现在的性子变的,就跟小女孩儿一样,实在太可爱了,怎么会有人舍得对可爱的小女孩下狠手呢?
夫人受苦了,要好好补偿她才行!
“对了铁锤,方才与你说铺子的事情,还没说完呢。”清清将糕点吃完,正想喝点水,温度适宜的水杯就递到了她手边,“谢谢。”
喝了一口,水杯还没放下,带着香气的手帕就伸到了嘴边,轻柔地帮她擦了擦嘴角。
清清:“……”倒也不必如此周到。
铁锤似乎早就习惯了,没有理会两人的互动,只回答清清的问题:“哦,咱们的铺子就在西市的福泉街,跟眼下要去的成衣铺子相邻呢,到了那儿,我指给小姐看。”
“嗯。”清清用力点头,兴致勃勃的。
跟成衣铺子相邻,想必也是出售跟女儿家相关的货物吧?是脂粉铺?首饰铺?还是零食铺呢?
清清越想越期待,既然是自己的铺子,她可以免费拿吗?可以拿很多吗?
很快,马车行至福泉街,白檀搀着她从车里下来,态度比老母亲还要关切几分,生怕她磕了碰了。
来到西市最大的成衣铺前,清清好奇地四下打量,心里盲猜哪间铺子是自己的。
可成衣铺旁边,只有书画店、茶楼、打铁铺……没有其他和女儿家相关的铺子啊。
“铁锤,到底是哪一间?”清清扯了扯铁锤的衣袖,小声问。
铁锤憋了半天,只得认命地把她引到成衣铺隔壁的小门脸儿,对着烟雾缭绕、叮咣作响的铺子里喊了一声:“小姐来啦。”
霎时间,铺床里面乌泱泱窜出来几个大汉,俱都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你寒暄一句,我客气两嘴的,把瘦弱的清清围在中间,使她看起来愈发娇小。
清清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看前面小门脸的牌匾,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眼花,又震惊地看了看面前的众人,最后望着铁锤。
“江氏打铁铺……”清清怀疑自己不识字了,“打铁铺?这是我的铺子?你确定?”
铁锤: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