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宋岱猜错了。
宋窕的确愿意草草收尾,但可惜另一头的多有不忿。
也不知是小娘给喂了什么药,当得知要去道歉时,那小刺客百般不情愿,还招摇喊着,说宁愿再挨二十大板。
而那名小娘更过分,竟然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家中主母的嬷嬷强闯进去看,发现人居然疯了。
一夜之间突疯,未免太机缘巧合了些。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饶是王尚书再次登门愿代她们道歉,也只得了宋窕的一句阴阳话。
“明明是她险些要了我的命,而我不过只要一句道歉,怎地我成了那个罪人。”
到底是怕因此事女儿在侯府受委屈,当爹的一气之下派家丁直接将装疯的小娘捆来,按着对方咋咋呼呼的脑袋给宋窕磕了三个响头。
边上又有广陵侯游说,这事才算过去。
沸沸扬扬闹了三日,也不知起初是谁嘴巴不牢,反正是传得人尽皆知了。
而经此事最犯难的,莫过于刚入门的三嫂。
她踌躇在院门好一会儿,边上端羹汤的侍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若您还有顾虑,要不咱改日再来?”
王氏摇头,刚想说话,耳边即传来开门的声音。
鹿耳漾着浅笑:“夫人可有事?”
王氏面皮薄,脸颊“蹭”得就红了:“我亲手做了银耳红枣羹,特来给乐之尝尝。”
她本来想着既是主动来缓和关系,不如就照夫君所劝喊声小五,可那夜宋窕反驳时的冷峻面容,围绕在她心口迟迟不散。
鹿耳让开道:“外面太阳毒辣,夫人先进来吧。”
王氏心中一喜,自然看得出这是宋窕的意思。
成婚五日,这还是她头一遭进宋窕的闺房。
鼻前萦着清雅的香气,明明看不见,却深知无处不在。再走两步,王氏便凝见支着胳膊托腮而坐的宋窕,她生得一张笑面狐狸相,就是乖乖坐在那里都讨人喜欢。
“三嫂。”她规规矩矩唤了声,听不出情绪如何。
王氏让侍女将羹汤摆到桌上,刚欲介绍,就被她轻飘飘引开了话头:“我这有罐养头发甚好的桂花油,不如三嫂拿去试试?”
已经运到唇边的话中道而止,她莞尔,改了说辞:“好。”
杳霭流玉,坠兔收光。
送走王氏后,整个院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鹿耳还是笑眯眯的:“姑娘其实一直都没怪王氏吧。”
回首瞥了她一眼,宋窕生笑,却没反驳。
后来的几日侯府又恢复了往常宁静。
除了宋窕,几乎所有人皆是百无聊赖,又无所事事。
因为她的兔子没了。
而且是在乱跑出去后被厨房大叔认错,以为那是大哥买来给大嫂补身子的兔子,二话不说毛就给扒光了。
当兔子的饲养主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都快能闻到味了。
得知是五姑娘的兔子,厨房大叔吓得不轻,手里的勺险些脱手扣到身畔家丁的天灵盖上。
他跪在宋窕面前祈求原谅,各种好话求饶,但意料中的雷霆骤雨没来,只见她身形恍惚地走到大锅前,将锅盖拿起来端详了会,就走了。
怕这是一场晚来风急的雨,厨房大叔就去找大少爷求助,但带着宋斯年抵达厨房时,备菜厨娘就告诉他们,说兔子已经被五姑娘带走埋了。
后来宋窕将这件事说与苏裳,后者还不信。
又过去两日,侯府迎来了重宾。
艳阳袭人,缕缕春风时不时抚过脸颊,连过路人的步伐都更为矫健轻快。
小手背在身后互相绞着,她抬眸:“国公,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梁城越勾了勾嘴角,将自己伪装得镇静又淡定:“瞧着乐之你清瘦了不少。”
最喜欢听这句话的宋窕合不拢嘴,才不去管真的假的:“你是来找我大哥的吗,他下朝被礼部那边留下了,好像有很要紧的事。”
梁城越摇头,手指朝向另一个方向,神情颇为无奈:“不是,是带那位来见你二哥的。”
而且你大哥不在才好呢,不然又得啰嗦半天。梁城越暗付,越想越美滋滋,说不定还能趁着这次机会多跟小狐狸说会儿话。
但显然,他低估了那位老人家的磨人程度。
“扶光啊,那宋二郎人呢!”
中气十足的呼喊,吓宋窕一跳。
汹汹气势不加收敛,他快步走来,一身戎装猎猎作响,在炽热的暑光下也不减威风:“这丫头可就是宋汶山的小女儿?”
宋汶山是广陵侯的大名。
能如此不忌讳地叫出名字,宋窕心想这位老将军与家父必是熟识。
就在这时,梁城越恰合时宜地解了她的困惑:“乐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振国公。”
她眼前一亮,福了福身:“小女见过国公。”
振国公大笑两声,豪气干云:“汶山好福气啊,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娃娃。”
“国公谬赞。”说着,她的视线偷偷在两个国公爷身上打转。
同是武将,在铁甲不离身的振国公面前,荀令留香的梁城越简直就是“弱不禁风”那一挂的。
虽对镇国公九尺雄姿早有耳闻,但现下亲眼所见,还是望而生畏。
振国公也是年少成名,据说与先皇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及冠后便带兵出征四方为战,亦是大晟威风凛凛的一代战神。
现下虽成年过花甲的老将,但在军中盛名不减,就算不握兵持戈,往那里一站,都没有敢出小动作的士兵。
甚至还有“其大笑可遏三岁小儿啼哭”之美名。
除此之外,宋窕还曾听过一个传闻。
三十年前起,她外祖父、这位振国公以及先皇是极其要好的知己。也是因为这层似浆如胶的关系,明明不爱与权势沾边的外祖父却心甘情愿地给当今陛下做了老师。
不过宋窕心想,若真有这么一层,那应该也少不了梁国公府的那位吧。
毕竟他与外祖父可是患难之交,虽后来因母亲的事令二人生分,但在当年决计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见宋窕失神,梁城越出声:“我们要去找你二哥了,若你大哥归家就让他一并来吧。”
宋窕终于反应过来,点头应下。
梁城越带着振国公先行一步,但后者显然一颗心都挂念在身后的小姑娘身上,一步三回头。
“您再多看两眼人家都要害怕了。”梁城越出声,颇有些小肚鸡肠。
捶了下男人的脊背,振国公凶着一张脸:“那孩子刚会喊人就被姓陆的带去了琅琊,我又身在战场没赶上满月酒,好不容易见着真人了还不许多看几眼啊!”
哀怨之气多到溢出,怕被波及,梁城越立刻噤声。
但显然,身后的小老头依旧喋喋不休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要我说姓陆的就是小气,这些年给我写了多少炫耀的信啊,说他外孙女粉雕玉琢惹人疼,结果呢,我每次说要不把画像同信笺一起送来,直接杳无音信三年,要不是我回了趟琅琊,他都敢跟我玩装死!”
不知为何,梁城越的脑中不自觉浮现了这位套着银甲怒红着脸数落陆老太师的画面。
甚至都能脑补出对话内容,“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吗!”
被自己的联想逗笑,梁城越“噗嗤”一声,但又因那双魄力冲天的眼睛瞬间克制住。
故作姿态,他清了清嗓子:“先说好,我把你人送进去怎么谈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就在外面等着。”
“知道知道,”振国公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要去找人家姑娘说点悄悄话吗,我都懒得听你找借口。”
五指握拳送到唇边,某人又装模装样地咳了两下,耳根已经微微显红。
因提前通好气,宋书年已经在院门口等了半晌。
振国公瞧见也是个白面书生,多有生疑,开始很梁城越咬耳朵:“就是这小子在琅琊帮你查的账本?真那么厉害?”
梁城越点头:“你不信我也得信陆老太师啊,这可是老太师亲外孙,帮你查营中军饷的事绝对没问题,用宋斯年的话就是天赋异禀。”
狐疑地打量起少年郎,振国公咂嘴,心中已有定数。
引他们相见后,梁城越掉头就走,脚底抹油之势可比惊鸿白鹭。
凭着记忆摸回那条长廊,撩起两层彩珠帘,小姑娘的婀娜身影正在摇曳的青柳下。
梁城越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脚步:“乐之。”
闻声,宋窕看过来。
那双眼睛很漂亮,有光源照过来时亮晶晶的,无辜又纯良,像只在丛林深处迷路的小动物。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走进两步,便瞧见她眼睛红了一圈的,像是刚哭过。
猛地蹙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会是王家的人吧?”那件事搞得满城风雨,他本就在意宋府动向,自然不会不知。
宋窕摇摇头,用不堪一折的细白腕子蹭了蹭眼眶,音如细蚊:“你给我的兔子……不小心死了。”
怕他误以为是自己不珍惜,宋窕急着又说:“我真的很小心地看护了,可它们趁着我午睡时跑出去,被厨房的人误会抓去炖了。”
又想起苏裳先前不相信她时,还笑话说是她编了一套说辞给自己撑面子。
宋窕怕梁城越也不信,可这就是事实啊。
她明明已经很疼很爱护它们了,她也不想它们死掉啊,可偏偏就是这么天不遂人愿。
垂着首,不敢去与之对视,心中委屈渐满,她又恼又怕。
忽的,水色又占满了那双瞳,仿佛睫毛轻颤,就会落下两行。
头顶传来男人的叹气声,与之而来是他无奈的嗓音:“小狐狸怎么这么爱哭啊,两只兔子而已,你若想要,十只八只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
他有些自责,翻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想帮她擦拭,口吻柔和。
“果然,你一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