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故人

钰言看君玥的面色没有那么冷了,小心翼翼开口道:“主子,这些首饰……”

君玥面无表情道:“扔了,就往这池塘里扔,她不是嫌弃么?不是避嫌么?行,我喂鱼也不给她。”

钰言不知道君玥这是在生哪门子气,抱着匣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简直哭笑不得。

他突然特别想念君烨,君烨在时,都是君烨以一己之力挡下了君玥的所有怒火,还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君烨一走,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就成了炮灰,最惨的是,他们连君玥为何生气都不知道,更别提开解君玥了。

“怎么还不扔?”君玥回头飞了一记刀眼。

钰言道:“这东西扔了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就算不扔也不是给你的。”君玥毫不留情道。

钰言瘪瘪嘴,哭丧着脸道:“主子又欺负我。”

他磨磨蹭蹭地抱着匣子往栏杆边靠,咬牙举起匣子,听着匣子里珠宝碰撞的金玉之声,硬是狠不下心肠把这些宝贝扔到池塘里去。

“算了,别扔了。”君玥突然就改变了注意,“说不定她以后求着我要呢,你收回去吧。”

钰言长长吐出一口气,立马收回手,把匣子死死抱进怀里,生怕君玥反悔一样,一听君玥令下就抱着匣子往青玉楼里跑。

君玥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望着漆黑的湖水,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抠下屏风上的一颗琉璃珠子,往水里狠狠一扔,激起一个小水花,他嘴里恶狠狠道:“还嫌弃我,还跟我避嫌!怎么不和徐晟还有谭静柏避嫌?我照她惹她了?”

他全然忘记了现在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临近冬日,天气一天天转凉,难得有个晴朗的天气,徐懿一早就下帖子,邀请苏芙前去泛舟。

苏芙昨日刚忙完了酒楼的工作,今日也闲着,欣然赴约。

说是泛舟,其实是坐画舫,苍青色的纱帘从顶上垂下来,雪白狐狸纹路的屏风挡住了吹来的凉风,甲板上铺着厚重的银狐地毯,地毯上摆着四角矮桌和两块软垫,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和几碟点心。

苏芙提着食盒上了画舫,徐懿早早裹着斗篷站在船边等着,苏芙见徐懿面色苍白,语带责怪道:“你身子本就不好,还来这吹冷风,若是病倒了,你兄长非掐死我不可。”

徐懿笑道:“他不敢的,我也没有弱到风都吹不得的地步,你只管放心。”

两人上了画舫,坐到桌前,苏芙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碟奶黄包和一碟冰皮点心,食盒最里面是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瓦罐,苏芙小心翼翼地把瓦罐拿出来,打开盖子,从瓦罐里面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和冰糖的甜味。

“专门给你熬了冰糖雪梨,你尝尝。”苏芙招了招手,旁边有侍女过来,拿了两个琉璃碗和银勺子。

徐懿接过冰糖雪梨,抿了一口,面带笑容道:“这味道挺好!我以往还不知道水果可以这样煮!别的果子煮熟了都是发酸的,这冰糖雪梨却不然,甘甜得很。”

“原本这冰糖雪梨也是发酸的,不过放了不少的冰糖,把酸味压下去了。”苏芙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这是冰糖雪梨的方子,我不懂医术,但见你这总是咳嗽的,想必是肺热,这方子里我加了百合和川贝,用量我都写在里面了,虽然对你的病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但也算是食补,就做药膳养一养身子吧。”

“原来是加了百合和川贝,我说吃起来怎么带一点苦味。”徐懿笑着,舀了一勺梨子吃了,“说起来,你那日迟迟不上来,我好一阵担心,他们检查需要这么久吗?”

苏芙夹了一块冰皮点心:“哪有,我路上遇到一个熟人,说了几句话,怎么,他们没告诉你?我记得我派人去知会你了。”

徐懿摇摇头:“有个小童子过来,只说是再等一会儿。”

苏芙嚼着点心:“许是他没说清,小孩子忘性大。”

徐懿这一说,让苏芙想起了那根珍珠簪子,自青玉楼出来后,第二日苏芙就亲自去还了簪子,青黛不在,来的是之前那个叫钰言的小童子,她把匣子给那小童子的时候,钰言面上的担忧和沮丧一眼就能看出来。

莫不是遭青黛教训了?可青黛那样的人,不像是暴虐之人,他应该是温和宽厚的,总带着淡淡的疏离,有着一双让人安静的眼睛。

青黛青黛,又是青黛,苏芙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想他。

那人身上像是有一种魔力一样,能让见着他的人都无法忘怀,若不是自己已经是君玥的妾室了,说不定就喜欢上青黛了。

苏芙轻轻摇了摇头,把脑袋里的那一抹天水碧的衣角甩出去,端起琉璃碗,和徐懿笑着碰了碰杯。

两人谈天说地,主要是苏芙给徐懿讲一些新鲜事儿,苏芙一会儿说西市新上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会儿说市面上流行什么话本,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儿,苏芙不由得想起谭静柏,照谭静柏那八卦的性子,怕是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只不过他多半不愿意说。

苏芙觉得自己说得无趣,徐懿却觉得有趣得紧,她睁着一双眼,不时抿一口冰糖雪梨,发出一声赞叹。

苏芙说得嘴干,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画舫的甲板被屏风围了一圈,只在苏芙那边开了个小口,苏芙往那边一瞥,见到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苏芙一直觉得和姐妹一起看帅哥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法子。

苏芙指着那边道:“今余,你看那边,那公子生得很是英俊,你觉得如何?”

徐懿浅笑着顺着苏芙的手指望过去,只是一瞬间,她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她呆愣愣地捏着勺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芙没听到徐懿的声音,转头看向徐懿,徐懿的面色相当不好看。

“今余?”

徐懿回过神来,忙喊来一个侍女,把那口子用屏风挡住了。

“我忽然觉得风吹得有些冷,”徐懿低下头想喝一口冰糖雪梨,碰到碗壁时才发觉碗中早就空了,她不好意思地向苏芙笑了一笑,“应当是没事的,我一吹风就面色不好。”

苏芙听徐懿说话颠三倒四的,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什么都没有问,她心里清楚,徐懿多半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吓成这样。

经过这一遭,苏芙说话的兴致少了不少,徐懿也不在状态,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飘忽不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两人虽然算不上是不欢而散,但也不算尽兴,徐懿一下画舫就匆匆走了,苏芙提着食盒上了马车,心中久久不能释怀。

徐懿回府的路上又连着咳嗽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咳嗽的时候咯出了血,把帕子都染红了,徐懿紧紧捏着帕子,嘴里喃喃道:“他怎么会来京都?他怎么会来?”

苏芙回了王府,把食盒往兰雪手上一递,自己进了房间,她坐在美人榻上,把鞋子脱下来,往门口扔去,一边扔,一边想着事。

能让徐懿产生那么大的反应的,到底是什么?徐懿望过去的时候,苏芙自己也看着那边,那边没有什么异样,就是有个紫衣裳的英俊青年打马经过罢了。

难不成徐懿怕的是那个紫衣裳的青年?

苏芙闭着眼睛往美人榻上一躺,她从未见过那青年,原身记忆里也没有,想来不是京都的贵族,是外乡人。

苏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惊得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紫衣裳的青年莫不是苏梓翼?

对了,师兄也和她说过,苏梓翼动身前往京都了,算一算时间,正是近几天到达。

苏芙正想着事,门外传来兰雪的声音:“娘娘!王爷那边又送来玩意儿了,说是新得的头面,叫您来看看。”

苏芙没有心思去看,懒散地叫了一声:“你先放着,我等下再看。”

兰雪应了一声,转身对黑鹫道:“黑侍卫,娘娘说待会儿再看,我听娘娘声音淡淡的,许是现下没兴趣。”

黑鹫面无表情地回去复命,君玥听后手中的毛笔一抖,在宣纸上留下一大团墨水,刚写好的字就这样毁掉了。

君玥压根不关心自己的字:“她没兴趣?”

黑鹫点了点头。

君玥积怨许久,他把笔重重地放在砚台上,墨汁四溅:“你去把东西拿回来!她什么时候有了兴趣再给她!”

黑鹫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快点去啊!”君玥怒道。

黑鹫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君玥:“一涉及到苏侧妃,您一向自豪的冷静就荡然无存了。”

君玥一愣,原本四溢的怒气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皱着眉头,闭了闭眼睛,转身坐回位置上。

前些日子,苏芙还真的就把珍珠簪子送回院子了,那日他也在,他依旧是跪坐在书房窗户下的罗汉床上,透过竹片的卷帘和窗外重重的竹影,看着那雪青衣裳的姑娘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君玥顾不得书房里还有黑鹫,他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他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