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冷风习习,太后宫中热如夏日,苏锦一进宫就把斗篷脱了下来,交给旁边的侍女,走到太后面前,微微俯了俯身子,并未行大礼。
太后闭着眼睛,她身边围着四个宫女,拿着小金锤在给她敲关节,太后勾着嘴唇,笑道:“锦儿来了。”
苏锦走上前,其中一个宫女乖觉地把小金锤递给了苏锦,苏锦跪下来,拿着金锤子轻轻地敲着太后的膝盖,柔声道:“锦儿来晚了,该罚。”
太后笑了起来,睁开眼睛,摸了摸苏锦的头顶:“哀家怎么舍得罚你?你可是哀家的干女儿!”
苏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微红着脸,柔顺道:“太后这样宠着锦儿,锦儿也该回报的,说起来,您之前找的弥罗草已经有下落了,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送到您面前了,趁着冬日,您可要好好保养一番,这弥罗草是最好的美容神药,保准您一个冬天下来,重回二十岁。”
太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兴趣:“果真如此神奇?”
“那是当然!捣碎了敷在脸上可好了,”苏锦乖巧道,“只不过这弥罗草有毒,千万不能入嘴的。”
“锦儿还懂药理?”
苏锦道:“哪有,不过是喜欢看书罢了,这弥罗草也是锦儿从书上看来的,说是中了弥罗草毒的人,发病时如同得了风寒,但和风寒不同的是,中毒之人三日内就会死去,以前这弥罗草一直是宫中的禁药,专门用来暗杀人,后来渐渐失传了。”
太后看苏锦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狠戾,她笑起来:“多亏你能找到了。”
苏锦知道自己失言,笑了一笑,转移话题道:“之前锦儿不是说我家阿姊一夜之间突然就变得武功盖世嘛,我专门请了能人去试探,谁知那人说阿姊她没有用邪术,是从小习武,只是现在才表现出来,我就奇怪了,这么多年她都隐忍着,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贵族中让嫡女学武功的很少,多是破败之家才会学,无非是自保罢了。”太后一抬手,宫女们端着几碟瓜子果盘鱼贯而出,“来,吃些点心,我们慢慢谈。”
苏锦等太后先坐好了,才坐了下来,她的位置就在太后的对面,一言一行都被太后尽收眼底。
“那阿姊是受到威胁了?”苏锦疑惑道,“可她是国公府的嫡女,有谁能威胁到她?”
“那就要问你母亲了。”太后拿起银筷,亲自夹了一块牛乳糕到苏锦的碟子里,苏锦忙站起来向太后俯身行礼。
苏锦坐下来,夹住牛乳糕:“我母亲?是王夫人吗?”
太后睫毛垂着,似笑非笑:“锦儿,你可要知道,有时候出身并不是特别重要,只要你有手腕,有机遇,把皇族踩在脚下也不是不可能。”
苏锦大惊失色:“尊太后,锦儿并没有……”
太后嗔怪道:“傻孩子,谁说你要怎么了?哀家不过是教你你一些事儿,你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懂,你快点吃这牛乳糕,北边上贡的,滋味好得很。”
苏锦这才放松下来,吃了牛乳糕,又和太后说了些话,这才离开。
苏锦离开后,太后宫中的气氛渐渐地凝固起来,太后坐在原处,保持着苏锦走之前的样子,手里还拿着银筷子,一动也不动。
宫女们不敢上前收拾,一个个畏之如虎,都跪在一边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太后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点心沫子四处飞溅,众人皆是一抖,有个宫女的脸上落了个点心沫子,痒得很,她忍不住头稍微动了动,正要把脸往领子上蹭一下,把点心沫子擦掉,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绣满金花的绣鞋。
那双鞋上拿珠玉做装饰,泛着冷冷的光,宫女意识到了什么,体若筛糠,她忙磕头道:“尊太后饶命!尊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太后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声道:“拖出去,杖毙。”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抓住宫女的胳膊,跟拖麻袋一样往外拖去,宫女吓得乱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求您饶奴婢一命!太后娘娘!”
一声闷响,那宫女的声音猛地停住了,外面只有人被拖在地上的声音。
太后往寝宫走去,鸢尾垂着眼上前,拿出鼻烟给太后嗅,鸢尾轻声道:“娘娘,王夫人早就无法与您比拟了,您不必为了她再烦心。”
太后按压着太阳穴,不耐道:“哀家又不是因为身份,从她嫁给苏国公的那一天开始,她与哀家就是云泥之别,她早就不配做哀家的对手了,哀家烦心的是她从小培养苏芙习武,这说明她根本就不信任苏国公!”
“……您的意思是,王夫人有可能反水?当年的事情……”
“她从未参与过,这件事就算暴露,也不过是我们倒霉,她自己能摘得干干净净。”太后紧紧地皱着眉头。
鸢尾试探道:“那要不要对她……”
太后抬起手:“不,先不急,等春闱过后,看看苏玟考得如何。”
太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鸢尾低眉顺眼地跟在太后身后。
“若是苏玟落榜,哀家大可不必追究,如果苏玟考中了,不,哀家不会让他考中。”太后端详着自己镶满宝石的护甲,声音缥缈,“苏家只需要一个苏国公就够了。”
外面起了风,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屋檐上的一只铁马被狂风吹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日起了太阳,天色尚早,四周还是雾蒙蒙的,一道苍色的身影缓缓地走上了城楼,清晨的空气跟带着冰渣子一样,吸进身体里刺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徐懿伸手扶住城墙,寒意隔着厚厚的手套,从冰冷的砖块上传来,她望着城楼下面,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声钟响过后,城门洞开,一个青莲色衣裳的男子牵着一匹雪白色的骏马从城里慢慢地走了出来,徐懿深深地望了男子一眼,看着那人翻身上了马之后,转身向着楼梯走去。
苏梓翼察觉到了人的视线,他骑在马上,转过头,正看到一片苍色的衣角在城楼上的拐角处一闪而过。
他在心里猜那是谁,其实他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希望那不是她,他不敢细想。
苏梓翼一直盯着衣角消失的那个地方,一声鸟鸣之后,他回过神来,最后看了那里一眼,转过头策马而去。
不要再相见了。苏梓翼想。
温度渐渐起来了,徐懿觉得胸闷,她本就不怎么活动,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她这楼梯下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走完,徐懿好不容易挪到最后一阶楼梯后,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雪青色胡服的姑娘,姑娘靠在城墙边,环抱着双臂,向徐懿点了点头。
“早啊,吃早饭了吗?”苏芙嘴里嚼着绿豆糕。
徐懿稍愣,红着脸道:“芙芙。”
“你不必担心,他厉害着呢,按照他的速度,十几天就可以回到江南。”苏芙直起身子,拍了拍背上的墙灰,“倒是你,穿这么多,也不知道你热不热。”
苏芙凑过去,上下打量着:“瞧你,汗都流了一脸,来擦擦。”
说着,苏芙拿出帕子要给徐懿擦脸,她嘴里不停道:“本来今日我是要去见母亲的,赶着挑礼物,一大早就出门了,谁知看到了你的马车,哎,你别动……”
苏芙下手没个轻重,徐懿苍白的脸被她擦得通红,徐懿躲闪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东西从她的斗篷里掉了出来,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苏芙一低头,瞅见地上多出了一把弓.弩。
这弓.弩进行过改良,精致小巧,很适合女子用,她听说过这最近在贵族女子中很是流行,贵女们出门时都会带一把,就算用不上,心里也有个安慰。
苏芙看了看地上的弓.弩,又看了看徐懿:“你的?”
徐懿支支吾吾道:“我原本是带着来杀……”
哦,准备杀苏梓翼的,可惜下不了手。苏芙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她把帕子往腰带里一塞,蹲下来捡起弓.弩,递给徐懿,徐懿低着头接过弓.弩。
苏芙抬头看了看太阳:“不早了,我送你上马车吧,我还赶着去见母亲。”
徐懿跟在苏芙旁边,轻声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杀苏梓翼吗?”
苏芙无所谓道:“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
徐懿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来,她进了马车,又回身掀起帘子,凑到苏芙耳边道:“以前我不确定,但是现在我确定了,就是他害死了我阿爷。”
苏芙猛地睁大了双眼,她正要发问,徐懿已经回了马车,她皱着眉头看着马车远去,心里不是个滋味。
之前谭静柏告诉她有传言是苏梓翼杀了徐尚书,苏芙只当是八卦听,如今从当事人嘴里听到确定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在心里啐了作者一嘴,写的什么鬼玩意儿,非要虐这个虐那个,相亲相爱不好吗?非要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狗东西。
苏芙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上了马。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六,快乐日万,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