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转眼就过去了,春日来临,百花盛开,天气回暖,春闱近在咫尺。
苏芙这几天总是忧心忡忡,好像要考试的是她而不是苏玟一样,她几乎天天都去国公府给苏玟送补品,什么黄豆烧猪蹄红烧肉炖牛肉大排汤之类的,硬是把苏玟吃得胖了一圈。
今儿苏芙又是翻墙进的国公府,她身子灵活,提着食盒一个小跑助力,轻而易举地就翻上了墙,苏玟知道她要来,这段时间特意把一路上的巡逻侍卫打发走了。
苏玟捧着汤碗,小心翼翼地吹开油花,不等苏芙出声提醒就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汤几乎烫没了他上颚皮,他哇哇直叫,苏芙忙给他端了杯温牛乳来。
苏芙只觉得好笑:“你这是几岁的娃娃,都不知道吹一吹吗?”
“这外面都不冒热气了,我还以为早就冷了,”苏玟抱怨道,他舔着上颚,一脸痛苦,“谁知道这么烫!”
苏芙嘲笑他:“汤上盖着油面,你见不到热气,油面底下的可烫着呢。”
苏芙说着,又从食盒里面端出火腿蛋炒饭和一碟子酱牛肉来,她的下盘稳,虽是翻墙进来的,菜却一点都没有洒,看得苏玟啧啧称奇。
兄妹俩正笑着,外面有侍女报道:“少爷,夫人来了。”
两人一惊,苏玟手忙脚乱地收拾食盒找位置藏,苏芙一撩裙摆就要往窗外跳,两人正慌乱着,王夫人直直走了出来,苏芙瞬间蹲到了窗户边的花瓶后。
王夫人凉凉看了屋子里一眼:“别藏了,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苏玟还保持着端碗的动作,苏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花瓶后缓缓站起来,讨好一笑:“母亲。”
王夫人打量苏芙一眼,淡淡道:“胖了。”
苏芙下意识捏了一把自己腰上的软肉,她还沉浸在春节的余韵中,好多天没有练武,大鱼大肉照常吃着,胖也是在所难免。
“胖点也好看,免得说王府亏待了你。”王夫人说着,走到书桌前,往桌子上看了看,“菜色不错,你做的?”
“我做的,我做的。”苏芙呵呵笑道。
苏玟在一边傻乎乎地端着碗,完全插不上嘴,他自小被苏国公打骂多一些,却更怕王夫人。
“傻站着做什么?趁热吃。”王夫人瞥了苏玟一眼,“读书读傻了么?”
苏玟端起碗吃起来,他原本因为王夫人在这,不敢放开吃,可苏芙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他吃着吃着就忘记王夫人还在,吃得嘴吧嗒吧嗒作响。
王夫人皱着眉敲了敲桌子,苏玟后知后觉地一抖,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吧唧嘴的声音也消失了。
“从小就是这样,吃相难看,也不知道这样怎么能娶到媳妇儿。”王夫人日常嫌弃完儿子后,转向苏芙,面色柔和不少,“还有七天就是春闱,你明日可有时间?我听说城东外十里的状元庙灵得很,你陪我去一趟吧。”
苏芙自是答应,王夫人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苏玟写的字出来,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夸了一句字写得不错,迈着端庄的步子离开了书房。
苏芙伸长脖子望着王夫人离开,凑到苏玟身边,拍着胸脯道:“母亲知道我来啊?”
苏玟喝了一口大排汤,砸了咂嘴:“现在一回想,当时我那样轻而易举地就调开了侍卫,母亲也没过问,原来是她早就知道了,默许你过来。”
“也是,母亲掌管国公府二十年,可不是闹着玩的。”苏芙赞叹一声,有些后怕,“我还以为母亲要训我,这次居然放过我了。”
苏玟奇怪道:“母亲训过你?她不是一向最疼爱你吗?”
“我之前置办五啖楼,让母亲生气过,”苏芙隐去了王夫人扇自己一耳光的事,挑挑拣拣和苏玟说了,“我以为母亲是因为我失了体面名声而生气,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何出此言?”
“你看,我之前在尊太后面前失仪,母亲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自小娇蛮放纵,母亲也从未说过我,以此看来,她是没有那么在意名声这样虚的东西。”苏芙分析,“可母亲又不像是在捧杀,她也教导我许多,所以我很是奇怪,为何五啖楼那件事,她要发那么大脾气,好像是,好像是母亲她不想我在外人眼里变得优秀一样……”
“你说什么话呢?哪有自家母亲不希望女儿成凤的!你大可放心,你出生时我就在产房外,我可是亲眼看到你被人从产房里抱出来的,你是亲生的,这不能有假。”苏玟摇了摇头。
你那时候才几岁啊?怕是还没记事吧。苏芙忍着没说出来。
苏芙摸着下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母亲不是不想我变得厉害,她是不想我在外人眼里变厉害,我在府里学习琴棋书画,母亲也日日监督我,一有了进步她比我都高兴……”
苏玟开玩笑道:“难不成她是怕有什么人盯着你,一旦你有出息了,就会对你下手?”
苏芙浑身一震,直直地看向苏玟,苏玟被苏芙看得一抖,语无伦次道:“怎么了?”
苏芙快步走到苏玟面前:“你颓废的这两年可有听过母亲骂过你?”
“没有,她只说叫我自己心里有数,说起来,她还跟我说过,若是学不进去,大可跟着徐晟去做生意。”苏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父亲都那样生气,母亲却从未骂过我!我如今又重修学业,也没见母亲多高兴。”
“母亲可能真的是在怕什么。”苏芙眉头紧锁。
“那此次春闱……”苏玟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春闱我是不会因此松懈的,我答应了你,要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正妃,穿你最喜欢的红衣裳,我绝不会因此食言!再者,母亲畏惧的那个人还能操控春闱吗?”
苏芙心头一暖,笑道:“这不过是猜测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近来总是多疑,许是我说的瞎话,母亲她一直不怎么擅长表达自己,是我们会错意了也有可能。”
苏芙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回忆着书里有关于国公府落败的内容,总觉得有些位置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苏玟吃完,把盘子都收拾好了装进食盒里递给苏芙,苏芙打开盖子一看:“哎呀!这是哪家狗狗舔的盘子,光可鉴人啊!”
“开什么玩笑,你做的菜我舍得剩下吗?”苏玟说着,拿湿帕子擦干净手,从柜子里摸出一个金手镯给苏芙戴上,“前几日肖四送我的,说是祝我春闱大捷,我见着娘们儿兮兮的,给你算了。”
金镯子是实心的,上面花纹繁复,还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有些沉重。
“你给我做什么?留给嫂子不好吗?”
“谁知道你嫂子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叫什么名。”苏玟笑道。
第二日一早,兰雪就把还在梦乡里的苏芙闹了起来。
“娘娘!王夫人在外面等您呢!”兰雪摇晃着苏芙。
苏芙人还没醒明白,张嘴问:“哪个王夫人?”
“就是您母亲啊!您说糊涂了吧?”
苏芙打了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快快快给我更衣!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卯时一刻了。”兰雪叠着被子回复道。
苏芙穿鞋的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回头:“卯时?”
她又看了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天边有一线白光,显然天还没亮。
“母亲起这么早吗?”苏芙恍惚着张开双臂让兰雪服侍她更衣,“哎,穿酡颜色的那件,新做的,云纹留仙裙,母亲喜欢看我穿艳色。”
兰雪乖巧地应了一声:“今儿戴哪样头面,梳什么样的头发?”
“去状元庙的话,还是穿端庄一点吧,我记得君玥送过我红玛瑙的头面?”
“对!可好看了,就那套,再梳个灵蛇髻,又精致又大方,特别适合您!”兰雪帮苏芙把腰带扣紧。
其实苏芙更喜欢珍珠一些。
出了王府,外面停着一架马车,两个骑马的侍卫一左一右护在车旁,王夫人身边的侍女站在府门前,见苏芙出来,笑道:“小姐!夫人正等着您!”
小厮搬来凳子,苏芙上了马车,一撩开帘子,王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她裹着白狐狸毛的大氅,梳着抛家髻,水晶发簪在她发间熠熠生辉,显得她不过二十五岁的模样。
“这么早叫你起来,你辛苦了。”王夫人招了招手,叫苏芙坐到她身边,“来,吃些糕点,垫垫肚子,中午我们在庙里吃,那里虽然不是佛教之地,却吃的素斋,你可要做好准备。”
苏芙笑道:“我光吃素也吃得惯,就看好不好吃。”
“没什么名气,应当是马马虎虎的。”王夫人道。
到了状元府,已是辰时,天光大亮,两人爬上半山中的状元庙,时候还早,状元庙中人却不少,都是来给家里春闱祈福的,苏芙跟着王夫人投了香火钱,各自领了条子,拿着朱砂在纸条上写字,写完之后小沙弥把条子接过去,爬上梯子系到院子里最大的那棵菩提树上。
苏芙看王夫人面色凝重,有心说几句俏皮话:“没想到释迦摩尼也保佑凡间学子高中么?”
王夫人淡淡道:“谁知道呢?多半是找个慰藉。”
苏芙稍愣:“母亲不信这个,还来祈福?”
王夫人看着面前的这棵菩提树,那树上密密麻麻挂着纸条,不知道已经挂了多少年了,她目光涣散:“寻个安慰,媛媛,你希望你哥哥高中吗?”
“那是自然的。”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语意不明道:“我却是不希望的,太打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