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了一群人,先是两个八尺高的汉子搬着一只巨大的鼓,鼓的四边垂着彩色的璎珞,放在矮桌和纱帘之间,汉子走后,随后又来了四个妙龄女子,每人手里乐器都不同,吹拉弹唱应有尽有。
这四位女子都极其美丽,可是和妙音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这是打算就在这里跳吗?”肖央有些惊讶,他自是听说过妙音一舞,千金难求,也从未听说过她单独给谁跳过舞,可今日妙音这架势,像是只跳给他们三人看的。
妙音抿嘴一笑,拍了拍手,后面四个少女演奏起来,乐曲带着浓厚的异族风味,欢快明朗。妙音跳上大鼓,右脚在鼓上轻轻一踩,铃声阵阵,她臂弯间挂着胭脂色的披帛,随着手臂的舞动上下翻飞。
她伴随着乐曲旋转起来,雪白纤细的胳膊摆出一个个有力又优美的姿势,她的裙摆翻滚宛如飞雪,她旋转时带起一阵阵的风,吹得房间中纱帘轻舞,她的速度渐渐快起来,左旋右舞,叫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她的正面,哪里是她的背部。
妙音的裙子如花般开落,起先是含苞欲放,随即是绽放,最后凋谢般垂下来,妙音背对着三人,回头一笑,娇媚入骨,她一拍手,脚在鼓上踏了一下,手腕上和脚腕上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叮当作响。
她回头只是一瞬,随即又旋转起舞,她的鼓点舞步和音乐声完美交融,不时响起的铃声也是锦上添花,妙音她在鼓上翩翩起舞,全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她就是为舞而生的,只要她起舞,她就是众人的焦点。
苏芙几人看得入迷,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妙音悠悠地放慢了旋转舞动的速度,她踮起一只脚立在鼓上,另外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鼓面,渐渐地停止了旋转。
三人沉默良久,只能拍起手掌来,妙音浅笑着向三人鞠了一躬,牵起裙子,行了个西洋的礼。
苏玟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不愧是妙音娘子。”
妙音从鼓上跳下来,她下盘很稳,一点也不像刚刚旋转了那么久的人,她笑道:“妾身的这一舞,不知道几位可还满意?”
三人异口同声道:“自是满意的!”
妙音又说了几句话,带着人离开去休息一会儿,说若是三人要在金玉阁待一夜,她下半夜还会过来,三人送走了妙音,连个弹月琴的少女都没留下,关起门来谈起事来。
肖央先开口道:“这妙音当真不俗,不过她这混血的模样,怕是西域来的人吧?”
苏芙摇摇头:“应当不是,我先前来找她,她自己说她是个官妓。”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几十年前翰林院有个官员家中收过波斯的妾室,后面还嚷嚷着要废了正妻,扶持这位波斯妾室为正室,当时在贵族圈子里起的波澜不小,后来这官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抄家了,妻妾女儿全都变成了官妓,不知这位妙音会不会就是……”苏玟摸着下巴,“这也只是我从牌桌上听来的八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听听就是了。”
苏芙很是敏感:“牌桌?你又去赌了?”
苏玟立马伸出四指对天发誓:“怎么可能?我说的是过去时,自上次你与我说过之后我可是半步都没有踏进赌坊,肖四可以作证!我若是撒谎了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苏玟以为苏芙和肖央会扑过来叫他不要咒自己,谁知这两人都往窗户边凑过去,当真看起了外边有没有打雷的迹象。
金玉阁正式营业,底下凤歌鸾舞,一片欢声笑语,三人在屋中饮酒作乐,到兴头上时,苏玟脱了靴子,拿了墙角的琵琶,撩开纱帘,坐到对面的软垫上,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起渊国的民谣起来。
苏芙笑着对肖央道:“阿兄还有这一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的。”肖央拿起一根玉箸,敲打着金杯,合着苏玟的琵琶声,跟着苏玟唱起来。
三人笑闹着,苏芙眼见着天色不早,她一个女子,在外夜不归宿终究是说不过去,若是换了现代,她肯定在这里陪着苏玟和肖央闹一晚上,可如今她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君玥着想。
苏芙拿着马鞭要走,苏玟放下琵琶站起来,只道:“我送你。”
苏芙笑着摆了摆手:“送我做什么?还怕我出什么事吗?走了,你多陪陪四哥哥,待他娶了媳妇儿,可就不能像这样随便出来饮酒作乐了。”
“你说的也在理。”苏玟知道自己妹妹的厉害,若真是出了什么事,苏芙保护他还差不多。
苏玟又坐下来,弹着琵琶,肖央向苏芙点了点头,叫她放心,转头又敲起杯子来。
苏芙一点也不遮掩,光明正大地往下走,她穿着胡服,头上只简单地点缀着珠花,有客人以为她是金玉阁里的姑娘,要上前拉她,被她一个眼神吓得放下了手。
她走在人群里,目光凛冽,一点也不像楼里姑娘那样温软,再没人敢上去和她调笑。
老鸨刚送了一群客人上楼,见苏芙往外走,急忙奔过来,压低声音道:“娘娘不玩了?可是厌倦了?”
“该回去了。”苏芙淡淡道,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银锭递给老鸨,“我二位兄长还在楼上,劳烦你多照顾些。”
老鸨连声推辞:“不敢不敢,您收回去,老身怎么敢收您的钱!”
苏芙听得好笑:“你是东家,我是客人,你收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老身是真不敢收您的钱!您可收回去吧!若是要钱,老身只管向那二位公子要!”
苏芙觉着奇怪,这老鸨收钱倒是不开心了,为何要和钱过不去?像是苏芙给的不是钱,而是烫手山芋。
苏芙只好收回银子,叫人牵来自己的马,老鸨追在她后面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外面危险,不如老身喊金玉阁的马车送您回去?这马明天叫人给您送回去得了。”
“一个两个的,这般担心我。”苏芙摇了摇头,“莫要担心了,李妈妈,我自己回去就成。”
说完,她一扬鞭,策马而去,老鸨目送着苏芙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气,可算是把这祖宗送走了。
老鸨安置好事情后,上了楼,在妙音的房间外停下,她先是听着房里的动静,随即敲了敲门。
房里传来软糯娇媚的一声:“进来。”
老鸨推门进去,妙音跟猫一样,缩在美人榻上,看着一本话本,她换了一身轻便的中原衣服,上袄下裙,浅青色的披帛一直垂到地上,微微地摇晃着。
老鸨谄媚地走到妙音面前,向她行了一礼:“您今儿可是辛苦了。”
“不辛苦。”妙音翻了一页书,哼着小曲儿,心情很是愉悦,“我喜欢跳舞,也喜欢在漂亮人面前跳舞,更喜欢跳完舞后被漂亮人儿夸赞。”
“娘子很是喜欢那位苏侧妃?”
“嗯哼。”妙音抬眼看了老鸨一眼,似笑非笑着,“她呀,是个狠戾的,你别看她平日温温柔柔的,其实脾气暴躁得很,但她能压住这股子怒气,我挺佩服她的。”
她自顾自道:“我就不行了,我就是个炮仗。”
老鸨在一旁赔笑,生怕说错话。
妙音把书往腿上一放:“哎!你说苏侧妃这样的人,怎么甘愿嫁给一个傻子?”
“娘子慎言!”老鸨大惊失色。
妙音瘪嘴看了老鸨一眼,哼了一声,拿起书来,嘀咕了一句:“没意思,滚吧!”
苏芙带着一身酒气回了王府,她人还清明,一路上酒气发散了不少,兰雪给她打水洗浴,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没有消散的酒气又漫上了脑袋。
她昏昏沉沉地上了床,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帮她拉被角,她觉得闷得不舒服,嘀嘀咕咕地把刚拉上来的被子推了下去,那人又拉了上来,她便又推了下去,来来往往好几回,那人跟她杠上了似的,不厌其烦地拉上被子,苏芙终究是放弃了。
她摸索到那只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全当是发泄,她听到有人轻声笑了一下:“春夜微寒,小心着凉。”
苏芙烦躁得很,她裹着被子转到对着墙的那一边,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随后就走了。
苏芙迷迷糊糊地想,这人的声音很耳熟,但是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人的声音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这声音和青黛的一模一样?可是青黛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芙的睡意一下子就消散了,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的确是她自己的房间,房中摆设并无改变,窗户紧闭着,冬日时糊的纸已经拆了下来,月光从雕花的缝隙中倾泻到房间的地板上,照得地上好像生了一层的白霜。
苏芙奇怪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她正要躺下去,却看到自己梳妆台上的八宝珠串的位置变过了,她以为是兰雪整理过梳妆台,也就没在意,裹着被子又躺下了。
她的睡意来得很快,迅速地进入了梦境,她难得地做了一个美梦,似乎是她自己已经预料到了,从美梦中醒来后,有着什么东西正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等着嚼碎她的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