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宴会的传召来得猝不及防,苏芙刚醒,就听兰雪说君玥一早就坐马车去了宫中。
苏芙坐在铜镜前,听了这话回头看兰雪,兰雪拿着熏香给架子上的袍子熏着。
“宫中只叫他去?”苏芙收回视线,翻开匣子,挑选着头面。
“清晨公公来宣的,黑鹫大人专门去把王爷拉起来了。”兰雪道,她放下熏香,翻出素色的袍子给苏芙换上。
苏芙任由兰雪折腾,她皱着眉,透过烟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中已撤去了树上的棚子,树枝上挂着青铜的六角铃铛,鸟儿落在枝头,要去啄新出的果子,铃铛响了起来,鸟儿顿时吓得飞走了。
君玥坐在步辇上,脸上照旧涂成了花脸,过来的宫人偷偷地看他一眼,都低头凑在一起笑着。
君玥也跟着笑,整个人傻乎乎的,抬着步辇的宫人面上满是不屑,要不是不合规矩,他们现在就放下步辇,叫君玥一个人走过去算了。
这样一个傻子都可以爬在他们头上,换谁都不乐意。
太后在临水的凭栏轩召见君玥,凭栏轩曾是胡皇后最喜欢的宫殿,每到春夏交接之时,胡皇后会搬到这里来住,凭栏轩前有一大片荷花池,池塘上架着九曲玲珑桥,桥上每一个柱子都挂着铃铛,微风吹过,铃铛一个接着一个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有时候是独奏,有时候是合唱,这些铃铛的声音很小,不仅不会打扰到人的休息,反而更像是安眠曲。
此时还是早春时节,池塘里只有几点荷叶尖尖,湖上很冷,凉风习习,今日又是阴天,君玥走了没几步就觉得寒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太后在正殿坐着,身边烧着火炉,据说是早年生产的时候没注意,落下了病根,身体畏寒,正殿中暖洋洋的,太后下首坐着五皇子君凌,六皇子今日受了风寒,没有出席,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太后和五皇子两人。
君凌脸上有很大一块乌青,一看就是挨了揍,他阴冷着一张脸,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从底下上来的君玥。
君玥进了大殿,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咕噜咕噜滚到台阶下,一额头撞上台阶。
他哭丧着脸,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后,哽咽着道了一句:“母后。”
君凌的嫌弃直接就挂在了脸上,他移开视线,冷哼了一声,太后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尽是嘲讽。
“玥儿怎么如此不小心?快起来,坐到母后身边来。”太后向君玥伸出手。
君玥委委屈屈地爬起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脸上的粉本来就厚,这几滴泪把他的脸冲出了交错的沟壑,看起来整张脸坑坑洼洼,滑稽可笑。
君玥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指了指一边的位置,那是太后左手往下数的第二位,比君凌的位置还要低一级,太后明摆着是在贬低君玥这个王爷。
君玥好像根本没在意,他毫不犹豫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下,太后满意地笑了,她唤人抱来猫,把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猫光滑的皮毛,猫儿亮着一双鸳鸯眼,慵懒地叫了一声。
君玥畏惧地瞥了猫一眼,不禁往椅子里缩了缩,君凌看到后不屑地笑了一声。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太后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猫的脊背,她手指上的黄金护甲闪着细碎的冷光。
君玥畏畏缩缩道:“什么事?”
君凌在一边皱眉道:“放肆!怎么这么不懂礼节?你就这样随意地回答?”
君玥被吓到了,他支支吾吾道:“可是,可这不是母后吗?”
君凌还要再骂,太后举起一只手来,君凌愤愤不平地闭了嘴。
“玥儿性情跳脱纯真,哀家不会追究,凌儿,玥儿是你的兄长,他虽痴傻,你也不要太苛刻了。”太后弯着鲜红的唇角,她近来心情很不错,说话的声音都柔软了许多。
君凌低头称是,狠狠地横了君玥一眼,君玥吓得浑身一抖。
“玥儿,你也不小了,如今也有了正妃,哀家想着,你该出去自己闯荡一番了,”太后笑着,“哀家记得,你的封地是在北疆?”
君玥嘟着嘴抬起头来:“就是北疆那边的一个小城,说是叫苦天城。”
君凌一挑眉,苦天城就在边关处,长年遭受匈奴侵扰,几乎已经是半个匈奴的领地了,没想到君玥这个逍遥王的封地居然是在那里。
“等到下月三日,你就整理行李,去你的封地吧。”太后凉凉地撩下一句。
“不!”君玥站起来,他脸上带着惶恐,身子止不住地抖,“不,不行!我不能去!那里太可怕了!我会死在那里的!”
太后笑起来,她的声音如同鬼魅:“怎么会呢?那里很安全,很富饶,你在那里会好好的。”
君玥吓哭了,他摇着头,要去拉太后的裙摆,太后微微皱眉,立马有侍卫上前来,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抓住君玥的胳膊,把人往下拖。
“母后!母后!珮珮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请母后责罚!母后不要赶走珮珮!母后!”君玥哭嚎着被侍卫推出宫外,他的哭嚎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凭栏轩。
太后悠悠地站起身来,把猫往地上一扔,猫轻巧地落在地上,回头向太后弱弱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撒娇。
太后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君凌跟着站起来,太后吩咐道:“这座宫殿,哀家不想再看到了,你带人拆了吧,这里面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你自己拿走就是,不用向哀家报备。”
君凌高兴地答应了,这时他觉得脸上身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疼了,太后走后,他笑着踢了一脚刚才太后坐的椅子,嘴里骂了一声,自己坐了上去。
君玥一路哭喊着,被侍卫一直拖到了宫门前,经过的宫人看都不看君玥一眼,都低头赶路,生怕和君玥扯上关系。
君玥被推出宫门,宫门在他眼前合拢,君玥哭着扑上去拍打着宫门,宫门紧闭,一点打开的意思都没有。
君玥哭喊了半个时辰,终于哭累了,蹒跚着走到了马车前,抽泣着上了马车,门帘放下后,君玥脸上的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
他掏出手帕,拍了拍身上的灰,马车慢慢地向前行驶,君玥托着下巴,看着自己鞋面上的花纹。
他今日穿的双绣云纹的鞋子,纹路精致,就是耐不住摩擦,方才他被一路拖出来,鞋面蹭在地上,花纹抽丝得一塌糊涂。
君玥有些可惜地弯下身子,摸了摸鞋面,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
国公府的管家,也是姓王,和王掌柜一样,都是王夫人的远房亲戚,像王家这样的大家族,除了嫡系和几个富裕的分支外,其他旁系的多多少少都已经落败。
王管家靠着王夫人的提携,这么多年积蓄不少,前几年他在京都城东面盘了间两进的小院子,娶了房老婆,如今孩子已经有了两个,一男一女,儿女成双,没什么遗憾。
若真说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就是看到隔壁卖肉的屠夫去年纳了一房小妾,他看得心痒痒,他的妻子虽说不算丑,但也没多漂亮,如今年过三十,脸上的褶子眼见多了起来。
王管家于是开始动起了心思,一有时间就出国公府,到暗窑里看看有没有新入的还未开.苞的漂亮丫头,想着领一个回来当小老婆。
今日王管家从暗窑回来,家中一片平静,他以为是老婆领着孩子睡了,昨天晚上下了雨,地上潮湿泥泞,他不想弄脏新做的鞋子,绕过花屏后就往抄手廊上走。
他家有两个下人一个厨子,也一点动静都没有,王管家在心里暗骂这群懒惰的下人,往自己老婆的屋子走去。
王管家刚推开屋子门,正见到房屋中央坐着个十几岁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袭雪青色的交领长裙,臂弯间挂着胭脂色的披帛,梳着惊鹄髻,她头上发簪多是珍珠装饰,右边鬓角垂着一排的珍珠流苏,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留下鸦青色的阴影。
她的神色很寡淡,看过来的时候,一双丹凤眼尾梢向上飞扬,末梢带着一抹嫣红,她的眉毛很凌厉,看人的时候显得凶神恶煞。
王管家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他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王管家回头一看,那是个挺拔的青年,一身紧实的软甲,腰中挂着长剑。
“燕逸,请王管家进来吧。”苏芙靠在椅背上,染着寇丹的手指交织在一起,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
燕逸掐着王管家的后脖子,把王管家推进屋子,王管家踉跄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
“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苏芙垂着眼看着王管家,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一样,“你夫人和孩子正在偏房喝茶,你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或者嘴硬不说,那我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切下你夫人的一根手指送来,切完了你夫人的,你还有两个孩子,应当是够切的。”
王管家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颤抖着嗓子道:“小姐,不,王妃娘娘,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请娘娘不要伤害小人的家人!”
苏芙稍稍歪着头,面带讽刺地看着他,想不到一直琢磨着找小妾的王掌柜,对自家夫人孩子还挺上心。
苏芙没有正面回答,自顾自道:“你当初和苏国公狼狈为奸的时候,应当就料到会祸及家人了,你看看你,何必呢?”
苏芙的表情很是阴冷,王管家发着抖看了苏芙的一眼,立马就垂下了头。
苏芙的眼睛里,是如同虎狼般的杀意。
王管家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君玥:太顺利了,我怀疑亲妈给了敌方降智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