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顾簪

“我先问你,王夫人那日出门,你可在一边服侍?”苏芙居高临下问道。

王管家眼珠子一转,刚要开口,燕逸一脚踩在他背上,冷然道:“你想好了再回答。”

王管家浑身一抖,低下来磕了一个头:“回娘娘,那日夫人出门时,的确是属下服侍的。”

“夫人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王管家道:“没有。”

“你撒谎。”苏芙抬了抬下巴,对燕逸道,“叫人去砍下他妻子的手指带过来。”

燕逸应了一声,王管家吓得扑向苏芙,手扯住苏芙的裙摆,哭嚎道:“娘娘,娘娘饶命!属下说的句句属实!娘娘!”

苏芙皱了皱眉,燕逸上前把王管家拉回来,按在门口,王管家抽泣着,不停地磕着头:“娘娘,您且听属下细细道来,那日夫人出去时,精神有些不好,说是有些困倦,属下没有在意,本来夫人最近几日夜里都睡不好,叫人开了不少的安寝药,吃了半个月了,属下当时只以为是夫人出门前吃了安寝药,并不觉得异常。”

苏芙笑了一下,露出的牙齿白得阴森森的:“你出门吃安寝药?说谎都不打草稿吗?”

王管家涕泗横流:“属下蠢笨!还请娘娘恕罪!娘娘慈悲!娘娘慈悲!”

苏芙按着太阳穴:“这屋子里闷得很,我不想久待,我再问你,那日王夫人的饮食,是谁在安排?”

“那日夫人并未单独吃东西,几次用餐都是和老爷在一起,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王管家哽咽道。

苏芙揉太阳穴的手一顿,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冰凌,她看了王管家许久,看得王管家几乎跪不住了,才缓缓开口:“当真如此?”

王管家急切道:“属下之话,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燕逸看向苏芙,眉头微微皱着,苏芙站起身来,从王管家身边走过,裙摆轻柔地滑过地面,王管家眼见着苏芙离开,不禁松了一口气。

苏芙推开门,冷冷道:“燕逸,这些天你看着他,如果他去向苏国公通风报信,那便杀他全家,给我母亲陪葬。”

苏芙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王管家瘫软在地,不停点头:“属下绝对不会说出去!”

“还有,”苏芙转过身来,王管家心里又是一紧,“我母亲的尸骨在哪?”

城外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正是踏春的好时节,一架低调的马车从官道上驶来,路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马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很是颠簸。

马车在一座山的山脚停下来,一个白衣的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她生得明媚,一袭白衣也遮盖不住她动人的美艳。

苏芙臂弯里挂着一篮子纸钱和元宝,一个人往山上走去,车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娘娘,万事小心!”

苏芙走上山去,轻易地找到了王管家时说的地方,她还有些庆幸,苏国公没有把王夫人的尸骨抛尸荒野,好歹还留了块地,安了一块墓碑。

苏芙站在墓碑前,手指拂过上面的字,上面写着祭王氏之墓,碑上无名也无身份,好像葬在这里的就是个孤魂野鬼。

若不是这墓碑崭新,苏芙还以为自己找错位置了。

苏芙蹲下来烧纸,她惊讶地发现墓碑前竟然有一堆纸灰,她伸手去摸了把,纸灰还温热着,想来祭拜的人不会走太远。

原来还有人知道这里么?

苏芙不再多想,蹲在王夫人墓碑前烧起纸来,火光明灭,照得苏芙的脸忽明忽暗,她一边烧着,嘴里一边喃喃道:“母亲,虽说你一直叫我不要报仇,但是杀人偿命,这口恶气我是咽不下去的,再者,像他们这种人,若是放纵下去,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丧命,如今边疆匈奴来袭,大战一触即发,一不留神,我们将会国破家亡,你说叫我逃走,我是不愿的,我不想做亡国之奴。”

苏芙跪着,叹了口气,纸钱烧得正旺,苏芙跪下来,在王夫人的墓碑前叩了三个响头,她的动作很慢,力度却很大,三个响头过后,她的额头已经发红。

“女儿虽不才,但好歹有一身武功,有几分未卜先知的能力,我会与那人一起去北疆,待我归来,定当为您报仇雪恨。”苏芙跪在王夫人墓前,咬牙切齿,拳头死死地握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了都不曾察觉。

她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一个青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男子面白无须,五官端正,书卷气十足。

苏芙不曾见过这人,她猛地站起来,正对着这人,警惕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被这人听去了多少。

男子走向苏芙,他手里拿着一捧花,那是颜色很浅的白色栀子花,花的个头很大,香味很浓,隔着老远,苏芙就能闻到那浓烈的香味。

“你是苏芙吗?”男子的声音很温和,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谦谦君子的气息,他的温和是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不像是苏国公那种特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苏芙皱眉:“你认识我?”

“我是你母亲的故人。”男子走到墓碑前,柔柔地看了墓碑一眼,弯下腰把白栀子花放在墓碑前。

“我叫顾簪。”男子看向苏芙,“你母亲留下的信里面,应该写了我的名字。”

苏芙瞪大了眼睛,顾簪,这是信里面王夫人写在最前面的名字,而且这人的官职不低,是正三品的中书侍郎。

她当初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没想到这样的大官也是从王家的门客出仕的,这样看来,那当年王家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家族,朝中一般的官职怕都在王家的掌控中。

谁知如今物是人非,王家的嫡长女冤死,连个像样的墓都没有。

“你……”苏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

顾簪指了指栀子花,柔和道:“你母亲最喜欢的花,你可记住了。”

苏芙愣了愣,说来惭愧,她一直都不知道王夫人喜欢什么,今日若不是顾簪说起,苏芙都不知道王夫人最喜欢的是这平平无奇的栀子花。

“以前还在王家时,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喜欢摘栀子花,选出最漂亮的那一朵戴在头上,”顾簪回忆道,“那个时候我还笑她呢,她那艳丽的面容,怎么看和栀子花都是不相配的,可她就是喜欢,为此还在王大人面前告我状。”

苏芙听得有些愣怔,自她记事起,王夫人就是淡淡的,跟一个精致的纯白瓷瓶一样,没想到王夫人还有这么鲜活的时候。

顾簪看向苏芙,他有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眼中总是一片宁静,说话的时候才会有轻微的波动:“你母亲是叫你不要报仇,对吧?”

“仇是肯定要报的,我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苏芙斩钉截铁道。

顾簪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欣赏,他伸出手,抚摸着墓碑,笑道:“她若是有你这脾性,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顾簪转过身来,双手背到身后:“如果你能从北疆安全回来,我会帮你,六部之中亦有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只要你们逼宫,我大可联合上书,逼迫幼帝将太后推出来,事成之后,我亦能昭告天下,为你们洗清名声。”

他的话轻飘飘的,好像这不是在谋逆,只是过家家,苏芙听得心中讶然,顾簪面容清淡,没想到内里的性子如此刚烈。

苏芙如今没有资本去怀疑一个人,但是就像徐懿说的那样,从一个人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的真心,顾簪坦坦荡荡,那份对王夫人的思念不像是作假。

苏芙向顾簪行了一礼,顾簪没有避让,他一只手撑在墓碑上,向苏芙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先生了。”

苏芙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从后面树林里绕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天水碧的纱衣,面上扣着狐狸面具。

“顾先生,辛苦您了。”这人正是君玥。

顾簪抚摸着墓碑,眼睛垂着,他的语气淡淡的:“王爷不必客气,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自己和王妃取得联系。”

“我走后,京都还要请先生多留心,特别是幼帝那边,还请先生多关照些。”君玥向顾簪弯腰行礼,顾簪依旧没有避开。

墓碑前只留下顾簪一个人,一阵微风吹过,卷起栀子花的几片花瓣,风儿夹杂着花瓣在地上打着旋,风声呼啸,像是有人在哭。

顾簪看着墓碑,看了许久,他自言自语道:“你总是这样,当初我叫你和我走,你不同意,非要留在京都,就是舍不得王家的老宅,嫁给苏国公,你也不曾反抗,明明是那样的人,你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可他还是怀疑你,到了如今,你又不惜和太后对上,弄得苏国公和你那庶女也对你下了手。”

“何必呢?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不过这样也好,你的仇,我会帮你报,你的孩儿,我也会帮你守好,”顾簪偏着头看着墓碑,手指在碑文上划过,“待我百年之后,我就葬在你身边,你到时候可不能嫌弃。”

树林里的叶子哗啦啦地作响,一粒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扑通一声,落进了小溪里。

顾簪仿佛听到当年那个戴着栀子花气鼓鼓的姑娘,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