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是在来之前就联系好了,店家把客栈后面的一栋小楼拿出来给一行人住,苏芙他们人不多,就是物件有些占位置,东西都堆在院子里,派着几个忠实肯干的侍卫守着,倒是不怕丢。
郑毅那天后沉寂了两日就忍不住了,派人送帖子上门,说是请苏芙一聚,好好赔罪。
苏芙帖子都没接,掏了枚铜板打发这人:“我刚死了亲娘,正守孝,这宴会便不去了。”
下人带着铜板回去回复了郑毅,郑毅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守孝?这苏芙一身火红的衣裙,可没见着她半点守孝的意思,她无非就是不想给这个面子,要打定决心和他郑毅作对到底了。
郑毅气得把铜板抓过来往湖泊里扔去,他扯过心腹的衣领,压着嗓子,胸膛剧烈起伏:“快,快去联系那位大人!请他派几个好手过来!”
心腹吓得直抖,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六姨娘一身藕粉色的裙子,香肩半露,她好像根本不怕冷,外面的天青色纱衣薄得几乎透明,她捏着把团扇,靠在院门上,瞥了眼连滚带爬出去的心腹,千娇百媚地对郑毅暗送秋波。
若是放在往日,郑毅说不定就气消了,可他如今已然是见到了苏芙那样的姑娘,这六姨娘在苏芙面前宛若萤火之于明月之辉,到了郑毅眼里真的是哪里都比不上苏芙。
他这样的人,府里最漂亮的也就六姨娘这样的胭脂俗粉,可那痴傻王爷君玥,却有个那样少见的美娇娘,这叫他怎么不嫉妒得发疯。
更何况在他面前没个好脸色的苏芙,在夜晚说不定是那傻子身下的一汪春水,这样一比,郑毅更是怒发冲冠。
六姨娘被郑毅如珠如宝宠了三年,郑毅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一时失了眼力见,没瞧见郑毅面上的怒气,只当是郑毅拉不下面子,她扭着水蛇腰走到郑毅身边,半依在郑毅臂膀上,伸出小手要去摸郑毅的胸膛。
郑毅拍开六姨娘的手,也不管六姨娘还靠着他,他起身拍了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姨娘愣在原地,一阵凉风吹来,枯叶在她面前打着旋儿,一时间还有些凄凉的味道。
六姨娘愤恨地一跺脚,把手中团扇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的侍女从外面进来,她怕六姨娘受寒,拿着大氅要给六姨娘披上,六姨娘一巴掌把侍女推倒在地,上去对着她的小腹就是一脚。
“小蹄子!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吗?好家伙,是不是你勾引了老爷?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今天就发卖了你!”六姨娘是青楼出身,说话做事要比一般姑娘更加泼辣些,六姨娘一边骂着一边踹着,她嘴里冒出的词都不堪入耳。
侍女不敢还手,只抱头沉默着,哭都不哭一声,她若是哭了,只会招来六姨娘更加重的打骂。
“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温和清冷的女声传来。
六姨娘动作一顿,她不高兴地抿着红唇,冷哼一声,看了门口一眼,来者是个三十岁的妇人,一声千岁绿的圆领长袍,外罩墨绿大氅,她梳着十字髻,戴着绿翡翠的头面,面容清秀,肤白胜雪,姿态丰腴,仪态端庄。
侍女颤抖着爬起来,向妇人磕了磕头:“夫人。”
戚夫人带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个名为银珠的侍女受到了戚夫人的指示,上前去扶起来六姨娘的侍女,银珠不满道:“六姨娘,夫人不止一次告诫你,莫要在府内放肆,这县令府多有人来往,若是后院不和的消息传出去,丢的可是老爷的脸。”
六姨娘一甩手,冷冷一笑,她自诩比戚夫人年轻貌美,又深得郑毅宠幸,在戚夫人面前多有放肆:“妾身教训自己的侍女,夫人就别管了,免得别人说闲话,说您嫉妒妾身,就连妾身的身边事都要掺和一脚!”
戚夫人是大户出身,家中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她的侍女多是家生奴仆,从小耳濡目染,比旁人要清雅些,银珠听了六姨娘的话,险些没绷住,恨不得和这六姨娘理论。
戚夫人淡淡唤了一句:“银珠。”
银珠顿时熄了火气,推到戚夫人身边,托住戚夫人的臂膀,戚夫人看都没看六姨娘一眼,好像六姨娘根本就不值她生气一样,带着侍女又走了。
戚夫人的无视在六姨娘眼里比辱骂她还叫她难受,戚夫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在戚夫人眼中,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六姨娘扯过侍女的耳朵,指桑骂槐道:“不就是早服侍了老爷几年?出身个劳什子世家?不过是个妾室生的庶女,也在老娘面前装模作样!等哪日老爷不要了,这黄脸婆不知道上哪儿哭去!该千刀万剐的!”
戚夫人没走远,六姨娘的声音又大,银珠把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心里愤愤不平,刚要张嘴,她姐姐金珠就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银珠噘嘴,戚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王妃来了苦天城,她便是这苦天城最尊贵的女子,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待会儿去库房里看看,我记得我嫁妆中有套莲花足金头面,样式新颖,我戴着没那活气,你找出来包装一下,明日我带着礼物去拜访王妃。”
金珠在一边柔声道:“您那头面不是说用来换米面的吗?今年匈奴可是要了五百石粮食。”
戚夫人浅浅笑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王妃不同凡响,这头面送给她,可要比拿去换粮食有用得多,说不定今年,甚至是往后,我们都不用再给匈奴送粮食了。”
身后又传来六姨娘的叫骂声,接着一声巨响,戚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带着人走了。
县令府这边闹得天翻地覆,苏芙这边还算是岁月静好,她支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狼毫笔,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山一样的卷轴。
君玥披着雪白的狐狸大氅,在一边极有耐心道:“以前你不管府中内务,都是管家一手操办,如今新开辟了府邸,你也要学着做一做了,这些账本,还有库房物件,以及吃穿用度,你要尽快熟悉,争取早日上手,你若是觉得麻烦,我也在一边帮衬着你,减轻你的负担。”
苏芙委实不懂这玩意儿,她看得焦头烂额,原身在家时也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这些事情王夫人也很少叫她接触,她看着这些玩意儿,只觉得比高数还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狼毫笔:“我觉着时间还早,我如今正拉仇恨呢,这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是叫管家先弄着吧。”
“何为拉仇恨?”君玥又听到了这种他完全不理解的词。
“就是所有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苏芙摸了摸下巴,她手上沾着墨汁,一个不留神,墨水蹭在了她的下巴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君玥站起来,把帕子在热水里浸湿,拧干后递给苏芙,苏芙不解,君玥指了指她的下巴,轻声道:“墨水。”
苏芙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眼摆在一边的镜子,恍然大悟,她接过君玥的湿帕子,道了声谢,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苏芙没穿鞋,懒劲上来了,直接爬过去,跪坐在镜子前擦拭。
君玥看着她爬行时那微微晃动的细腰,那细腰不盈一握,他一只手臂就可以圈起来,君玥心中一热,连忙移开视线,耳根通红。
不行,他一定要找个机会隐晦地跟苏芙提一下,以前没有多接触,他不知道私底下苏芙是个这样随性的,被他看到还好,若是被其他人见着了,那可怎么办?
他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触动?他何时变成这样了?明明之前在和妙音操办金玉阁时,美貌女子不少,他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君玥在一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苏芙爬了回来,盘腿坐回书案便,她把帕子还给君玥,内心一阵感叹,这儿子没白养,终于懂得照顾人了。
她扭头看君玥,君玥自从来了苦天城后就没有再上过妆,素白的脸上清俊的五官看得人心驰神往,特别是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一动不动时都荡漾着满眼的星光,更别说眼波流转时,那星河便流动了起来,直教人恨不得陷进去,在星河里沉浮。
苏芙在君玥还是青黛的时候,就对青黛抱有好感,她一直把君玥和青黛分开对待,君玥相当于她照顾的晚辈,而青黛是她爱慕的青年,现今两人变成了一人,苏芙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暗暗祈祷,若是王夫人有在天之灵,可否能指点她一二。
两人心思各异,心中感情倒是一致,苏芙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君玥身上的佛香和白芷的苦香跟个小钩子一样,不时把她的心钩得一抖,她心里直痒痒。
君玥比苏芙更快地稳定心神,他不自觉地靠近了苏芙一点,指着卷轴,半是妥协道:“你压力不要太大,你哪里不懂,我可以教教你,你只管问我就好……其实你若是真的不喜欢,不做了便是。”
苏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做的,你教我便好。”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黑鹫在外低声道:“王爷,娘娘,县令府传来帖子了,说是郑毅的正室戚夫人,明日要来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