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府前要开粥铺救济,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苦天城。
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街坊四邻都在这样说,有些人觉得不信:“之前可从未有这等好事,往年更苦的时候,也没见着县令赈济,可别是什么陷阱。”
那说消息的人却振振有词:“你不懂!那郑毅已经死了!现在苦天城掌权的是从京都来的王爷!这次赈济可是王妃娘娘主持,王妃娘娘可不一样!是个心善的。”
夜里打更的看到士兵打开了门,从城外驶进来一列车队,车队上都装着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车上东西沉重,车队行驶了很久才全部入城,到了路口时,车队分成了两小队,一队进了县令府,另一队往逍遥王府去了。
经此一遭,消息就又真了几分。
有不信的一早就去县令府前蹲着,真的看到了一早就有一些黑甲骑士在县令府前布置摊子,锅里翻滚着沸水,一个士兵抱着一大袋子米出来,往沸水里倒,热气上涌,熏湿了棚子。
半个时辰后,士兵又往里加了一袋子玉米粒,焖了又半个时辰,再揭开盖子时,米香和玉米的甜香一下子涌了出来,半条街都是食物的香味。
粥铺前挂上了一个牌子,这些人不识字,等到士兵站在粥铺前吆喝,他们才知道,这真的是免费的粥铺。
大部分人不敢上前,还是一些乞丐先聚了过去,士兵没有赶人,反而拿出洗干净的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玉米粥,又在玉米粥上洒了一点不知是什么叶子的碎片。
有人看在眼里,私底下说坏话:“这肯定是戏弄人的,好好的粥,加碎叶子干嘛!”
旁边立马有人反驳:“你懂个屁!这是王妃娘娘提出来的,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不是真正需要粥的人去争抢,而且这粥滚烫,放了碎叶子,也会叫人喝得慢点,免得烫伤,你还是个秀才呢,你连这都不懂!”
苏芙在中午时亲自过来布粥,她还做了不少白菜馅的饺子,也下到锅里,汤水是拿肉干煮的,肉干被切得薄如蝉翼,几乎要融化在汤水里,她特地把油花都弄了出来,免得这些人因为许久没有吃到荤腥,吃了油汤后拉肚子。
每碗水饺里有一片肉和三个白菜饺子,想吃的人要凭着之前喝完玉米粥的碗再来加,饺子的味道十分鲜美,明明是素馅的,却比肉馅的还要好吃,一时间粥铺前人满为患,有些人拖家带口地来这里求粥和饺子吃。
苏芙忙着分粥和饺子,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细细的薄汗,她用袖子擦了擦脸,递了一碗粥给来的人,笑道:“大娘,您慢点吃,小心烫。”
老太太穿着破旧的棉袄,棉絮都从缝合的针脚处露了出来,她脸上皱巴巴的,咧嘴接过碗,枯树般的手握住苏芙的手腕,老泪纵横道:“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中午时来的人不算多,还算有次序,到了下午,消息传开了,几乎整个城的人都来了,粥铺的火一直生着,粮食一点也不见少,于是有的人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想趁机抢走堆在粥铺边的几袋粮食。
汉子刚趁着苏芙转过身去,身边的士兵去维持次序,就偷摸地向袋子伸出手去,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袋子,手上忽然一疼,重重地挨了一下,汉子一低头,发现自己脚边骨碌碌转着一粒红皮花生,正是这花生打的他。
他忙直起身子来,四下里探看,周围都是一心扑在粥铺的人,没有可疑之人。
汉子不信邪,四下观瞧,见没人注意他,又向袋子伸出手去,这下他不是手疼,是腿弯忽然一酸,直直跪了下去。
这光天化日的,闹鬼了!
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也不顾粮食了,瘸着腿溜之大吉。
苏芙其实用余光看完了全程,她笑了笑,往县令府里看了眼,有抹天水碧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过。
布粥一直到了傍晚,铺子才撤了,苏芙带着人收拾东西,一天下来,她忙着做事,滴水未进,她进了县令府,君玥端着碗八宝粥和一碟肉末炒的酱菜过来,看着苏芙吃了,才放她去休息。
沈岩听说自己顶头上司死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王府的人登门拜访,才将他请了过去。
沈岩时隔五日再次进了县令府,这一切都物是人非,县令府里的摆设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假山流水还在,不过那些火炉屏风都撤走了,如今的县令府变得肃穆端庄,和书中描述的府邸一模一样。
他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他虽说有兼济天下之心,可因为怕连累家人,做师爷的这几年来,虽说没有帮着郑毅做坏事,可也没有阻止过,在外人眼里,他也算是郑毅的党羽,如果王爷王妃要拿他开刀,那也情有可原。
不过可千万不要连累家人,不知道可不可以让王爷王妃宽限几天,让他回家和妻子女儿告别,和妻子和离后,再给妻子寻个夫家,这样他走得也安心。
沈岩进了院子,树下站着个天水碧衣裳的人,这人外面裹着白狐狸毛的大氅,青簪束发,背对着沈岩,自有一番清雅俊秀的气质。
君玥听到脚步,转过身来,向沈岩微微抬了抬下巴,淡声道:“坐。”
沈岩不知道这人是谁,可是这人话语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贵气逼人,叫人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
沈岩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之前他在这里见的人是郑毅,如今换成了君玥,这物是人非的感觉叫沈岩不由得心生惆怅。
“沈岩是吗?本王听说你是这苦天城三十年来,唯一一个举人。”君玥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站着,审视着沈岩。
沈岩被君玥看得不敢抬头,他意识到这气势非凡的青衣男子就是逍遥王君玥,可是坊间传闻,这逍遥王不是有名的傻子吗?
莫不成逍遥王的痴傻都是装出来的?他知道了这个秘密,会不会被君玥杀人灭口?
沈岩担忧归担忧,他起身,向君玥深深行礼:“是,下官沈岩,见过王爷。”
君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岩,他查过沈岩,这人家世清白,能力出众,是个极为可靠之人,而且不知为何,当他和苏芙说起苦天城得换一个县令的时候,苏芙毫不犹豫地推荐了沈岩。
苏芙完全是因为剧情,在剧情里,有提到过几笔,苦天城饱受匈奴侵扰,一年冬日,匈奴在苦天城外面的村庄里没收够粮食,把注意打到了苦天城中,便是沈岩这个文人带着人与匈奴浴血奋战,最后战死沙场,可惜苦天城还是没有保住,县令郑毅干脆和匈奴勾结,投奔了匈奴的可汗。
君玥其实有些吃味,在他眼里,苏芙和这沈岩都没有见过面,怎么就觉得这沈岩可以担当大任了?
他比着自己和沈岩,这人没他高,没他白,没他好看,看看那头发,都没有他君玥的乌黑,更别提那身上的气质,一看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和君玥这种皇亲国胄不一样。
君玥放下心来,苏芙又不瞎,怎么会对这个样样不如他的有妇之夫动心,肯定是苏芙收到了什么消息,才觉得这沈岩可用。
在君玥对比的空当,可把沈岩给折磨坏了,君玥不说话,晾着沈岩,让沈岩心里七上八下,沈岩面上看不出,背里冷汗湿透了里衫。
“本王看卷宗,说你当初是可以留在江南一带任职的,怎么就回了苦天城了?”君玥双手交握,自然地垂在小腹处,食指缓缓地拨动着另一只手上大拇指戴的青玉扳指。
“回王爷,下官大言不惭,自觉读书就是为了回馈家乡,得了举人后,下官便匆匆回乡,想着能帮助家乡人民,不曾想……”沈岩又是深深一拜,“是下官意志不坚定,胆小怕事,跟着郑大人鱼肉乡里,实在是罪该万死。”
君玥敲了敲手背,悠悠道:“这倒不算什么,你也有自己的苦处,只不过日后可别再畏手畏脚了,你毕竟是苦天城的父母官,过于瞻前顾后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落在沈岩耳里跟惊雷般,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虽说努力压着,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的意思是……”
君玥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卷轴,走过来放到石桌上:“这边是你的就职案卷了,明日你就上任,算算时间,匈奴马上就要来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可这不是必须朝廷任命……”沈岩紧紧地抓着衣角。
君玥面上神色寡淡:“苦天城是本王的封地,一切都由本王说了算,你与其在这里纠结真假,还不如快点接手事务。”
沈岩紧着嗓子:“下官何能何德,居然担此大任。”
君玥笑了笑,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面色柔和不少,他伸手,拍了拍沈岩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本王说你能,你就能。”
君玥走了,留着沈岩在原地呆愣愣站着,沈岩看着君玥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他跪下来,向着君玥的背影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沈岩抬起头来,君玥的背影已经消失,他擦了擦眼睛,站起来,握住了卷轴,他的手微微抖着,他连忙握紧了拳头。
人生在世,难得遇见贵人,不管君玥为何选他,这都是给了他实现抱负的机会,他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