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是在傍晚时进的苦天城,她的马车很是低调地驶入了城门,一路悄无声息,静默地在王府门口停下,有注意到马车的人多看了几眼,随即就抛之脑后,去做自己的事了。
苏芙回来的消息,沈岩是第一个知道的,他处理完事务后便登门拜访,他看了苏芙良久,只叹了口气,道:“您平安回来就好。”
张昔紧接着过来,肩上扛着一块火腿,他挠着脑袋,笑呵呵道:“什长总算是回来了!我都待得发霉了,来来来,这是特意给您留的熏火腿,在军营没啥好吃的吧,来,快叫人炖了这火腿,好好地补一补!”
苏芙先受了沈岩的一顿唠叨,后又拿了张昔的火腿,那火腿散发着干肉和盐巴的气息,苏芙本是不喜欢吃这种风干的食物的,但她破了个例,晚上就把这只火腿给炖了。
待门前的木棉花开的时候,苏芙算了算日子,发现原身的生辰快要到了,说起来也好笑,她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原身的生辰,便没有过,到了去年,因为王夫人一事,更是把生辰抛之脑后,一直到了今日,她闲下来,才意识到这个身子已经十九岁了。
苏芙半靠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遮挡阳光,木棉花的香味从树上轻柔地飘下来,宛如纱一样,笼罩了苏芙。
“娘娘,王爷回来了。”兰雪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苏芙一动也没动,兰雪以为她睡着了,正要转身离开,苏芙的声音从书底下幽幽地传出来:“知道了。”
兰雪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苏芙的下一句话,她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有别的吩咐吗?”
苏芙嗤笑一声:“我暂时不想揍他,你去把门关上,他要是往这边走你就跟我说一声,我拿着弓箭趴围墙上等着。”
兰雪终究还是站在苏芙身边的,她不知道君玥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她只知道君玥假死后,苏芙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有时候她还看到苏芙一个人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也不见她哭,就是那样呆呆地坐着,好像魂儿都没了。
可现在君玥又活过来了,说之前的都是计划,其中另有隐情,兰雪就不明白了,为何君玥不告诉苏芙呢?这样骗着苏芙,看得人真觉得君玥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兰雪瘪了瘪嘴,她本觉着君玥好看得紧,人又沉稳温和,和苏芙乃是绝配,如今君玥让苏芙伤了心,这日子不过也罢,和离了也好。
这小姑娘心里转了一圈,抱着一篮子葡萄,跑后院去洗葡萄了。
苏芙静静地躺在躺椅上,正打算小憩一番,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兰雪在后院,没人去开门,苏芙没有办法,她叹了口气,拿下书,起身去开门。
她一边走一边问道:“谁啊?”
没有人回答,她也不怕,这世上能伤害到她的事物寥寥无几,她打开院门,外面空无一人,她四下观瞧,在门槛边发现了一个小匣子。
这个小匣子有苏芙的一个巴掌大,是用金玉打造,盒子通体雪白,是上好的和田玉做的雏形,外面用繁复的镂空金纹盘绕着装饰,那些金纹看起来和她院子里的木棉花有几分相似,这匣子用的是精致的银扣子,扣子上还镶着一颗滚圆的珍珠。
苏芙拿起匣子,匣子入手有些沉,她把匣子放到耳边,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之声,听起来应当是珠玉之类的东西。
匣子正上面是一幅美人图,那是个雪青华服的女子,头戴珐琅翠羽珍珠流苏冠,臂弯中垂着胭脂色的披帛,在木棉花树底下回望,那脸只是寥寥几笔,但神韵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苏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画的自己。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九颗夜明珠,这些夜明珠通体发绿,每个都有她的大拇指那么大,这珠子虽说有些小,但颗颗滚圆漂亮,没有半分瑕疵,每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苏芙看了一眼夜明珠,她心里清楚是谁送的,这礼物精致得很,她的确很喜欢,但是这个送礼的人她不喜欢。
她合上盖子,弯腰把小匣子放回原处,她退回院子,毫无留恋地关上了院门。
过了许久,一道天水碧色的人影从树后走出来,这身影修长,带着几分落寞。
君玥走到院子门口,像是要敲门,他抬起手,手在半空中晾了一会儿,他又收回了手。
他蹲下身子,把小匣子拿起来,他沉默地看着匣子上的美人图,大拇指从美人的那张脸上轻柔地滑过。
没关系,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进了苦天城,为首的是一辆纯白绣着金纹的马车,车队声势浩大,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苦天城的百姓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大阵仗的车队,他们猜测着这是哪里来的人。
车队到逍遥王府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花里花哨的男子,男子生得昳丽,硬是看愣了跟着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有个人冒出一句:“这人……怎么生得和王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啊?”
兰雪刚好从府门出来,她一见这男子,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叫嚷起来:“苏大少爷?您何时回来的?”
这人正是苏玟。
苏玟掏出一把扇子,潇洒地抖开,他踩着红漆凳子下了马车,一边打量一边道:“前段时间回来的,直接走水路来了北疆,一路紧赶慢赶才到了苦天城,你们这地儿可是真的不好找,我在外面好一阵打听才找到路子,不然我早几日就到了,好在没错过媛媛的生辰,不然我非骂娘不可。”
兰雪搓着手:“来了好来了好,怎的也不派人送封信来?这跋山涉水的,快快进屋,快快进屋,奴婢这就去通报娘娘,娘娘听到您来的消息,怕是高兴得要从椅子上蹦起来!”
苏玟轻轻晃着扇子,微风带起他胸前的几缕头发,真是个翩翩公子的气质,他回头吩咐人把车队上的东西卸下来,兰雪给他引路,苏玟四下打量着着个宅子。
苏玟越看越觉得不满意,这宅子虽说重新上了漆,但这样式古旧得很,怕是前朝的遗物了,这宅子本身就是个古董,宅子虽大,但格局也不大好,人家院子都是坐北朝南避暑防寒,这宅子完全就反过来了,院子里假山流水修得也不漂亮,空空荡荡的,若不是有几棵开得正好的木棉树,这院子里就死气沉沉的,每一处都透着古板陈旧的气息。
唯一可圈可点之处,就是这宅子的确大,能看得出来是事后又扩建了的,这样的宅子,住上一百人也绰绰有余。
苏玟一收扇子,摇了摇头,就这种玩意儿,也配叫自己妹妹住?
到了苏芙的院子,兰雪没来得及进去,苏玟倒是抢先一步进去了,苏芙依旧是躺在木棉树下的躺椅上装死,苏玟向兰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带着坏笑,蹑手蹑脚地走到苏芙身边。
苏芙早就知道院子里来了人,她耳力敏锐,听出来的是两个,那其中一人自以为是无声无息的步子,落在苏芙的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苏芙正要动手,忽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桂花头油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淡淡的檀木香,闻起来骚包得很。
苏芙一把扯下脸上的书,和苏玟来了个眼对眼,苏玟一笑:“怎的就被你发现了呢?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苏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一拍苏玟的胸膛,确认这不是在做梦,她一下子从躺椅上跳起来,伸出双臂勾住苏玟的脖子,跟个猴子一样吊在苏玟的脖子上,嗷嗷地哭起来。
“哥!哥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可想死你了呜呜呜呜……”
苏玟从没有见到妹妹哭得这么伤心过,他家宝贝妹妹从小就是受的大家闺秀的教育,哭起来也是垂着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只掉着眼泪,嘴角抿着,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呜咽声,这样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他委实是第一次见。
苏玟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只手抱着苏芙的腰,另外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嘴里道:“好了好了,哭什么,都要十九岁的人了,可是在这里吃得不好?还是睡得不好?可有谁欺负你了?”
苏芙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在这一声声哭嚎里发泄了出来,她抱着苏玟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没什么,就是想你,我昨儿晚上还梦见过你呢,说你要回来看我,我起床的时候愣了好半天,总觉得怅然若失的,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
“咱们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这在路上呢,你就梦见我了。”苏玟道。
“屁心有灵犀,这是形容男女之间的爱情的好不好!”苏芙抹了一把脸眼泪,她松开苏玟,双手拍了拍苏玟的双臂,上下打量一番,感叹了几句,“我见你瘦了,不过气色挺好,面色红润的,看来东瀛的日子很是不错,这也没过多长时间,你便跑来这里了,那边的生意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做生意这事儿,我没想到我也挺在行的,我在那边的事儿,我待会儿给你慢慢说,这次我回来,可以待十日,刚好给你过生辰,你的礼物就在外面呢,”苏玟说着自己的计划,揽着苏芙进屋去了,“等你生辰一过,我便要去一趟江南,添置一些丝绸布匹,东瀛的贵族很喜欢咱们北渊的丝绸,丝绸在那里简直笔黄金都要珍贵。”
苏芙含笑看着苏玟,自从来了苦天城,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亲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总带着一些神秘的力量,叫人一见着亲人了,就能感觉到那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和归属感,那就是家的感觉。
兄妹俩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兰雪转身要去准备茶水,瞥见了站在门外的君玥,兰雪看了看屋子里,又看了看君玥,细声细气道:“王爷……”
君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玉镶金的匣子,一言不发,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