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变故

午膳时,谭静柏因为门派事务晚来了一刻,待他来时,菜都有些冷了,谭静柏额头上泌出细细的汗珠,应当是匆匆赶来的。

苏芙看着他笑:“你跑这么急做什么?你不来师父又不会怪你。”

谭静柏没说话,给自己添了一碗粥,夹了一筷子凉菜。

白鹤仙人捋着胡子,笑了一声:“媛媛,你不懂啊。”

苏芙吃了一口蕨菜,瘪了瘪嘴:“我知道我脑袋不灵光,也不见得这般埋汰我,成日说我这不懂那不懂的。”

吃了一会儿,苏芙想起邱栎华,她问白鹤仙人道:“说起来,那位邱师妹倒是个能人,听说外门的账务是她在处理?”

白鹤仙人没出声,谭静柏先抬起头道:“你很在意她?”

“也不是在意,我上午闲着没事,跑去后山水潭泡脚么,刚好遇见她了,和她聊了几嘴,她这人挺有趣的,生得也的确好看,不知道放在外门是不是屈才了。”苏芙拣着好话说着。

“你遇见她了?她可有冒犯你?”谭静柏继续问。

“应当是我冒犯她了。”苏芙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白鹤仙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她是个好孩子,不过脾气倔犟,放到内门了怕会出事,再者,收她入门本就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她天赋不佳,心思也不纯粹,媛媛你以后还是少跟她来往吧。”

谭静柏附和道:“你不必担心,算算时日,她今日是带着弟子下山采买,顺道巡视崆峒派门下的铺子,三日后才会回来,那时候你应当都走了。”

白鹤仙人唏嘘一声:“唉,好不容易见着我这小徒弟,这么快又要走了,真是心里没有一点儿我这师父的位置啊。”

苏芙忙打着哈哈:“什么话!我这不是有事么,待我解决了这边的事情,我立马就回来孝敬您老人家,您看如何?”

白鹤仙人这才放过她,装模作样地把筷子在碗沿上轻轻一敲,摇头晃脑道:“这才对嘛。”

午后山中满目翠绿,群鸟和鸣,邱栎华带着十来个弟子下了山,他们腰间都挂着崆峒派的玉牌,手中握着银色的宝剑。

有和邱栎华交好的女弟子看出邱栎华神色不虞,凑到她身边轻声道:“邱师姐不必忧心,我打听到了,那位师姐长年在外,很少回崆峒,这次来也是为了某件东西,拿了就走,待我们回去时,她早就不在崆峒了,往后日子还长,邱师姐的好,大师兄都看在眼里。”

邱栎华面上的霜雪融化了一点儿,但离解封还遥遥无期,她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不是为此烦心,那师姐和师兄是什么关系,与我何干?再者,师兄修的无情道,无论是和她还是和我,都绝无可能,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女弟子在心里撇嘴,邱栎华说得这样深明大义,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也就装装样子罢了,真当别人都被她忽悠过去了?若不是此次下山,是邱栎华领头,她才犯不上热脸贴冷屁股呢。

一行人下了山,骑马往最近的镇子赶去,到了镇子,兵分三路,其他人去采办,邱栎华带着方才说话的女弟子和另外一个男弟子去巡视店铺。

男弟子名为王黎雀,比邱栎华晚入门,算是邱栎华的师弟,一直倾慕于邱栎华,那女弟子名为万津零,和邱栎华交好,也是她的师妹。

三人入了一间酒楼,这一切被一个人尽收眼底,那是个灰布衣裳的男人,目送三人进酒楼后,飞快地跑上了对面茶馆二楼,来到临窗的位置。

临窗坐着个一袭紫袍的男子,男子面前摆满了茶点,茶点一动也没动,他转过头来,灰布衣裳的男人俯下身子,小声地在男子耳边说了什么。

紫袍男子忽地笑了,他的指头抚上下巴:“正愁着如何上崆峒,倒是给我把答案送过来了。”

男子起身,挥了挥手道:“这些茶点赏你了。”

男子走下楼梯,跟在男子身边的侍卫往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灰布衣裳的男人连声笑着道谢。

侍卫几步追上男子,压低声音道:“将军,那人需要处置吗?”

程枫回头看了眼楼上的男人,摆了摆手道:“何必多加一条杀孽呢?现在先去把那邱栎华抓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夜幕降临,邱栎华就宿在巡视的酒楼里,她本就娇贵些,要了天字一号房,万津零忿忿地看她合上门,入了自己的房间。

万津零拉着王黎雀道:“你看邱师姐,自己个儿住那样的房子,这回去报销,可不是给门派里增加开销吗?”

王黎雀对这女孩子间的弯弯道道不怎么了解,愣头愣脑道:“邱师姐不是一直自己付房钱吗?她出门在外,可是从来不报销的。”

万津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愤恨地一跺脚,撂下王黎雀,回了自己房间,留着王黎雀站在原地,都不知道万津零为何发脾气。

午夜时分,四周一片寂静,邱栎华从睡梦中惊醒,她梦到了谭静柏为了苏芙抛弃了无情道,和苏芙远走高飞,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崆峒派,对着不灭的归夜灯。

她睁开眼,出了一身冷汗,她还没坐起身,忽地觉得脖颈间冰凉,月光从窗户中倾泻而入,她眼角余光处有一片寒光闪过。

“你是叫邱栎华,对吧?”寂静的房间里出现了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虽说这声音带着笑,但听在邱栎华的耳朵里,却是来者不善。

她浑身一抖,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脖颈处的刀刃,她咽了一口唾沫,手紧紧地抓着床单,攥得床单皱巴巴的,几乎要把床单撕破。

“你是谁?”她紧张得嗓子沙哑,差点发不出声音。

“我是谁不重要,”程枫笑了笑,“我就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苏芙这几日在崆峒派待得发霉,她在这里没了话本,平日里谭静柏要忙,白鹤仙人要清修,她只能自己打发时间。

她转着转着就到了聚仙桥上,这里可以望到凤凰坪,那边古木参天,枝叶繁茂,把天都变成了绿色,她要找的崆峒天南星就在那里。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五的前一天晚上,苏芙从晚膳时就开始心不在焉,白鹤仙人都看在眼里,他拿公筷给苏芙夹了一筷子炒肉,苏芙忙把炒肉塞进嘴里,对白鹤仙人笑了一笑。

“你现在心不在焉的,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是到了凤凰坪,可千万不能这样。”白鹤仙人道,“那里有老祖宗为了保护天南星设下的阵法,里面有幻术,一不留神就会被带入幻境里,柏儿长年清修,深知那里的阵法,你去了之后,必须一步不落地跟着柏儿的步伐,否则落入幻境之后,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出来的,山中多野兽蛇虫,若是在幻境中沉睡之时,被什么东西咬一口,你也就不要想着全须全眼地回来了。”

“全须全眼那是蝈蝈,”苏芙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您放心,我可惜命了,到了凤凰坪,我肯定挂师兄背上,他甩都甩不掉。”

谭静柏还真把苏芙的话当了真,他沉吟片刻道:“你一直挂着手怕是会酸,要不我连夜做个大背篓,去凤凰坪的时候把你装里面去?”

苏芙啧了一声:“师兄你也会开玩笑了?你这个笑话可不好笑。”

谭静柏不明所以地吃了一口菜,他没开玩笑啊,这不是苏芙提出来的么?

用完膳,苏芙照旧留在凌云殿和白鹤仙人谈天说地,谭静柏去巡视弟子晚课。

山中入夜后,温度低了不少,谭静柏披着月白色的外袍,信步于宫殿之间,他悄无声息地从学堂掠过,站在窗外巡查弟子的晚课,往往在被人察觉之前,他就消失不见。

他行起步来跟猫儿一样,一点声音也无,巡视完学堂,他在外面转了一圈,走到聚仙桥上,顺着阶梯往山门走去,这也算是他的日常工作,崆峒派山门处虽说有机关守护,但出于谨慎,谭静柏每天晚上还是会来查看一番。

邱栎华藏身于山门边的草丛里,她脖子上横着一把刀,她看着谭静柏缓步从上面走下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她贪婪地看着谭静柏,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反正这些人要杀的只有苏芙一个人,告诉他们山门的机关也无妨,掌门和大师兄这么厉害的人,绝对不会让这些士兵伤害到别的弟子,待这些人走后,山门的机关一换便可高枕无忧。

她在谭静柏身边待了四年了,本来一切稳步发展,可苏芙的出现打破了平静,让她明白了她和苏芙之间宛如天堑的距离,仿佛是在嘲笑她,这些年都是在做无用功。

如果苏芙消失就好了,苏芙死了,她便可以趁虚而入,谭静柏终归还是属于她的。

“师兄,你快点过来,师父要吩咐事儿呢。”台阶上传来一道爽朗的女声。

邱栎华眼睁睁地看着谭静柏那张冷淡如烟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他转过身往回走,衣摆轻轻地打在台阶上,泛着流光的衣角宛如白烟一样往上飘着。

“这般急做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谭静柏的声音又轻又柔,邱栎华从来没有听到谭静柏这么温和地说话,她听得鼻子一酸,眼眶里都是泪水。

谭静柏很快就消失了,邱栎华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台阶和满地的月光。

“他们都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放心,我只要苏芙一人的命。”程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邱栎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的目光里满是毅然决然。

“我改变主意了。”邱栎华冷声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去找别人吧。”

程枫务必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他咬牙切齿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

邱栎华不顾脖子间的刀刃,回过头,毫无畏惧地对上程枫吃人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