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落山

夜色像是粘稠的黑漆,翻滚着,带着铁锈的气息,令人作呕,简陋的房间里堆满了柴火,破旧的地板上有着点点暗红的血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提灯的男子,男子往前走了几步,灯光照亮了房间的内部,他径直走到房间的最里面,在墙角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待灯光落在上面后,才看清楚,那是个一身血污的女子。

程枫把灯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来,伸出手把邱栎华额头前的发丝撩到她耳后,邱栎华本是一片涣散的眼睛中出现了焦点,她眼珠一转,死死地盯着程枫,在程枫手收回去的时候,她的头往前一伸,要去咬程枫的手。

程枫一动不动,逗狗一样,待邱栎华快要咬到他的手了,他才猛地把手一收,邱栎华咬了一空,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听得人牙酸的咯吱声,这一口若是真咬到了,程枫手上的肉怕是要被她咬一块下来。

“本将军听说你是家中独女,自小娇生惯养,来了崆峒派后,也不怎么练武,本以为你是一点苦头都吃不得的,没想到你还挺能熬得住。”程枫戏谑道。

邱栎华狠狠地盯着程枫,厉声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你个只知道折磨女人的懦夫,有本事你直接闯上崆峒派,那你还有几分血性!”

程枫笑了一声:“懦夫?血性?我有个朋友教我,只要能达成目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外人的看法是最无用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等千百年后,史书上如何写还说不定呢。”

邱栎华嘲笑道:“你也能上史书?也是,别人是青史留名,你是遗臭万年!”

程枫面色骤然冷了下来,邱栎华的某一句话算是戳中了他的痛点,他站起来,看了邱栎华许久,邱栎华咬着牙和他对视,程枫猛地一脚踢在邱栎华小腹上,邱栎华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所以我讨厌女人。”程枫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而又笑着,“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在你身上花太多心思,你不行,还有剩下两个人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这样的硬骨头,本将军抓你,也不过是看在你在崆峒派里地位比较高,了解的更加全面深刻罢了。”

邱栎华面色一变,声音里带了几分慌乱:“你还抓了谁?”

程枫见到邱栎华这惊慌的样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提起灯笼,转身往门外走去,没再理会邱栎华。

邱栎华看着那抹光亮一点一点地离她远去,她低声吼了出来:“你不要太放肆了!你若是杀了我,我师父和掌门一定不会放过你!”

程枫回过头,半边阴影打在他脸上,宛如给他戴上了暗沉的面具:“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生不如死才最适合你这样的女人。”

邱栎华收了声,她并非涉世不深的小女儿,知道如何最简单地让一个女人生不如死。

她的心肝打着颤,浑身发抖,死死地咬住牙关。

转眼间就到了十五的晚上,苏芙晚膳都没怎么吃,她腰间挂着一个挎包,穿了长靴子,从院子里出来,谭静柏一身月白色劲装,他的腰被皮革腰带束得纤细,看起来比苏芙粗不了多少,他提着两个灯笼,见苏芙出来,把其中一个灯笼递给了苏芙。

苏芙接过灯笼的时候顺便看了眼他的袖子,他的袖口用黑色的漆皮护腕绑了起来,护腕上缠着金线,金线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做装饰,夜明珠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虽不如火光,但能轻易地照亮手边的事物。

好家伙,柔光手电筒啊,就这样安在护腕上,崆峒派真是财大气粗。

谭静柏顺着苏芙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护腕上的夜明珠,他以为苏芙想要,就上手去解护腕,一边解扣子一边道:“我这衣服是之前专门为夜行做的,就装了夜明珠。我疏忽了,该给你也准备一对。”

苏芙忙按下他的手:“我提灯笼就好了,你在前面打头阵,你最需要这玩意儿。”

“也好,待拿了东西回来,我把夜明珠送你玩。”

苏芙摆摆手:“不用,我也有,和你这个差不多,这样的东西,我有十九颗……”

说着说着苏芙止住了话头,她咬了咬下唇,一想起那些夜明珠是谁送的,她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谭静柏一向粗枝大叶,他听不出来苏芙话说了半截,两人提着灯笼,拜别了白鹤仙人,进了后山。

爬山的时候苏芙往后望了一眼,明月塔上,归夜灯依旧静静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了那一片天。

“我们回来时应当是丑时,今夜无月无星,也不用怕迷失方向,远远看见归夜灯了,照着那边走就行了。”谭静柏回头道。

苏芙应了一声,跟着谭静柏往前走。

越往凤凰坪走,头上的树枝越是繁复,交错的枝梢伸展开来,织成泛着墨绿光泽的黑色穹门,往上看去,分不清夜幕和树枝,苦涩的树汁味道弥漫了整个小道。

谭静柏压低声音道:“小心脚下,跟着我走。”

苏芙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恨不得踩着谭静柏的脚印走,她越是往里走,就越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直接压在了她的胸前。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按照谭静柏的说法,往前拐个弯,再往下走,就到了凤凰坪,苏芙听得连连点头,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压抑的环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鸟的叫声都没有,耳边只有他们踩断地上树枝的声音,苏芙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拉住谭静柏的后腰带,谭静柏感觉到腰上一紧,他回头看了苏芙一眼,安慰了一声。

苏芙低着头,不看前面,只注意着自己的脚下,拐过一个弯后,她余光中忽然有什么发光的东西一闪而过,苏芙下意识地追寻那抹光亮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芙心中一紧,不敢细想,有谭静柏在,她必定会安稳无恙。

“师兄,咱们快点走吧。”苏芙扯了扯谭静柏的腰带。

谭静柏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苏芙随即走快了些,路上毕竟枯叶树枝很多,小路上还有藤蔓拦路,苏芙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直挺挺地往一边倒去。

谭静柏只觉腰带被人大力一扯,差点把腰带扯下来,他一回头,就看到苏芙骨碌碌地滚进了草丛,他疾步上前,终究是慢了一点,草丛那儿是个陡坡,苏芙跟个轮子一样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

谭静柏心里大叫不好,当事人苏芙更是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想起原身的结局,就是失足落下山崖,尸骨无存,她原以为自己早就拔旗成功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在后面等着她。

这个原著的强制性是有多可怕啊,非要她滚下山崖死掉吗?她都这么努力避开死亡结局了,没想到还是落得和原身一样的下场。

苏芙滚着滚着,撞上了一块石头,她脑袋撞得生疼,差点吐出血来,她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天旋地转,最后一片漆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苏芙悲催地想着,她要是死了,一定去地府告这个原作者,太不是人了。

苏芙再醒来时,身处的并非是昏迷前的山林,她睁着眼,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眨巴眨巴眼睛,揉着脑袋,缓缓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环顾四周,衣服还是自己的衣服,这环境却不是她昏迷前的环境。

这是个大院子,或者说是个天井,占地约有半亩地,很远的地方才有琉璃瓦红柱子的长廊,苏芙看了眼脚下,是汉白玉的砖石,已经被磨得包浆,砖石上面细细地雕刻着花纹,看浮雕的样子,应当是蟠龙一类的神物。

长廊的屋檐下每隔着一尺,就会悬挂一个挂着红色流苏的铁马,风吹过时,几十个铁马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奏响无名的乐章。

她从来没见到过这里,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这难道就是地府吗?

苏芙抬头望了望,她可没听说过地府都有蓝天白云的。

苏芙走近长廊,原来长廊的红漆柱子上也画有繁复的花纹,只不过用金红色的颜料画得极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里就像是传说中的皇宫一样,每一处都富丽堂皇,又庄严肃穆,贝阙珠宫中寂寥无声,静默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盘踞在宫殿之中,吃掉所有的人声。

苏芙不敢轻举妄动,她本是个无神论者,但穿书之后,她相信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也可能是她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说不定。

就是不知道谭静柏如何了,还有在北疆等着她带药回去的苏玟,以及那个……她不太愿意想起的人。

苏芙挠了挠脑袋,正打算放声喊一句,从长廊上走来了一列宫女,这些宫女穿着藕荷色的齐胸襦裙,鹅黄色的宫绦垂着,和杜若色的披帛相映生辉。

宫女手上都端着金荷叶样式的盘子,上面摆满了奇珍异宝,为首的宫女的盘子上放着一斛珍珠,那珍珠色泽圆润,和苏芙头上那珍珠木簪的珍珠成色还要优质一些。

苏芙出声喊道:“几位姊姊留步!”

苏芙只觉声音已经够大了,可是那些宫女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苏芙破罐子破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站到一个宫女身边,又唤了一声。

那宫女依旧没有应答,好像她根本就看不到苏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跟着前面的宫女继续往前走着。

苏芙察觉到不对劲,她心一横,插.入队伍中,拦在几个宫女面前,那些宫女依旧没有理她,居然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苏芙吓得一个哆嗦,她猛地回头,那列宫女走远了,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宫女远去的背影,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