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在苏芙眼前一掠而过,苏芙看着胡皇后牵着青黛的手去前厅用膳,画面一转,苏芙身处于一个暖阁,苏芙吸了吸鼻子,空气里弥漫着冰雪的气息。
她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可这屋内陈设虽豪华,却没有生地龙。
她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能呼吸到寒气,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三殿下,这屋子里冷得紧,您手都冻红了,就算不生地龙,也多少点个银炭。”一个声音隔着屏幕传过来。
苏芙绕过屏风,看到一个小内侍站在书桌前,满脸担忧,书桌边坐着青黛,他今日穿了件湖绿色的圆领袍子,外面裹着一圈雪狐围脖,小手冻得通红,指头跟小胡萝卜一样,苏芙看着就疼。
青黛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用了,屋子暖了就容易瞌睡,你若是觉得冷,去偏殿吧。”
内侍比青黛大不了几岁,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想走,可是他毕竟是仆人,怎么敢放青黛一人在这寒冷的大殿?他只叹自己命不好,被分来服侍三殿下。
苏芙走到青黛身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了碰青黛冰凉的手,她的手指从青黛的手上穿了过去,她愣了愣,收回了手。
屋外进来一个少年,一身玄色劲装,看起来十岁左右,他面容冰冷,看了内侍一眼,内侍如得大赦,立马向青黛行了一礼,小跑着出了门。
“殿下,您已经不休不眠写了两日了,仔细身体吃不消,娘娘派属下来送补汤,吩咐属下要看着您吃完了再走。”少年道。
青黛头也没抬,淡淡应了声。
“趁热吧,汤要凉了。”少年提醒道。
青黛放下狼毫笔,吩咐道:“黑鹫,你回去和母后说,以后少送东西来,润兰殿不缺吃食,宫中皇子都如我一般独居一殿,也不见得他们母妃日日去关心,莫要让人说了闲话去。”
黑鹫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道:“娘娘疼爱殿下。”
青黛叹了口气:“我已经八岁了,自己心中有数,母后身为后宫之主,是所有皇子的嫡母,若是只关心疼爱我,难免有失偏颇,说是她偏心……好了,这补汤我会吃,你下去吧,我这里有策论要写,明日便要呈给太傅,莫要打扰了。”
黑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位小殿下哪里都好,就是性子越发冷淡了,若是把小殿下的话原封不动地转给皇后,胡皇后又要默默垂泪半夜了。
他嘴笨,每次都是两头瞒,实在是辛苦。
黑鹫走之前看了一眼书案,上面胡乱扔着一些纸张,有已经写了一半的,也有整面的,亦有只开头写了几个字就废弃的,这些纸张上都写着同一个题目,黑鹫识字不多,只能隐约猜到是有关于国家大事的。
三殿下年幼,却早早地学习这些政事,也不知是好事,还是拔苗助长。
苏芙凑在青黛身边看,这个论题说的是去年的水患,中原一带夏日时连夜暴雨,水位高升,冲毁了河堤,大水淹没了半个郡县,这次水患之大连她都略有耳闻,这样的事情,居然叫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写策论么?
她看了看青黛的策论,又看了看青黛,小小的人儿俯在书案上,专心致志地书写着,文章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就是有些自诩才子之人,见了多半都要肃然起敬,自愧不如。
青黛八岁时就这般优秀了?那她八岁时在做什么?
苏芙想了想,略微有些尴尬,若是在现代,她好像还在为了放学后能不能拿五毛钱买包辣条而抓破脑壳呢,若是原身,怕是因为一块没吃到的桂花糕,在闺房里哭闹。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苏芙在青黛身边踱步,她实在是无聊得紧,就去揪青黛的衣领,她本以为这次还是触碰不到,谁知她的指尖碰到了实物,苏芙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没停,她捏着衣领,轻轻一拉。
青黛猛地转过头来,苏芙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苏芙后退一步,接着青黛站起身来,声音冰冷刺骨:“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我我我……”苏芙半天都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接着视线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四周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苏芙松了一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青黛果然不一般,先是她能记住青黛的脸,接着又是她能碰到青黛,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芙现在站的位置是御花园,她前面站着两个宫妃,带着一帮侍女内侍,宫妃向她这边娉娉婷婷走来,苏芙没让,她们也没看到苏芙,在苏芙身边停住了脚。
其中一位穿着藕粉色襦裙的后妃掐下一朵牡丹花,挑眉轻声笑道:“姐姐知道吗?皇后如今卧病在床,贵妃已经按捺不住了。”
另外一位穿天青色长裙的后妃狡黠一笑:“说是皇后没几天了,都说贵妃就是下一任皇后,说起来,皇后这病,就是在第二胎时得上的吧?可惜了,皇后算是贤德淑良,偏偏生了一个死胎。”
先前那个后妃掩嘴一笑:“表面山是光明磊落,谁知背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不是吗?她那死胎一出生,贵妃那边就产了一位健康的皇子,这怕是天谴吧。说起来,三皇子明年就满十岁了,这皇后一死,不知道他这太子之位还能不能坐稳。”
天青色长裙的后妃咯咯笑起来:“妹妹,这话可别乱说,先不说皇后会不会病薨,若是皇后去了,三殿下这太子之位,怕是都不会坐上去……贵妃会肯吗?”
两人相视一笑,苏芙听在心里,心中沉甸甸的,她知道一些往事,只是年份弄不清楚,原来现在就是胡皇后病重之时。
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就走,她略微知道宫中的路线,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润兰殿。
苏芙跨进殿中,不出意外地在书案前找到了青黛,苏芙干着急,你娘都快病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苏芙伸出手在青黛眼前挥了挥,青黛一点反应都没有,苏芙急得直跺脚,她拍了拍桌子,可是不管她发出多大的动静,青黛就是不抬头。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东西,依旧是苏芙看不太懂的策论,他的脊梁挺直,像是一株傲骨翠竹。
“青黛!青黛!”外面传来一道男声。
白袍子的少年风一样刮进来,扑到青黛面前,青黛皱了皱眉,把写了一半的策论往一边推了推,免得君烨弄坏。
“你母后午后又咯血了,你不去看看么?”君烨急道。
青黛放在桌子下的一只手微微一抖,随即他摇了摇头:“不了,我功课未写完,再者,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可慌乱,待手边事情忙完,我自会前去。”
君烨是真心为了朋友而担心:“这个时候了,还管这有的没的做什么?我知道你注重功课,可是你母后……”
“之明,你不晓得,这后宫朝廷里人人都盯着我,寻我的错处。”青黛把手放在书案上,“我若是日日去侍奉,他们会说我懦弱无能,妇人之仁,身为储君人选却不务正业;若是我三日不去侍奉,他们又会说我冷酷无情,心无长辈,不可担大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晚上会去看望母后,你无需忧心。”
君烨讪讪地收回手,他挠了挠后脑勺:“这,怎么这么多要注意的,一点儿都不舒坦,要我说,你干脆别做这储君了,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待时候到了,你去自己的封地,天高皇帝远,你做什么都没人管你。”
宫室内有片刻的沉默。
“我不做储君,我还能做什么呢?”青黛的目光带上一丝迷茫,“我是皇后嫡子,打出生下来就被当作储君培养,我若是不做储君,我对不起母后,对不起太傅,对不起一直扶持我的胡家。”
“怎么这么多对不起的,又不是你求着他们,你只管你自己就好了,管别人做什么?你不能选自己的出身,那也要为自己而活。”君烨道。
青黛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算了,你不懂。”
苏芙在一边看着青黛,她实在是不理解,青黛这小脑袋里都装着什么东西,这么小的孩子,日日都将自己锁起来,这皇室到底是怎么交的?
君烨走后,青黛一个人站在书案前,他拿起自己刚写完的策论,看着看着,宣纸上忽然出现了一点圆圆的水渍,他略微一惊,紧接着水渍越来越多,他后知后觉地抚上脸颊,脸上早就湿润一片。
青黛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他坐回书案前,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抽出一张崭新的宣纸,将落满泪迹的宣纸上的策论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
苏芙默然,原来君玥是会哭的。
青黛把策论抄写完,放到一边晾干,从外面急匆匆地奔来一个侍女,侍女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又很快稳住身形,焦急地大喊着:“殿下,殿下您快去坤宁宫吧!娘娘,娘娘她去了!”
青黛猛地站起身,宽广的袖角带到了桌子上的笔架,翠玉的笔架被带翻在地,摔得粉碎。
青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他心里一直烧到了脑子里,他再也不端着仪态,推开挡道的侍女,直接奔向了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