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睁开了眼,他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苏芙以为他傻了。
“呵……”青黛低低笑了一声,他坐起身子,面色冰冷,他从床上下来,光脚在室内转了一圈,这莫名其妙的举动,看得苏芙心里发怵。
青黛在铜镜前停下脚步,他望着铜镜里的少年,沉默许久,他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铜镜,接着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居然回来了。”青黛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回来?青黛这话是什么意思?苏芙皱着眉,他这举动,跟这身体不是他的一样,或者说,现在这个时刻,是他的过去。
苏芙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倏然睁大眼,青黛这个举动,不就像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的样子吗?
苏芙攥紧拳头,是了,如果真如她所想,那一切就好解释了,不是原著里没有写到,而是这里根本就不是原著,这一切都是君玥重生后的世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芙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只不过不知道这幻境到底是真实的过往,还是虚假的故事。
门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宫女略微嘶哑的声音,显然是哭坏了嗓子:“殿下,娘娘出殡了,陛下说叫您在殿内反省,不许前去。”
青黛身子略微一抖,他张了张嘴,又换了一个腔调:“你是谁呀?”
这声音稚嫩如孩童,带着天真娇憨的调子,自从青黛八岁过后,就再也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外间的宫女一愣,她疑惑道:“殿下为何这般问?奴婢是您的贴身宫女叶兰。”
青黛眼中精光一闪,他光着脚跑过去,打开门,扬起小脸,噘着嘴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呀?你是不是骗人?”
叶兰急忙跪下来:“殿下难道是在怀疑奴婢?奴婢对殿下是一片忠心!还望殿下明鉴!”
她就不明白了,往日里冷静理智的三殿下,今日怎么如同一个懵懂的孩童一般。
青黛一下子被吓哭了:“你做什么!你要干嘛!你跪着干嘛?”
叶兰被青黛这样子吓了一跳,她根本不知道青黛为什么要哭,青黛这样子不仅状若孩童,更是有些疯疯癫癫的。
像是要印证叶兰的想法一样,青黛跑进屋子里拿出一个靠枕,照着叶兰砸去,一边砸一边带着哭腔道:“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见到你!”
叶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青黛睡了一觉,再起身就这般奇怪,她被砸得肩膀疼,不敢还嘴,只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青黛一看叶兰走了,回身把门一关,走进屋子里,他脸上还带着泪水,眼睛里却半点悲伤也无,他随意地拉起袖子擦干眼泪,坐到书案前,摸着下巴,低头沉思起来。
苏芙眼睛都直了,青黛刚才分明就是装的,还装得那么像,这演技都可以去领奥斯卡了。
青黛像是要把自己发疯的事情传遍整个后宫,甚至是京都,他日日骑着竹马往御花园跑,冲撞了贵妃的步辇,还打碎了皇帝最喜欢的瓷器。
贵妃却不怎么气,回到宫中后,屏退左右,贴身侍女鸢尾走来笑道:“娘娘,这事儿算是成了,那药的确有用,这三殿下不就疯了么?”
贵妃摇了摇头,面色凌冽:“不知是真是假,他心思沉,就连本宫兄长都着过他的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鸢尾笑容一僵:“三殿下不过十岁而已,心思再沉,怎么可能装成这样?再说他竟然敢打碎陛下的瓷器,若是陛下降罪,他如今没有胡皇后庇护,就是被关进宗人府都有可能,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危险?”
贵妃冷艳一笑,她摸着自己的护甲,慢悠悠地撕扯着一朵花,鲜红的花汁染红了她的指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兄长与本宫说过,这君玥可是十分危险的人物,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她低声和鸢尾吩咐了什么,鸢尾低头退了出去,贵妃看着被自己揉烂的花,把花从窗台扔了出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只是胡皇后死了,可是胡家还没有败落呢,她要让嫡母好好看看,她才是那个能振兴家族的人!什么嫡女庶女?不过是投胎的时候占了巧罢了,到头来,还不是她这个庶女位置更高?
贵妃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拿湿帕子擦手,她思索着,嘴角带着冷冷的笑。
苏芙在幻境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君玥十五岁时,此时幼帝已经登基,而贵妃成了尊太后,君玥的这些年的事,苏芙都看在眼里,她看着一个本是聪慧绝顶,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储君,变成了一个痴傻王爷,成日里涂脂抹粉,不务正业,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御花园喂鱼。
当然这只是表面,他背地里和胡家以及秦王联手,暗中将培养皇家暗卫间谍的青玉楼洗牌,自己做了青玉楼真正的主人,胡家在君玥的指示下,渐渐地远离了权利的中心,送旁系改头换面后入朝为官,私下扶持。
君玥自从吐血之后,心思更加缜密,他行事计划周密,细致入微,在尊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慢慢发展起了自己的势力。
这也养成了君玥从不轻易信任人的性子,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压在心中,其余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打算,只做着事情,却不知道君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皇帝驾崩前对这个胡皇后遗子的感情十分复杂,本来是个做皇帝的好苗子,谁知在十岁的时候生病成了痴傻儿,他在遗诏中写道,在他死后,君玥被封为逍遥王,一切都以亲王之礼对待,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可削去爵位。
君玥知道这消息后,私下里笑了笑,转而又当着尊太后的面,在雨里和狗抢食去了。
君玥成亲那日,苏芙在一边观摩,她有原身的记忆,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看,还挺有意思的,很新奇。
喜轿落,新娘从喜轿中款款走出,君玥被人推着下了台阶,向新娘伸出手,本来是要君玥背着新娘跨火盆,谁知新娘一把推开君玥,自己拉起裙摆,潇洒地跨过了火盆。
苏芙惊了,原身这么刚的吗?
君玥脸上脂粉很厚,在一边委屈地站着,眼里湿润,像是一只淋雨的小动物。
谁都没有灌君玥喝酒,就算有人想,也被君玥躲了过去,到了洞房,君玥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走进洞房里,一边有喜娘递过来玉如意,玉如意上缠着红绳,红绳尾端吊着一只金铃铛。
君玥手有些颤抖,他的睫毛低垂,看不清眼中情绪,他拿玉如意挑起盖头,纵使是已经见过一次了,但是盖头下那张脸露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猛地抽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君玥把玉如意放回玉盘里,不出他所料,新娘没有给他好脸色,新婚当夜,直接把君玥赶出了房间。
苏芙看着黑历史,头都是大的,行吧,就算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对君玥再好,但君玥已经遭原身折磨两世了,没想到君玥在之后居然还会喜欢上她,也不知道是君玥这人性格好,心软善良,还是她苏芙魅力太大,让君玥不计前嫌。
苏芙想了想,觉得不管是哪一种都简直是胡言乱语。
苏芙不在洞房里再待,跟着君玥出了洞房,君玥在长廊上走着,他衣摆上绣着金色的龙纹,随着他的步伐,轻轻地拍打在他的脚踝上,风吹过,带起了丝绸的裤子,露出了脚踝,苏芙这才发现君玥的脚踝的形状很好看,纤细但是有力。
苏芙伸脚去撩君玥的衣摆,这是她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君玥的衣摆上总是有花里花哨的花纹,苏芙每次都想去碰一碰。
她伸出脚,脚尖在衣摆上轻轻一勾,那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流光,宛如闪闪发光的溪水,苏芙正看着,那衣摆从她的脚尖滑落下去,她以为君玥是往前走了,可当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君玥是转过身来了。
君玥低头看着他,那脸上的脂粉看得不太真切,苏芙稍愣,支支吾吾出一句:“你看得到我?”
君玥的视线滑到苏芙头上的珍珠木簪,他的眉眼忽然弯了起来,他的眼睛本来就是水灵灵的,如今他一笑,那眼中波光潋滟,仿佛霞光万道。
他伸出手,把苏芙耳边的发丝给人挽到耳后,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苏芙清晰地感觉到了君玥手指上温软的触感,她皱眉道:“什么?”
忽地,她眼前一黑,耳边传来谭静柏的声音。
“师妹!师妹!你醒醒!”
谭静柏人都慌了神,他追着苏芙一路下来,却见人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身上虽说只有一些挂伤,但是怎么叫都醒不来,好在苏芙还在呼吸。
他扣着苏芙的手腕给人把脉,没什么大事,他只好在一边等着,不时叫上一两声。
苏芙睫毛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谭静柏焦急的脸,她坐起来,头有些晕,她揉着后脑勺问道:“什么时辰了?”
谭静柏松了一口气:“离你落山,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吧,你这是怎么了?”
苏芙沉默了片刻,她的脑袋里几乎有了君玥十几年的经历,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怎么不说话?”谭静柏问道。
她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做了个梦,梦里真切得很。”
苏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确定自己没事后,跟着谭静柏去摘崆峒南天星,此时已夜深,天上没有半点光亮,谭静柏带着苏芙往回走。
谭静柏抬头望向远方,他找着归夜灯的亮光,他其实记得回去的路,但为了保险,他还是要看一看归夜灯在何处。
可远处的天际没有一丝火光。
他心里咯噔一下。
无风无雨,归夜灯居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