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原谅

星子在天上静静地放着光,苏芙望得脖子都酸了,也不见君玥说一句话,她偏头看君玥,才发现君玥没有望天,而是一直在看她。

他们相顾无言,苏芙收回视线,不经意道:“我师父仙逝了。”

君玥没料到苏芙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嗓子有些紧,生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哪里不妥,他道:“节哀顺变,可是寿终正寝吗?”

苏芙苦笑道:“不,是被我害死的。”

君玥眉毛一挑:“你又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

“不是,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崆峒山的,若是我不去崆峒,程枫也不会一路追杀我去那里,师父也不会为了保护崆峒,以一敌十,”苏芙眸子微垂,睫毛盖住了半边眼,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是脆弱的蝴蝶的翅膀,带着点水润的气息,“其实师父应当还是能活很久的,虽说师兄与我说,师父身子不太好,可师父毕竟是半仙么……其实一路走过来,我害了不少人,虽说不是我亲自下手,可都多多少少和我有关联,我有时候都在想,我是不是就是扫把星,才会让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为什么会这样说?”君玥不解,“这些悲剧,要怪也要怪那些动手的,怎么都怪不到你身上,你自己是受害者。”

苏芙无奈地挠了挠头,她的胳膊在身后支在台阶上,她低着头,晚风吹起她的额发:“但是如果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动手了呢?若是没有我,我的母亲,兄长,还有师父……”

“胡说八道!”君玥怒道。

苏芙惊异地抬起眼,自从假死一事过后,君玥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都没有大声说话过,更不要说像这样怒气冲冲地低吼,她看向君玥,君玥长眉皱着,嘴角死死抿起,他的一双眼中翻滚着浪涛,刺得苏芙心中一痛。

“你这是什么话?你便是这样自怨自艾吗?这明明就不是你的错,分明是太后,是贾义,是程枫,是那些心狠手辣心思歹毒之人的错!”君玥心中怒意和心酸交织在一起,“没有你,他们也会对别人下手,死了你一个,他们会立马转移目标,去害下一个人,如今应当恨他们,杀了他们,才不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要从源头解决问题,而不是着眼当下,这只会让你止步不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死,你若是死了,才是长了他们的气焰。”

苏芙看着君玥这甚少出现的情绪波动,觉着好笑:“我都没有生气,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君玥一哽,他也知道自己失态,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转过脸去,又把脸转过来,低声道:“我担心你,你以后……还是不要把这死啊活的挂在嘴边吧。”

“你看,我只是嘴上说说,你就气成这样,”苏芙不再看他,她看向院子,院子中的花草生得繁茂,在满天星光之下,边沿都闪着细碎的光,“可你自己假死起来倒是潇洒,只觉得我会坏了你的计划,都不与我说一声。”

君玥稍愣,他眼神躲闪道:“我……没想那么多。”

“是啊,你没想那么多,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里过,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苏芙语速越来越快,“你只知道计划,却没想过你死了,我该如何?更何况你喝的那酒原本是我的,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你就是要我身上再担上一条人命,叫我日日夜夜都无法释怀!”

“媛媛!”

“你别这样叫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苏芙怒喝一声,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正当她跨过院门时,身后扑来一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苏芙没有挣扎,她冷声道:“你是讨打吗?”

“媛媛,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君玥的脸埋在苏芙的脖颈处,他本是个傲气的人,如今却语带哀求,“你恨我打我骂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气消,你就算是要我去死也可以!等杀了太后,我给你刀,你大可一刀了解我,你若是不想亲自动手,你亦可叫别人代你,我死后别无所求,你三年来看我一次便可以了,五年也行,你愿意把我一个人人在那里,我也毫无怨言。”

苏芙的嘴角不停地抽搐着,她反手掐住君玥的手腕,恨声道:“你方才叫我不要成日把死挂在嘴上,你现在却拿死来威胁我,君玥,你这个人心肠为何如此歹毒!”

“我是没法子了,媛媛,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嘴笨,我不知道该怎么要你消气,你不愿意看到我,可我又恨不得时时刻刻地看着你,你躲着我,我心里难受,那还不如我死在你手里,两边都落个清净。”君玥死死抱住苏芙,恨不得要把她揉进自己骨头里,一刻都不分离。

苏芙气得脑袋里点了一串鞭炮一样,她深呼吸几口气,反手用力掐着君玥,君玥吃痛,却还是不肯放手。

君玥抱着苏芙,抱了许久,苏芙慢慢地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没好气地拍了拍君玥横在她腰间的手臂道:“行了,你放手吧,我累了。”

君玥磨磨蹭蹭地放了手,苏芙回去把酒瓶提过来,君玥忙跟上她道:“我送你。”

苏芙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君玥送苏芙回了院子,一路上萤火虫绕着他们翻飞,照得人的脸忽明忽暗。

到了院子,君玥舍不得走,他站在门口,苏芙往前走了几步,回身看向他,少女的眸子中映出点点的荧光,显得她明媚的面容柔和了不少,她睫毛微抖,声音有些缥缈:“君玥,我问你个事儿。”

“你说。”

苏芙想起苏玟走时对她的叮嘱,她踌躇半晌:“你……对我,到底是怎么看的?”

君玥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的笑是那样清灵温和,像是竹林间流过的潺潺溪水,又像是山间清晨那漫山的纱雾,他修长白皙如同玉雕的手扶在门上,眼中波光流转,揉皱了潭水澹澹。

“我欢喜你。”君玥一字一顿道,他目光炯炯,眼中的温度几乎把人烫伤。

晚风忽地变大了,掀起人的衣摆,带来浮动的暗香。

苏芙眨了眨眼睛:“你既然欢喜我,那为何要瞒着我?”

君玥闭了闭眼,低声道:“对不起。”

苏芙叹了口气:“你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这一句,我听得是真的烦,可是事已至此,再这样置气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不信人久了,连带着我给你担心。”

君玥听得后悔无比,他当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便事先与苏芙说清楚,也好过苏芙那般忧心。

苏芙把酒瓶放到桌子上,她这人气消了之后,倒是好说话一些。

“你以后凡事必须给我讲清楚,若是再被我发现你瞒着我,我就一刀子捅死你算了……哎,叫你死了也便宜你,”苏芙放着狠话,“那我还不如远走高飞,你自己再去找下一家吧,省得看着心烦。”

君玥到不觉得苏芙这话有多残忍,他听着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微微笑着,连声答应。

“嗯,那你过来吧。”苏芙面向君玥道。

君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紧紧地盯着苏芙的脸色,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苏芙觉得自己自从遇到君玥之后,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叹着气,张开双臂:“愣着做什么,过来。”

周遭都静了一瞬。

君玥的心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他头皮发麻,尾椎骨上的酥麻感直接攀爬上了后脑勺,他快步向苏芙奔了过去,身后衣摆飞舞,把人抱了一满怀,他吻着苏芙的发,眼中水光一闪,似乎有泪下来。

“你当真原谅我了?”君玥被这天降大喜砸得脑袋有些晕。

“能不原谅你吗?”苏芙无可奈何,“除了原谅你,我还能做什么”

鸳鸯翩翩入了房,雕花檀木门紧闭,烛火昏暗,软烟罗纱帐中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慵懒地耷拉在床边,揪着纱帐上的流苏,指尖微微颤抖,随即这手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了回去,夜半的时候屋外下起了雨,打湿了初结果的,还未全红的樱桃,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人的低泣,又像是欢愉。

苏芙披着衣裳,侧躺在床上,身后君玥揽着她的腰,指间缠绕着她的头发,洁白与纯黑交缠在一起,美得仿佛不是人间该有。

苏芙忽地起身,君玥下意识伸手去捞,只碰到了她的衣角,苏芙披着衣裳走到了书桌前,她的步子很慢,人似乎是很疲倦了。

君玥坐在床边,天水碧的纱衣在他白皙的脚踝边静静地垂着,他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苏芙抬眼看了他一眼,向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君玥走过去,站到苏芙身边,苏芙点了一盏油灯,拿着笔,在宣纸上些着什么,君玥半搂着她的腰,俯身去看,眉眼间笑意越来越浓。

苏芙瞥了他一眼,手腕一勾,收了笔,把纸推到他身前,指尖在那宣纸上点了点,淡淡道:“喏,签字画押。”

君玥笑着念出来:“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君氏名月,字长珮,小字青黛,至今日起,小到生活起居,大到家国大事,凡经此手,不可隐瞒苏芙任何一件,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相见。”

苏芙挑眼看他:“怎么?签还是不签?”

“自当是签的。”君玥爽快地拿来印泥,在纸上留下自己的手印,他还嫌不够,又拿来毛笔,加了句“不得好死”之类的,算是把能想到的毒誓全都写上去了。

苏芙看着君玥签完,把墨水晾干,仔细地把纸张折叠起来,她叫君玥转过身去,自己找个地方收了起来。

君玥等苏芙出声了才转过身来,苏芙拿着湿帕子擦手,见君玥手上还有鲜红的印泥,把帕子递给他,君玥一边擦手,一边跟着苏芙回了床。

“睡吧。”苏芙在床内侧躺下,君玥熄了灯,挨着苏芙睡下。

苏芙嫌热,推了君玥一把,君玥不情愿地移开了些,待苏芙呼吸渐渐舒缓了,又瞧瞧地移了过去,在苏芙泛着粉色的耳垂上吻了一下,环抱着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