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耳光

飞霞峰上。

风恬日暖,春光正浓。

江斐负着霓裳剑步回了江靖易位于峰顶的茅草屋。

闭关的江靖易还在剑冢深处,那里剑气肆虐,剑意无匹,是剑修参悟进阶的圣地,也是意志薄弱者的禁区。

江斐推开门,屋内陈设依旧,一张简单的卧榻,并一方木桌几盏茶杯,再无其他。

空空落落,如同江斐的心境。

转向屋前,是一大片练功用的空地。江斐第一次举起剑,就是在这里。那是一把简单的木剑,剑柄处因为常年的使用磨损而木质光滑。江靖易和江斐母亲开蒙用的也是这把木剑。

江斐看着空地,少年时期的自己举着木剑“咦呀嘿”的练习剑式,偶尔爹爹会过来给她喂招。更多的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不厌其烦,千百遍磨练同一道剑招。

太古剑法共有九式,江斐练气之后开始跟着江靖易习剑,筑基之后才有足够的内力使出第一式——雁横空。

剑尖激射而出控制不住的剑气往前横扫,一剑削平了江靖易初春时节哼哧哼哧移过来的一排新竹,临风簌簌的君子竹倒了一地。江斐“啊”了一声,有些懊恼。

“不错不错,斐斐进益真快!这领悟力,天生是我江靖易的女儿!”江靖易眼里就没有那排他亲自栽下的绿竹,只对着江斐的进步骄傲得不行。

“……”江斐哽了一瞬,在爹爹毫不介怀地鼓励下,很快就抛开做错了事浓浓的虚心感,兴高采烈和江靖易描述比划起来自己是怎么领悟到这一剑精髓的。

江斐深吸一口气,再一睁眼。

往事云烟,这里仍然是那片空空荡荡的空地。唯有当年那排被削平的矮矮新竹,长成了一片笔直根深的错落苍郁。

……

齐云峰后,清颐道尊叫上了顾以寒陪他散步。

“伤口怎么样了?”

“回师父,大致好了。”

清颐道尊撇了撇嘴,一副不信的神情。七杀鞭刑打了整整四十九鞭,还是他亲自下的手,顾以寒一背的鲜血淋漓可见骨肉,再加上鞭刑遏制恢复的特殊效用,顾以寒必然是鞭伤未愈的。

但这不是他想谈的重点,他便摸着胡子一笔带过了。

“真是糊涂!”清颐道尊甩了一下衣袖,犹不解恨。“顾以寒啊顾以寒,你自小行事就从不让我多操心,怎么这次就跟失了智的蠢货一样呢?!空间秘法,倒退十年功力亏损根基,你也敢随随便便用了?”

顾以寒垂头受训,默然不语。

“按你所言,你传过去之前本命牌就碎了。不出意外那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你过去干什么?花十年功力自毁前程过去,就为了给人收尸?!”

顾以寒动了一下眉毛,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这个小徒弟,说是什么突破神海的机缘,我看是你道死神消的机缘!你把她送来,以后由我这个师公亲自教导,你自去修炼。”

顾以寒轻皱眉头:“师父传授我《清华经》时,曾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慈故能勇,徒儿虽然莽撞,却也救下了小晴的性命。”

“那是因为秘境之元在那里!!”说起这个,清颐道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斐斐重伤昏迷就躺在那里,你却用妖核去救了你的小徒弟!”

“我若救斐斐,小晴会死;我救了小晴,纵然斐斐功法尽失,我会护她周全。”顾以寒有他自己的考量,他皱紧了眉目,接着道:“况且据小晴所言,妖核是她寻到的,是斐斐入魔一般夺她所得,那妖魔在触碰妖核禁咒时遭到反噬,秘境才会震荡,如此一片狼藉。”

“你信她的?”清颐道尊挑起眉头。

顾以寒敛目,过了一瞬道:“斐斐的天魂碎了……”话音未落清颐道尊一记拂尘就抽了过去,“苏又晴的三魂七魄不也散了?!焉知被夺舍的不是她?!”

顾以寒不言。清颐道尊深喘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毕竟江斐确实是受禁咒反噬的模样。顾以寒轻叹了口气,对清颐道尊躬身道:“不管如何,我会护着斐斐。”

清颐道尊背过身去摆摆手,示意他快滚,眼不见心不烦。

……

上清道宗,临庐峰。

齐宜年蹲在树上,拽下一片银杏叶打在四处探望的苏又晴头上:“小丫头,找谁呢!”

苏又晴循声望向他,与他四目相对时轻抿嘴角恬然一笑,肌肤胜雪,如明珠生晕。齐宜年看得呆住了。

苏又晴往日虽也算个清秀佳人,但绝没有如此无暇逼人的美貌。

我怎么感觉她从秘境回来后一天比一天美呢,真是女大十八变了,齐宜年摸着脸想道。

苏又晴扑哧一声笑出声,打断了齐宜年的愣怔。他不好意思的翻身下树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找我么?”

提到正事,苏又晴又敛起了笑容。她微蹙着眉求助:“师父他为了救我动用秘法,受了道尊七七四十九鞭七杀刑法,鞭伤未愈。我听闻掌教有很多治伤去疾的良药,你能帮帮我吗,宜年哥哥?”

齐宜年听到是为顾以寒求药的第一反应,嘁了一句:“他顾以寒用得着什么伤药?”并暗自嘀咕,鞭伤未愈,不愈才好呢!

再转而看向苏又晴已是梨花带雨的脸庞,连忙心疼地举手投降:“别哭别哭,不就是伤药嘛,我去我爹私库找瓶最好的给你。”

苏又晴这才破涕为笑。

拿过伤药,谢过了齐宜年,才走出□□的苏又晴撞见了带着侍女风风火火赶来的齐娇娇。

她面上一脸欢欣地和齐娇娇请安问好:“齐师叔好…”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苏又晴的话。这记耳光又狠又准,苏又晴半边脸迅速肿得老高,幼嫩的肌肤渐渐浮现起被指甲刮伤的血痕。

听到动静出门的齐宜年看到这一幕简直不可置信,他飞扑过去抬起苏又晴的脸左看右看,转头怒斥齐娇娇:“你疯了吗姐!!”

“啪!!!”

回答他的是落在他脸上的又一记响亮耳光。这记耳光用了比打苏又晴更深的功力,齐宜年甚至感觉自己的牙齿都有点松动。

他舔了一下牙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却发作不出来了。

这是齐娇娇第一次打他,他向来知道他姐脾气桀骜,天上地下没一个怕的,他自小调皮捣蛋,却没被齐娇娇说过一句重话动过一根手指。他有些愣怔。

齐娇娇没有理会他复杂的心理波动,她指着苏又晴:“你非要护着她,舔着她,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但你若敢再去找江斐的不痛快,我让你们这辈子笑不出来!”她点了点苏又晴,“还有你,给我记清了,你想什么我都看着呢。”

言罢,不顾捂着脸拂开齐宜年哭着跑开的苏又晴,齐娇娇领着她浩浩荡荡地侍女群声势浩大地离开了。

半路上,一向与齐娇娇亲厚伴着她长大的侍女长犹豫了半晌开了口:“小姐…”

齐娇娇扬眉:“怎么?不知道我生哪门子气?”

“也不是…”侍女长斟酌着回答,“少爷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但…”

“但他齐宜年做过比这过分的事多了去了,以前我没动他,这次怎么下手了?”齐娇娇替她接完了。

“……”侍女长不解地点点头。

“这世上有种人,活得光风霁月,胸怀洒落。你光看着她,便是阳春三月,扑面清风。”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人想不明白,或汲汲名利或耽于私情,蝇营狗苟阴私算尽,贪婪无餍,忿类无期。所思、所想没有一句是拎得出来见得光的。”

“除了江斐,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我常骂她,是因为烛照黑夜,莲出淤泥,当混浊是世态,清白便成了异己。但她远比我想得坚毅。”

“江斐于我,是百千旷照,千里通明。”

语罢,齐娇娇意味深长地看着侍女长:“就算要欺负她,也只能我来,别人,都不行。”

侍女长:“……”说这么多,恐怕只有这句最真心。

齐娇娇粲然一笑,明媚洒然:“走,去找江斐玩。带她出门散散心。”

……

春光和煦,齐娇娇嘴里哼着小曲,惬意行远去。

靠近听来,隐约可辨几句“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