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俊俏小公子伸扇拦人的动作略显轻佻,江斐有些不悦地挑起了眉。
却见他一收折扇，礼数十足地补了个揖。
是个看碟下菜的公子哥。想来若江斐不是面露不悦而是面露娇羞，他便会顺竿往上爬的更显轻佻,步步紧逼。
“敢问这位姑娘,师承哪宗门派？”他的目光投向江斐身后的黑剑,又回到江斐身上。
江斐并未作答，她一向坦荡，并没有遮掩自己的修为。不过?像灵窍指宽之类的却是修者秘密,并不轻易示人。
对旁人而言，如今能感觉到的不过?是江斐的开光期修为,没有其他。
但是眼前这位公子,不知用了何种秘法遮掩,在江斐看去他仿若只是凡人。但凡人并不会问起师承宗门的话题，看在他的补救还算礼貌的份上，江斐微眯了一下眼保持了沉默。
见江斐不欲作答，这位小公子于是先自报了家门：“我乃昆仑座下,符院大弟子。”他一躬身,谦谦君子的风态自然流淌。
对于一般的修者而?言，昆仑、琼华与蜀山，都是三个可望不可及的巨擘门派。就算不能攀上好的交情，能够不得罪，也是万万不愿得罪的。
更何况昆仑主修符阵与道法，且比起修道的昆仑子弟，主修阵法的其实对于一般修真者来说更为吃香。毕竟上好的符师所写的符阵，谓之为千金难求一张也不为过。关键时刻是可以用来逃跑或者保命的。
一般他搬出昆仑弟子的名?号，便已经不怎么容易碰壁了。再加上符院弟子这般内门弟子的称号，可谓百试不爽。
看在江斐气度非凡、龙山落帽的份上,他才加了一句符院大弟子，给自己的身份又添了重重一道筹码。却没想到听到这里江斐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皮一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后伸手一握，黑剑剑鞘一甩尾就把他别开了。
难道这偏远郊外的凡人城镇随便冒出一个貌美的女修便认识昆仑符院的大弟子？
还是说自己这一身风流气派还够不上符院大弟子的意思？
或者昆仑已经没落了？自己远在营州，百年不问世事，这次出关后随便逛逛还以为一切从旧呢。啧，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如今的世?道了。
他唰地一下打开折扇。好好了解世道，才能挑一个更适合在人间界横着行走，泡妞无忌的身份。
还是人族女子好，香甜软糯，偶尔遇见一两朵高岭之花，攀山折枝的过?程也盎然有趣。妖族也可，他的目光望向后台静静靠着的安静琵琶，回味了一阵，又想起什么似的目露厌恶。
总之都胜过?魔族女子，简直不忍卒读。
用剑鞘挥开这位来历不明满口假话的贵公子，江斐认了一下向居民区去的路。
向海之颇有兴致地问她，“不问问他和?明南什么关系？敢借着昆仑符院的名?头，观他行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藏头露尾的蛇鼠之辈，不感兴趣。”江斐冷冷一句带过?。
“唔……有点想那只傻咕咕了。”向海之适时转移了话题，“等出了阳涞城就把它放出来玩玩吧，给它带点好吃的。”
提到可爱又毛茸茸的咕咕小妖，江斐的心情?很?快被治愈。她翻手从储物玉镯里取出今天尝过?的酥点小吃。
储物玉镯比之乾坤袋多宝囊等，有一个特别的功效，就是吃食一类的东西，放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
这项功能对于不食五谷的修真者而?言，其实颇为鸡肋，也并不常被提起。但此刻恰好应上了向海之的爱好和?用途。
她从储物玉镯里取出的这笼奶黄小包，打开笼盖还有一层热腾腾的白雾升起，挥开水样的白雾，奶香味四溢。
江斐把这笼糕点递给向海之，又从玉镯里取出了几?笼热食，乌饭糕，酥黄独……
“本来是给前辈您带的。”江斐笑意盈盈，“差点都忘了咕咕小妖了，小家伙有口福了。”
她没有取出太多，“我怕它吃不得冷食，你先?把这些带给它尝尝吧。”
向海之本来乖乖地举着单笼金乳酥等在一旁，听到江斐说这些都是特意为他准备时，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他微扬起眉才使得面庞看起来平静一点。却又在听到江斐提醒这些是要带给咕咕小妖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江斐取完糕点看着向海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微诧异的看向他，笑着示意他该去找咕咕小妖啦。
“怎么？舍不得？”江斐略带调侃。
向海之冷笑一声，“只是觉得我亲自去送，未免过?于屈尊降贵了。再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举着糕点消失在原地，进了江斐的识海。
阔别已久的骄阳当空，清流潺潺。一旁的青草野花与另一旁的焦黑土地泾渭分明。摇着大尾巴的咕咕小妖正在绿地毯一样的青草地上摊着肚皮晒太阳。
向海之吹了一声口哨，小妖懒懒翻了一个身，斜眼看他。
自从认江斐为主，出了识海秘境后，这小家伙一天比一天不怕他。这叫什么，宠物仗人势？
向海之磨了磨后槽牙，安慰自己，不要和?没长大的自己计较。
他把糕点一一放在草地上，再分别打开蒸笼，奶味的香甜四溢识海。瘫着肚皮懒懒晒太阳的咕咕小妖抽了抽鼻子，没睡醒似地又翻了个身。
向海之咬了一口奶黄包，金黄的内馅香气流露。他不声不吭，又咬了一口。
躺着的咕咕小妖再一抽鼻子，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摇着尾巴向向海之疾驰而?来。
却在向海之和?糕点的一尺外不得寸进──向海之给自己和?糕点加了一个透明屏障。咕咕小妖能闻能看，却摸不到吃不着。
“咕咕咕！”他先?是略显愤怒地龇了龇牙。向海之并不理他，一口吞下了那个命运多舛归属难明的奶黄小包，接着又把手伸向了冒着腾腾热气的乌饭糕。
“咕咕~咕咕咕~”咕咕小妖非常能伸能屈地又摇起了雪白的大尾巴，相当缠绵缱绻地向向海之撒起了娇。
向海之：突然没胃口了是怎么回事。
我小时候这么狗腿吗？他反问自己。算了不想了，他一挥手解除了屏障，把咕咕小妖放了进来。
一下冲进来的小妖看也不再看向海之一眼，低头就开始大干。
只留向海之在一旁抱着胳膊怀疑人生。
识海外，江斐眼里，日头向西，天色渐晚。
走到阳涞城的民居处，白墙青瓦屋舍俨然，烟囱处飘起白茫茫的烟，四下偶有几?分狗吠，一派恬然地百姓生活。
暮色苍茫，笼罩下来，白墙上的投影从清透的白慢慢转变为橘色的黄，落日归于远峰与江海。
江斐细细数着，西巷靠里倒数第二?家，她一转身，跨入西巷，再沿着长长的巷道往里，倒数第二?家，这便是将离娘子，也是那芍药小妖的住处了。
柴门轻掩，并没有上锁。她轻扣了门扉，里间传来一声清凌地应答：“来了。”
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轻巧脚步，来人拉开柴门，双手在围在腰上的粗布蓝巾上来回擦了两擦。
她一抬眼，与冷峻着脸的江斐对了个正着。旋即叹了一口气，往后退出一步，让开身来。
“在台下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你会来。”她柔柔一叹气，“来阳涞城听曲儿的修真者，筑基以上你是第一个。”
江斐不免略微汗颜。修大道长生讲究的是清心寡欲，修真者慕强，自然不会沉耽于凡俗玩乐。
且修真突破一阶比一阶难。许多没有机缘资质不佳的，就算身负仙缘能够吸收灵气，从炼气突破筑基，也往往就止步于此了。
就算如此，天下之大，一个阳涞城能突破炼气的差不离过万，练气期也不过?比平常人更强身健体一点。而?炼气之中能突破筑基的更不过?百人，再往上便是各家机缘了。
像昆仑琼华所在的中土大洲，城池数目可谓成千上万。就算如此灵气浓郁，人杰地灵之地，凡人与修者之间也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鸿沟。
但好在宗门势大，总是护着辖下的城池。散修并不敢仗势欺人，妖魔也没有胆子搞出什么大的动静。
但涉及到富强豪绅一类的事案，宗门并不理会。凡间有凡间一套行事的准则，只要不涉及到怪力乱神之事，宗门也不会干涉太多。
阳涞城勉强也算太古剑宗辖下，虽然是凡人城池，不像修真者的城池一样，开的店铺卖的是灵植灵药，商会里拍卖的也是法宝灵甲丹药阵符阵一类的。在凡人城池里驻留的修者数目本就极少，像江斐这样能看破芍药真身为妖的更在在少数。
况且将离本就有修习掩盖气息的秘法，就算是江斐这样开光修为的修者，其实她也有七八成把握不被认出来。
但江斐既然找到这里，那想必障眼法也是无用了。
按理说，如今人妖魔三界维持着面上的和?平。也并不是三族之间完全禁止地不允许往来。
但是妖族想要长居人界或者人族想要长居妖界、魔界都是一样需要特殊文?书的。
路过诸界是一种文?书，，长期居住又是另一种更为特殊的文?书，需要报之于管辖此地的宗门的。
很?明显，目前看来面前这个芍药小妖是没有长期居住阳涞城的特殊文?书的。
不待江斐发问，小妖便垂下眼睫，继续自说自话。
“想必姑娘已经看出来了，我的本体是朵芍药花。”
“那位官家小姐早在教坊司里的时候，就已经香消玉陨了。我本来游历到了此处国都的京城，却遭歹人暗算，伤了本体。正好看见她悬梁自尽，魂魄已经消散了，身体却还热乎着，便借了那位官家小姐的身体一住。”
“后来大赦天下，我又流落到了阳涞城，把本体移栽在城外后山上一棵参天古木下。”
“却不料天降大雨。我那上山砍柴的夫君无意间看见了我的芍药本体，挖走后带回家里小院养殖，使我的芍药花免于被泥石裹挟。”
“姑娘既是修者，便也相信因果一说。我此番要报恩，所以便长居此地了。”
她向江斐展开自己的灵体。澄净雪白，这是没有伤害过?人类，没有背上命债因果的妖族灵体。
江斐看向向海之，向海之挑眉问道：“听出来了？”
江斐点头，“嗯，她在撒谎。”
芍药小妖一听撒谎两字，本就雪白的脸色更白一分，又添了几?分病弱之态。
“说说吧，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江斐语态平和。
将离垂眼，“妖者这几?千年来分离又融合，发展出了四大学府。在这四大学府内，藏有许多高阶不世?传的妖术。”
她只是接了一个任务。要常居阳涞城。遇到有什么天象异常的时候及时上报，以此来换取习得高阶妖术的贡献点。
对于她这样没有传承的小妖而?言，接这种任务是得到高阶妖术为数不多的渠道了。
江斐盘问清楚之后，轻叩了叩门，沉思一会儿后道：“我不管你们四大学府里面有什么藏污纳垢的想法，你既没做残害忠良之事，我当然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但你违规滞留这里，还请早日离开。”
她说完后便走离了将离的住处。
妖族的四大学府其实江斐也有所耳闻。学府算是妖族里的和?平派，并不主张血腥杀戮与掠夺。
上一世?压兵列阵前来的，与四大学府无关，其实是妖族里的一些族老与长老的联盟。
但是为什么四大学府要关注人族这些平民城池的天气异象呢？而?且看样子并不只是阳涞城，而?是诸多的凡间城池，棋子广布。
江斐思索着有些不得其解。
向海之看着她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模样，向她提议道：“要不要来无为界看一下？”
“我也可以去吗？”江斐一愣。
向海之点头，当然。
“只是你的神识太弱，约摸相当于妖族幼兽。可能进去之后会是幼童模样。”
“……”江斐沉默了一下，其实大概也许问题应该不算很?大吧。
“就像现在的修者有九个等级一样，妖族根据神识的修炼也分九个阶层。”
“嗯……”他沉吟了一下道：“不知为何，在我看来，妖族的第一层已经可以比拟现在人族的第二层即筑基。而?妖族的第二层已经匹敌到了人族的第四层开光，妖族的第三层便已经是人族目前的合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江斐的神识拉入了无为境中。江斐果然变成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孩模样。
他抱着江斐一层界碑一层界碑地闪现，“这是第三层，往下便是第四层了。”
向海之突然卡壳了一下，“好像…没有第四层了。”
小小的江斐抓住他的衣襟，目露质疑：是没有第四层了，还是前辈修为被压制到进不去第四层了。
向海之眉毛挑得老高，非常不满道：“就是没有第四层了。”
“我感知到好像第四层和?后面都被斩裂开了，难道万年之后，连无为境也只剩三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