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悉寂,云月孤高。
两人沿着溪渠往南市客栈的聚集处行去。
水流声潺潺湲湲,盛着月色,像盛了满渠稀碎的星光。江斐想起向海之在茶楼时,望与窗外入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向前辈喜欢这陵应城的夜色?先前看您望着入迷,可这背巷也并不?繁华。”
向海之微微挑眉,思索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这溪渠,这石桥,捣衣的妇人,倒映的星光。别?致又?温柔,但我说不?出来。”
银辉空灵,落在向海之的脸上,正如披了一层如梦似幻地白纱。江斐偏头望过来,看得愣怔了一下。
“你之前和我说的塞北大漠,落日孤烟的黄沙,长云暗雪的山崖,我许是见过的。”向海之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缅怀的神色,一闪即逝。“我就在想,那这里?,是你说过杏花微雨水墨丹青的江南么?”
“江南原是这样?。”
“这里?……不?是江南。”江斐停了一下脚步,“但听向前辈这样?一说,我想您一定会喜欢,真正的江南,黛瓦白墙,长街曲巷,古镇水乡。”
“那里?的水比这宽阔得多,”江斐对照着溪渠比划了一下,“有船夫摇着乌篷船,天气晴好时会唱起当地的吴侬小?曲,烟雨迷蒙时又?可在船里?枕着雨声于一摇一曳中入眠。”
江斐与向海之又?行过了一弯石桥,江斐指着溪渠上架着的短短石桥:“那里?的石桥,百步一座,连纵着水乡的曲巷。”
看向海之听得入迷,江斐便说与了更多。
“我刚刚说的是寻常的江南水乡人家。临近都城或那些大宗门繁华处的江南景致,京都烟月,荟萃金粉,一池春水都是胭脂颜色。那里?的船也不?是乌篷船了,是江声灯影中的画舫碉楼……”
江斐的声音落在陵应城的溪渠背巷,洒落一地的江南遐思。
……
翌日清晨,微青的天光透过窗棂,江斐起了个大早。
她略微洗漱了一下后,进?了识海中。外面天色还?是乌蒙蒙地黯淡着,江斐的识海中日色却温煦,挂在中天。
向海之躺在了咕咕小?妖常日的位置上,把它挤到了一边。
两只?都醒着,没有休憩。见江斐过来,咕咕小?妖赶紧过来蹭腿求抱抱,顺便借势告了一波向海之的状。
它绕着向海之跑了一圈,“咕咕咕咕咕”个不?停,在向海之的嗤笑声和江斐的茫然里?,它似是发?现了沟通的不?便。
原地愣住摇了摇大尾巴,略一思索后,它突然往向海之躺的地方?一靠,然后扑着肉肉的翅膀飞起来,一下摔在了不?远的草坪。
再躺,再摔,再躺,再摔。
就在咕咕小?妖又?一次躺下的时候,被它一身尘土弄脏衣服不?耐的向海之一脚把它拨了开?。
咕咕小?妖又?跌进?了远处柔软的草坪中。
没想到这次它格外振奋,重扑回来按着向海之的脚又?“咕咕咕咕咕咕!”不?停叫了起来。
江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它重现了江斐不?在时候,如何被向海之鸠占鹊巢无情对待的场景。
江斐:……
这让我说什么好……
她硬着头皮与向海之商榷:“咕咕小?妖那么小?,又?可爱得紧,不?若前辈多关爱晚辈一点,不?要与它计较?”
向海之瞥了咕咕小?妖一眼?,见他白泽仗人势地翘起了尾巴,绕着他得意地昂起了头颅。
“告状精。”
他起身随意拍了拍尘土,展袖伸手,咕咕小?妖昨夜所躺位置,铺着各色坚果果脯的一张油纸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扔了一把进?嘴里?,点着哀哀叫唤着委屈的咕咕小?妖道:“这就是告状精的惩罚。”
江斐:……
这幼稚行径,果然是一脉相承。
她偷偷吐槽了一下,说起正事,“昨夜不?是说今日要去拍卖会吗,但在那之前我还?得去办点别?的事。前辈是现在与我一起出去,还?是待拍卖会开?始?”
向海之捏了捏眉头,略驱散了一些神识使用过度的疲惫:“既然来了,就一起出门吧。”
江斐没有注意这头,便应道:“那正好,一起走吧。”
向海之先出了识海,江斐特意慢了一步,往咕咕小?妖所在的位置偷偷扔了几袋果脯干。
……
江斐昨夜入宿的客栈,是个规模不?大的私营客栈。许是因?为拍卖盛会的原因?,昨夜她登门去问的几个口碑良好的连锁客栈房间都已经订满,幸而这个小?客栈还?留有了几间客房。
但是房间小?而逼仄,床榻也不?算大,约摸四尺半宽,若是两个成年人的身量,要紧紧贴着才能安放。
所幸江斐只?一人,也算将就睡了一个好觉。
她整理好房间,规整了被褥,带上向冥剑拉开?了房门——几乎是同?时,她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
是一夜休整后神清气爽的顾以寒。
江斐几乎是立刻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质疑起自己允许顾以寒跟在身边的决定。
一大清早看见他,就是满满的糟心。
顾以寒看起来似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眼?中的红血丝不?再,又?是那光风霁月的仙君皮相。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关心的笑意:“斐斐,吃过早食了吗,我带了一些早点回……”
话音未落,顾以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江斐站住的房门后还?走出了另一道身影,正是一脸睡眼?惺忪的向海之。
“他……?!”
顾以寒点了点向海之,一脸不?可置信地急急走到江斐门口,往里?望去,确实是如他房间一样?制式的小?床,再没有多的休憩空间,张口失语地又?指了指江斐。
“斐斐你……?!”
江斐一大清早就被顾以寒这捉奸在床的作态搞得很烦躁。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不?清楚就别?说了。”
“江斐!”顾以寒近年来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了江斐的名字,怒极:“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江斐被他的逻辑句势简直要气笑。
未婚夫?那你还?曾是有过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发?妻的人,不?也罔顾了人伦?
“所以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江斐刺了他一句,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与向海之本就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什么放火点灯的,瞎说话,破比喻。
心烦着,她更不?欲理会顾以寒,想要借道跨到行廊处,却被顾以寒借狭窄的空间堵住了去路。
看着顾以寒一副以正宫自处,捉奸成双的模样?,江斐气极:“什么狗屁未婚夫,不?是我要退婚你偏不?让吗?”
“不?爱看就别?看,再多话自己滚吧,别?挡着路。”江斐大力拨开?顾以寒,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顾以寒未作防备,也没有料到江斐是这个反应作态,被江斐掀得一个趔趄,愣在了原地。
紧随江斐其后的向海之,对着愣怔原地的顾以寒微挑了一下眉,本来恹恹的神色明媚骀荡,挑衅之意溢于言表,顾以寒几乎是当时就暴跳如雷。
“你!”
向海之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表情,又?指了指江斐的背影,顾以寒像被卡住脖子似地哑了声。
向海之脸上露出风恬日暖的微笑,向着顾以寒矜傲地微微颔首后,也跟着江斐走了出去。
留待顾以寒在原地咬牙愣怔良久,一番天人交战后内心激愤,一拳打穿了破旧客栈的门廊。
……
去语堂的路上,江斐与向海之表达了歉意:“向前辈,刚才我不?想与他作什么解释,说‘州官放火百姓点灯’是心烦意乱下用错了语境,希望前辈不?要介意才好。”
向海之扔了一把果脯进?嘴里?:“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我当然是站在你那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顾虑于我。”
这样?的关系……是指剑灵与剑主吧。江斐转脸看向街边,捡了一家早点铺坐下,让小?二各式早点都上了一份,看向海之咬下香气四溢的奶黄包吃得心满意足,总算有了几□□为主人投喂的满足。
饭毕,走进?语堂里?,江斐取出自己的玉牌,几番检验后,终于收到了那些传讯与她的消息。
第一条是父亲的,告诉她他用了江斐带回的灵草,暗疾好了不?少,若是按部就班地用下去,相信不?日就能痊愈了。此外江斐带回制作核舟的灵材,已经开?始动工了。宗门内公事公办地核对了她的贡献点,可以去太古剑宗在雍州各城里?的门店换高阶灵石或者功法一类的大型奖励了。
第二条是大师兄的,说父亲近日操练他们的紧,实在是苦不?堪言,他是挨揍最深的那个,希望江斐能温言劝劝她爹。
第三条是齐娇娇的,齐娇娇前后留了三条。第一条说江斐送她的东海明珠,她让万宝阁的工匠作了冠,好看得不?行,可惜江斐不?在看不?见。第二条说她为江斐生?辰礼作了设计的图纸,是一条特别?的发?簪,让她在外面打架悠着点,别?把头发?削掉了,免得回家带不?上。
江斐看得扑哧一笑,目光移向第三条。齐娇娇说顾以寒得了不?知道癔症还?是疯病,缠着她问不?出江斐下落后,已经出发?来找她了。让江斐避着可能会遇见的地方?走,免得碰上了糟心。
江斐:……
看到得太晚,已经碰上了。
她又?一一给众人留了信,没有提及顾以寒已经找到她的事,只?简单提了提打算去妖界所处的营州历练,让大家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和爹爹说了保重身体?,不?要再欺压他那老实的大徒弟,和大师兄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望他机灵行事或可尝试嘴甜自救,和齐娇娇说了别?把发?簪做得太繁复,她怕太沉了戴不?习惯。
一一回完信后,出了语堂,江斐又?去管理出行文书的交华府办好了证明,再去了太古剑宗在陵应城的据点,换了一些高阶的灵石。
再然后,又?从北市穿行回了南市,来到了刚入城那天旁人拍着黑棺闹将起来的地方?,善宝拍卖会的入口处。
拍卖会辰时就已经举行,但前头拍卖的只?是些热热场子价值相对不?高的珍稀宝物,并没有什么吸引江斐的。就算此刻时辰已经接近午时了,拍卖会一楼大厅的场子里?也没有完全?坐满宾客。
顾以寒自江斐从交华府出来就一路跟着,但并未出声说些什么。江斐视若无睹,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此刻也懒得与顾以寒计较。
因?为向海之之前与她提到的或许有用的残片,许是特别?的宝物,她特意选了隐私性较好的一座包厢。被侍者引至门前,江斐突然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隔壁包厢。
“怎么了?”向海之注意到了江斐的停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包厢有善宝拍卖行请修者画的隔音阵法,单从门外看去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没什么。”江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多瞧了一眼?,收回视线走进?厢座里?。
隔音的邻座包厢里?,正热闹得紧。
“雅山姐姐,你理那种人做什么!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把罗汉果还?给了他?!”一袭红衣的少女?一掌拍在了众人环坐的桌案上。
大家却都八风不?动,仿佛对少女?的骄纵行径习以为常。
“还?说,那你打碎人家的棺材做什么。毕竟死者为大。”
被喊作雅山姐姐的女?子坐得背脊挺直,一派巍然,正是江斐与向海之那日在市场口看见的那位大师姐。
“我就是看不?惯!我都听说了,他爹就是想吃罗汉果突破才爆体?而亡的!他们一家人连这个是好是毒都不?知道,也敢拿出来卖!”
少女?气得想趁手扬鞭,却又?反应过来因?为打碎了那口黑棺,她的鞭子已经被计雅山收了起来。
“若不?是雅山姐姐好心,他爹的尸体?就只?能装在普通的棺材木里?,早就腐了!”
红衣少女?越说越气,又?把炮口对向了坐在计雅山对侧,旁若无人翻阅着古籍的男子。
“明南哥哥!你帮我说说话啊,他们一家子本就是贪得无厌,为什么非要说我做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以寒:我绿了,绿得好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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