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归家 (三)

一众人向齐若所在的曲明殿行去。

曲明殿是上清道宗的掌教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若不出意外齐若此时已经得知?了齐宜年失踪的消息。

江斐也相随其后,但并不是因为?关心齐宜年的安危,而是挂念着齐娇娇。且齐宜年这次的出走借的是众人集结向魔域寻江斐的巧,虽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上清道宗的前?弟子捅出的篓子,但江斐既然在这里,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顾以寒走在最前?。先前?天地龙蛇般的巨擘殷雷把整个落梅居的从殿都劈成了焦黑,主殿的横梁及上更是连渣都没有?剩下,他?渡劫合道后,却没有?抬眼或回?首看过这烂殿残居一眼。

就像与这落梅居相关的一切没有?什?么是可留恋的。

或许这滚滚天雷,正循了他?的意愿。

江斐已经从先前?略有?些惊惧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了。咕咕小妖正在识海里伸出小小蹄拨弄水花,玩得开心了干脆一个纵身扑进了河流中,把鱼儿们惊得甩着尾巴四处乱游。

它?沉在水里睁开眼睛,望着那蹿得只剩小小背影的鱼尾巴们,原地扑划了两下,显得有?些呆呆的无助。江斐便?用神识幻化了一只通体雪白鱼鳍如纱的小鱼,绕着咕咕小妖打转着游。

小家伙果然很快发现了小白鱼,在水里也欢快地晃动了一下大尾巴。却又不敢乱动,怕吓走了这条唯一愿意亲近它?的小家伙。

江斐游过去和像海草一样绒毛飘摇的雪色大尾巴嬉闹了一阵,又倏忽游回?来靠近着亲了小家伙的额头一口,心里畅怀了许多。

上一世苏又晴偷走黑魔军旗、齐宜年出走,是发生在几年之后,她与顾以寒大婚之时。如今虽然两者看似重演了,但实?际却相差弗近。

苏又晴偷走的是他?们加以防范后放入的假货,而齐宜年也不是在雨夜出走,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同时两姐弟就失去了踪影。

周岭在听到神机盘的警示后一定会看顾好齐娇娇的,江斐没有?犹疑。

神机盘是上清道宗的镇派三圣之一,在上一任主人仙逝后沉寂了百年之久,才选定了这一代的顾以寒。但之前?顾以寒修为?尚浅,神机盘作为?他?的本命法器也没有?被完全炼化。不过看来这次突破神海渡劫到合道境界,正成了顾以寒完全炼化神机盘的机缘。

作为?推演预言的天阶灵器,神机盘未言则已,言则十?有?九中。若它?告诉你这南墙撞了会头破血流,那执意要撞的往往结果已经可以预料了。

江斐看了一眼顾以寒,不知?道他?是真的通过神机盘看到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但想来借着神机盘的名头胡诌是会受言术反噬的,更遑论神机盘是顾以寒的本命法宝,若反噬只会更直接剧烈。

从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也不像万蚁噬心的样子,许是真的看见了吧。

江斐把顾以寒抛之脑后,盘算起其他?的线索。从现在的走向来看,已经可以推测前?世苏又晴带来的魔军是阎宇旗下的。

按下心中对苏又晴又多了一分?的杀机,江斐仔细思量,阎宇她是一定要杀的,此人诡谲多诈,若让他?在魔界一统大势,恐怕第一个就要拿东华群山开刀。但从已知?的消息可以推测,阎宇现在起码是炼虚大圆满甚至以上,可能?已经有?了半步渡劫的修为?,目前?暂时还不是江斐可以肖想打败的对象。

至于苏又晴,前?世她借着献上黑魔军旗和魔核的功劳,为?自己谋来了权益,才有?了后来号令魔军挥剑东华的机会。如今军旗与魔核为?假,江斐凭着那日与阎宇的几番交会,也断知?苏又晴讨不了好。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又晴已经对她下了杀手,她必不可能?再容忍这样的祸患埋下雷区。齐宜年去寻人未必是件坏事,让他?做先行军去探探苏又晴的消息与虚实?,若连累不到齐娇娇,仔细想来也并不糟糕。

一路想着,众人此时已经站定在了曲明殿的大堂。

顾以寒掏出了神机盘,这块天阶灵器,散发的灵力威压里满是集义而生的浩然正气,刚被炼化又使它?的积威更敛一分?。

一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齐掌教刚才已经言明,齐宜年的命牌还是完好,未曾损坏,但命牌上的所附的追踪之术无法施展,被人以阵法隔绝。齐宜年现在的安危还未可知?。

命牌这一类的法宝,并不能?完全反映所属之人的生死情状,若是主人神魂俱灭时露天席地,命牌上附着的那缕元神自然跟着一起碎裂,但若主人是神魂被拘,或像江斐那样跌入了时空洪流之境,或许命牌还是完整的,但主人已经陷入了危境。

且现在追踪之术也无法施展,被人为?的阵法隔绝了,那可以推测齐宜年此刻并不是孤身一人。落单前?身在魔域,又非独自一人,难道魔域还能?有?什?么齐宜年的友客吗,众人目光都落在了顾以寒手上的神机盘上。

“是不是被那阎宇小儿扣下了?”齐若紧紧盯着顾以寒的眼睛。

顾以寒暂时只能?得出齐宜年不在人族四州的结论。神机盘对魔气遍布的魔界和立着妖族界碑的妖界并不能?像对人界的感知?一样清晰,但不在人族四州已经缩小了范围,齐宜年或许还真没走出魔域。他?再握住命牌闭眼推演了一刻,模糊地感知?在阵法起效前?,周遭的遍地赤火。

“感觉并不在北域。”

顾以寒摇了摇头,又请了齐若掌教的一滴指尖血,鲜红的一滴血在神机盘上滴溜溜地旋转,再被顾以寒纳入盘中。有?至亲之人的血脉之源,再辅上顾以寒此时合道一重天的修为?,他?便?可以检测出三千里境内有?没有?要寻之人的踪迹。

“若齐掌教放心,我即刻便?可启程前?往魔域寻人。若得到消息便?通知?宗内。”

顾以寒此刻的修为?已进境至合道一重天,齐若虽为?掌教却常年忙于宗族事务,此刻也不过是合道大圆满而已。更别提顾以寒还手持神机盘这样的道宗圣物,他?愿意请缨寻人,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齐若哪有?不应的。

此事便?算商量到了这里。

周岭上前?与齐掌教耳语了一番神机盘对齐娇娇的预言,齐若也并不敢轻视,让周岭寸步不离地守着人,莫出差池。

江斐缀在最后,是最先走出曲明殿大门的。她看了一下近晚的天色,又想着先前?已经见过清颐道尊,不便?再去造访,便?准备取道回?飞霞峰。

“斐斐……”

一道声若蚊蚋的嗫嚅,唤住了江斐的脚步。

她回?过头,是顾以寒。

顾以寒也不知?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地就出了声。江斐回?头,他?却像刺眼一样不敢看她。

江斐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顾以寒垂着头,那种?苍凉悲怆的心境却跌宕不休。眼前?人已非彼时人,曾经两心相知?的竹马青梅,如今身隔三尺,心却隔着浩荡河山、积毁川流。

他?想象不到江斐脸上的神色,但他?却不敢看。

他?甚至有?些祈盼着江斐嗤之以鼻,毫不留恋地抬脚离开。只要别站在那里,别看着他?。

但江斐没有?。

顾以寒还是垂着头,合道宗师的气派威压、流风回?雪的谪仙气度,一概荡然无存。那仿佛无处立足,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让江斐都觉得惊人的陌生。

顾以寒终于抬头看了江斐一眼,江斐握着向冥剑,逆着光站在原地,面上淡淡地,并没有?什?么神情。她打量着顾以寒,目光并没有?什?么侵犯性?,但顾以寒却瑟缩似地抖了一抖,又看向江斐,喉间痛苦地再溢出一句:“斐斐……”

江斐不知?是不耐还是困惑,或者两者兼有?,皱起了眉。

顾以寒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他?看着江斐,满身的痛苦浓得仿佛要化为?实?质,他?甚至有?些恨自己醒来,他?要怎么面对江斐?他?能?说些什?么?

顾以寒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了一点声音出来,却语不成调,嗫嚅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悔恨与痛撼。就像挺着酷刑却咬牙不愿出声的刑徒,比起那些扯开喉咙哀嚎惨叫的受刑者,这样的忍耐让人更加心神不安。

江斐站不住了,但她盯着顾以寒,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看完了?”

江斐没头没尾的一句,顾以寒却听懂了。先前?追去陵应城时,他?以为?那个月圆之夜已经是所有?痛悔的高潮,但他?怎么能?想到,那只是命运在他?这滑稽荒唐的一生埋下的草蛇灰线,千里伏笔。

江斐的眉却皱得更紧了,“也看到了你夫妻和合,儿孙绕膝、相伴到老?”

若真看到了,便?也应当?知?晓了他?的挚爱为?谁,何必再在她这个只占据了人生中微不足道地小篇幅的糟糠故人面前?作这种?姿态?

顾以寒却仿佛被反复刺到似地抖了一抖,摇了摇头,不、不!

“没有?到老,没有?到老!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江斐费解地望着他?,囤积地耐心快要告罄。

顾以寒张着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不知?道江斐看见了多少,是只知?道她自己的人生,还是像他?一样,事无巨细、从头到尾、没有?遗漏地全都知?道了。

知?道了苏又晴的构陷!知?道了她的阴狠!知?道了她的虚伪与恶毒!

知?道了自己的愚蠢!自负!怯懦与自欺欺人!

还知?道他?错过了一个多么夜明磊落,如清辉透敞,曾两度照亮他?晦暗人生的斐然孤光!

江斐、斐斐……

那是他?献祭所有?,掏肝剖肺、剔筋刮骨才得来的救赎。

他?不是不爱她,是不敢爱,像萤火不敢比星、像臭虫不敢望月。她是那样的美好,好到一靠近就会把自己所有?的丑陋与不堪烛照。

他?与苏又晴苟且那夜后,他?便?不敢再靠近。

但苏又晴比他?自己更懂他?的卑劣。她利用了他?的怯懦、放大了他?的自欺!

他?就快要终结那一切了,他?本来快要终结那一切了。自再入梦境开始他?便?拼尽全力地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在中途他?曾几次听到咔嚓的声响,数次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掌控身躯,却往往不过几秒便?败下阵来。

直到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顾以寒略有?些茫然的闭上眼睛,他?那时确实?已经和苏又晴归居田园,生儿育女,但他?终于夺下了身体的控制权,在一众儿女面前?向他?们的娘亲刺出了直贯心脉的一剑。

他?还记得苏又晴当?时睁大的眼,还记得自己那爱舞木剑的小儿子、那喜欢被他?举高高惯爱撒娇的女儿爆发出的惊恐的尖叫,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地力量弹出了那个世界。

但面对江斐,顾以寒说不出话?。

说什?么呢?

说我杀了看起来恩爱两不疑的妻子?

还是说我对自己曾背离我青梅竹马的结发爱妻而痛悔余生?

他?抖着唇,甚至说不出挽留的话?。他?都已经鄙陋至此,不想再在她眼里委顿成粪泥。

江斐看着顾以寒,看着他?比被千刀万剐还痛苦地颤抖,心里爬蔓般滋生起了一股扭曲的恨意。不管他?的这份痛悔之心因何而起,但他?确实?需要她的垂怜,需要她的爱与慈悲,她肉眼可见的可以利用这个让他?更痛苦。

只需要一点虚情假意的施舍,就像他?曾经对她干的那样。她太知?道这条路是怎样的卑微、痛苦、辗转。

就在江斐几乎快要出声的那一刻,她突然抑制不住地蹦了一下,是开心的雀跃。

向海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有一段还有一段我写完加上来

但快十二点了想要一朵小红花(///▽///)

加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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