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夜狂风起,惊雷轰隆一声,裹挟哗啦哗啦的大雨,瓢盆般冲刷大地。
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帝国的雨季仓促地来了。
新闻里首都星各区皆标上了黄色暴雨警告,气象局连连提醒,若无必要,请全星居民雷雨情况尽量减少外出。
因雨季的突然造访,原定室外约会的计划也都宣告泡汤。地点若换在室内,顾遇一个?老宅虫,陆沉一个?老军虫,二?虫钻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吃饭、看?电影外的约会方式。
于是乎,便真只出来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
电影是顾遇选的,依照恋虫约会的逻辑,选了个?气氛适宜的爱情电影。
但或许是气氛太适宜了,顾遇没忍住那无聊的剧情、那对黏黏乎乎的荧幕情侣,打了好?几个?哈欠后,一场全睡了过去。
任场外暴雨狂风肆虐,任场内主角凄凄惨惨虐恋情深,顾遇雷打不动,稳然入睡。
他这良好?的睡眠质量也感染了陆沉,陆沉一场电影不盯着荧幕看?,光瞧他家雄主了,瞧着瞧着很难不自觉犯困,二?虫便搭着互相的肩膀脑袋,呼呼入睡了。
等片尾曲都唱完,灯都亮了,还是清扫虫员过来拍醒二?虫:“诶诶诶,醒了醒了,马上都下一场了,你们没票快走哈!”
二?虫都戴了口罩,清扫虫员没能?认出他们来,主要也是谁会想到这对帝国闻名的夫夫约会能?来这家破影院,看?场这种破电影。
看?过了场,陆沉忙道了歉,拎醒他家还迷糊着的雄主,灰溜溜钻出来。吹着寒风,顾遇回了神?,没忍住,隔着口罩和陆沉相视而笑。
太逗了,谁选的破电影啊?说是约会结果他俩来这补觉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昨晚干什么去了呢。”顾遇推着他家少将的轮椅,边走边嘀咕。
“嗯,遇遇昨晚没干什么。”陆沉随口附和,“只是睡了我?一觉而已。”
顾遇口罩下脸涨得通红,厚脸皮如他也下意识四下看?了一眼,确定这破雨季没多少虫像他们这么有病,出来看?这种破电影,旋即瞪回陆沉一眼:“大白?天的,陆少将,你注意点。”
陆沉面无表情,气定神?闲,他属于那种一正经便唬虫,不正经也唬虫的,道:“我?很注意了,所以才大白?天说这话。”
这话没头没脑,顾遇却瞬息明白?了,意思是,他如果晚上说这话,结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至少他俩还不会正正经经站在这,闲聊天。
“你怎么这样……”顾遇轻声嘀咕,掩盖烫红一片的脸颊,低头一心放在推轮椅这活上。
到底以前?是什么给了他错觉,觉得陆少将是个?不通情趣的老干部??明明比他还要懂好?吗?
看?来这世?上,唯一能?让顾遇这种脸皮厚过城墙倒拐的雄虫脸皮红上一红的,除了脸上正经嘴上不正经的陆沉,别无他虫。
顾遇推着他家少将的轮椅下停车场,心里有些美?。
这是第一次陆沉默许了他替自己推轮椅,顾遇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或许该庆幸的是,这是否意味着陆沉的心结已渐随时光流动,慢慢松解消融。
晚饭的餐厅是陆沉选的,坐落于中心区与野名区交界处的一家度假山庄中。
山庄位于云截山腰断处,来时是雨季也有好?处,山林添了许多雨雾,如云似海,缓慢行走于山间。
悬浮车定位导航,无需忧心雨雾天的驾驶路况,漫天云雾里,只觉得天地间只有这一辆车,身?旁这一只虫。
有预订,车停在山崖上的悬浮点上时,就已经有引路的服务员来接。
这地儿很保密,服务员也训练良好?,即便二?虫摘下了口罩,脸上也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有丝毫异样。
顾遇以前?没来过这地,第一次来很是惊奇,一问陆沉,才得知这整个?山庄都是由军部?第四军团长韩中将投资的,以前?还拉过几位军团长一起入股,陆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山庄平日客虫不多,主要面向?军政界官要服务,陆沉挑这地,也是觉得安静虫少,不会在某个?约会的紧要关头,突然钻出个?把无关紧要的虫来打扰。
他这想法是好?的,可惜刚点上一桌子菜,顾遇在外面去个?卫生间的功夫,就遇见了老熟虫。
“顾……雄子?”金发雌虫正在台前?洗手,望着玻璃里出现的雄虫的脸,露出些许惊讶。
顾遇默默吹干洗好?的手,半晌,才懒懒地哦了一声,跟他打招呼:“爱尔维斯。”
“你……”爱尔维斯犹豫了一下,“你来这里吃晚饭?”
顾遇嗯了一下,垂着眼皮,看?不出多余的感情,等着手彻底干了后,转身?便往外走。
按理依他俩的关系,打个?招呼也差不多客套完了,但巧就巧的是,爱尔维斯跟他走的一条道,方向?还是一样的。
离前?面大厅之间还有一条颇长的悬空走廊,依山而建,伴云而走,若是恐高者,来这地方怕是连卫生间也不敢上。走廊一长,这沉默的空隙便愈发显得尴尬。
顾遇一向?信奉“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虫”,很无所谓地插兜走着,走着走着,爱尔维斯先默默开了口:“听说,你去了军部??这一个?月以来,还习惯吗?”
顾遇可有可无道:“还成。”
“你真的变了很多。”爱尔维斯无言片刻,道。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顾遇淡淡说。
“陆……中将,改变了你很多,”爱尔维斯说,“不止是我?,只要是以前?认识你的虫,很难不为?你现在的模样惊讶,只怕是,以前?的你看?见现在的自己,也会惊讶吧?”
“那不挺好?的。”顾遇随口接了一句。
这话却不知为?何戳中了爱尔维斯,他侧头看?了一眼雄虫,意味未明,脚步也停了下来。
顾遇仍在往前?慢慢走。
沉默近乎显得绵长,像雨季的湿气一般粘稠,缓缓地,爱尔维斯在他身?后道:
“陆沉……无法生育这事,都是我?告诉雄虫保护协会,再让朋友……泄密到网上的。”
顾遇的脚步也倏然顿住了,他骤然转头,望向?几步之隔的金发雌虫。
轰隆一响,廊外又震了一道惊雷,下不完的瓢盆暴雨似乎又大了些,可爱尔维斯的声音在二?虫之间却很清晰。
“我?嫉妒他,所以这么做了。”爱尔维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吐露他内心的阴暗想法,“我?不满,不明白?,为?什么他即使无法生育了,你,你仍然还要坚持和他在一起,一雄一雌?”
爱尔维斯最亮丽的,是那头灿烂明快的金发,像温暖的阳光一样,总能?第一时间吸引旁虫的视线。当年,年少不知事时,在一干追求顾遇的雌虫里,他也是第一眼看?见了爱尔维斯的金发。
可如今,在廊外阴云密雨映衬下,那头明灿若阳光的金发,黯淡而无光。
顾遇什么也没说,爱尔维斯仍兀自说话,仿佛把自己当破罐子来破摔:“顾遇,你不会觉得你自己有毛病吗?你雌父怎么把你教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是你潜藏的固有性格,还是陆沉改变了你?让你和帝国其他雄虫如此截然不同?”
“其他雄虫雌侍雌奴一大家子,你凭什么只娶那一个??”
“你!你为?什么只娶那一个??为?什么那之前?还要遇见我??!”
暴雨里,他的语调已有些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那之前?还要遇见我??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你为?什么不能?和其他雄虫一样,为?什么……”
他听见了雄虫的脚步声,顾遇走近了他。
“你们雌虫都挺抗揍的?”爱尔维斯眼眶已包不住泪,没有抬头,只听见面前?雄虫突然问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爱尔维斯尚未给出反应,腹下忽然一痛,雄虫竟是毫无预兆,直接给了他一拳。
爱尔维斯泪水愣在眼角处,捂着痛处,向?后连退了几步,抬头震惊又惶然地看?着顾遇。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什么为?什么,”顾遇也抬眼与他对视着,苍灰的眸与廊外苍灰的天色契合一起,无端森冷,“我?只知道,你找了这么多借口,我?还是该给你一拳。”
“——替我?家陆中将。”
“可笑,”顾遇嗤了一下,“每个?罪犯去犯罪都有理由,那他犯罪就不该被判刑了?或者他就能?把自己的痛苦,理所应当,正大光明,施加在别虫身?上了?”
爱尔维斯佝着腰捂着痛处,目光呆滞地站在那儿。
“按你的意思,”顾遇说,“我?和陆中将过得很幸福,而你觉得咱们虫族就不该有虫这么幸福,所以你就想来把它掐断?”
“爱尔维斯,得了吧——你就是犯红眼病了。”
“你只看?到了我?们现在有多幸福,你看?不见的还有更多,而你却只凭自己窥见的那一隅断定自己不幸福,嫉妒对方多么幸福,那么你对幸福的定义,是不是太狭隘了一点?”
爱尔维斯徒劳地动动嘴皮子,却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这世?上,有虫觉得事业是幸福,有虫觉得家庭是幸福,还有虫觉得两?三个?知心好?友是幸福——幸福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你把眼界狭窄到不属于你的幸福之上,那么就怪不得你不幸福。”
“那一拳是你该得的,从此我?和你再无瓜葛,以后见面也没必要说认识了。”顾遇由衷道,“认识你,我?真的挺倒霉的。”
最后一句太过无情,爱尔维斯脸色苍白?,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言尽于此,以后不再见,爱尔维斯。”
顾遇淡淡说完,没有留恋,转身?离去。
爱尔维斯靠着冰冷的墙面,佝着的腰良久没有直起。他在那站了许久,任暴雨飘过长廊,雨丝吹打在他脸上,金色发丝缠绕粘黏在一起。
顾遇曾不止一次与他说过,向?前?看?,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可爱尔维斯断定没有雄虫会给他幸福,一直站在过去,而顾遇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很远。
脑内不自觉回响雄虫方才冷漠决然的话语,爱尔维斯强忍着心如刀绞,慢慢抽息,慢慢咀嚼。
——真的是,他的幸福,太狭隘了?
长廊尽头忽然跑来一个?身?影,站在那头呼喊道:“爱尔维斯,上个?卫生间掉那儿了?咱们谈赞助诶,大哥!你让金主爸爸等着吗?!”
爱尔维斯怔愣了一瞬,遥遥地望着尽头西装油头的吴维。
平日不修边幅的吴维,成日咒骂这群没有品位的暴发户资本商,今日却为?了谈拢这场来之不易的赞助,特意下血本买了名牌西装,做了发型,下午时,爱尔维斯还在笑他发型油腻。
吴维见他没反应,又吼了一嗓子:“大哥!他妈的音乐会你还开不开了?你再这样,老子一个?虫不干啦!”
爱尔维斯的眉紧皱着,却缓缓直起了身?,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摸到腹上那一拳的位置还倒吸了一口冷气——靠,离谱!顾遇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吴维已经气势冲冲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前?拽:“我?一个?虫搞不定的,我?社恐你他妈不知道吗?大哥你不来,我?连酒杯端着都颤,能?不能?关键时候别把我?一只虫扔那?管点用行不行?”
听着吴维抱怨唠叨的话,爱尔维斯眉还沉着,忽然闷声笑了,没头没脑的,笑得吴维毛骨悚然。
“喂,你别是真病了?真病了,要不别去了?虽然赞助重要,但身?体?也重要啊,你可是咱们音乐厅首席啊。”
爱尔维斯冲他淡淡一笑:“当然要去。”
音乐,是他儿时便立志从事一生的理想,他隐隐有些明白?了雄虫的那番话——他笑的是,明明自诩如此坚定于自己的梦想,却在关键时候,看?得远没有那只雄虫看?得透。
或许,他该庆幸的是,他对顾遇、陆沉所做的,远没来得及酿成大祸。
否则,得到的,便不是一拳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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