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五月初九,宜破土,入宅,出行,气死便宜兄长。
贺云樱最终还是退回了窦婀娜的帖子,改由安逸侯的妹妹孟欣然陪着前往灵霞寺诗会赏花游玩。
拒绝窦婀娜的理由很简单,帖子上明确说是邀请伯母霍宁玉为主,想也知道算计的是霍宁玉若能前往,做儿子的萧熠一定会陪着。至于贺云樱这个便宜妹妹,只是可有可无的添头。
可惜霍宁玉本就怕热,又被季青原反复叮嘱要多休息,根本无意前往,直接将帖子退了,还送了几样华阳特产算礼尚往来,也不承前日礼物的情。
安逸侯这位园林主人闻弦歌知雅意,立刻叫自己的幼妹孟欣然过来陪贺云樱前往。
孟欣然刚满十六岁,性情跟她大哥一样开朗豪爽,与贺云樱聊了几句便觉十分投缘,随即便向霍宁玉与安逸侯等人保证:“夫人兄长,都请放心,我一定带樱樱好好玩个痛快。”
而让贺云樱稍感意外的是,萧熠居然没有直接与她们同行,而是在定下了前往灵霞寺诗会的行程之后提了一句:“我明日一早有事,要先出发。晚些与你们在寺中见。”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人人都觉得不过是正常的行程变动。
只有贺云樱再次与他目光交错之间,心里隐隐觉得,萧熠可能有什么算计筹谋。
但他的心思那样深,她曾经觉得自己跟他日久可以料中几分,可到了现在,她却不敢这样想了。
当然,也是不愿意想了。
五月初九这日的天气十分晴朗,灵霞寺中的大片霞光芍药,锦云海棠和翠山紫薇交错盛放,深深浅浅的芬芳灿烂熏人欲醉。
从灵霞寺山下的道路处便已经可以看到许多游人,尤其是年轻的儒生仕子,豆蔻少女,衣着鲜亮,青春飞扬。
大燕朝民风本就开明,淮阳城作为淮州首府,也是江淮之地最重要商事重镇,四州通衢,女子经商之事极多,比华阳等其他州府更加开放。
贺云樱与孟欣然一路行来,完全没有看到有姑娘头戴帷帽或是面幕,更多见的是年轻男女轻松说笑,赏景游览。
诗会举办之处在灵霞寺最宽阔的灵云庭,是灵霞塔与寺中正殿之间的一座极大的白石广场,灵霞寺每年大办法会之时可以容纳上千僧侣。
而今举办诗会,在其中摆设了书画案几数十,让青年仕子们当场泼墨写诗作画,中间又有单独的凉棚高台,设了座位茶几等十数席位,可以让书画名家讲论评析等等。
孟欣然陪着贺云樱,边游览边为她解说:“灵霞寺虽然每年有四场诗会,但只有这一场会评出今年的诗会花魁,所以来的人也最多。”
“花魁?”贺云樱讶然,“那不是……”
“是什么呀?樱樱妹妹看上去那么乖,也听说过吗?”孟欣然促狭笑道。
贺云樱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虽然没有孟欣然的豪气,却也不是扭捏性子:“哎呀,谁没偷看过话本子呢,难不成欣姐姐是去过的么?”
孟欣然看看周围,随即靠近贺云樱低声耳语:“我真的偷偷去过,你要是想去玩,回头我带你去好不好?”
这就是贺云樱没想到的了,但想想确实觉得好……刺激。
“咳咳,先说诗会罢。”哪怕是悄悄动心,贺云樱也不好立刻承认,先假正经片时好了。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灵云庭南侧的台阶处,便见两条大大的条案设在台阶旁,案上满满放着大捆大捆的芍药花枝,还有几个青衣童子在给所有前往诗会的行人递花,每人五枝。
孟欣然笑道:“这就是来历了。那些仕子诗画完成之后会让游人欣赏投花,得花最多的之人便为魁首。说到底又不是考状元得功名,就是图个热闹好玩罢了。”
又一指另外灵云庭北侧:“你瞧那边,还有人做赌盘呢,赌谁是今年的三甲。”
贺云樱点点头,确实觉得这样好玩多了。
她原本主要是想来赏花赏风景,但有了这五支芍药在手,她也想好好看看那些仕子的诗文画作了。然后再去下注,输赢不要紧,主要是测一测自己眼力如何。
带着这样的兴致,贺云樱与孟欣然便顺着那些书画诗案逐一看过去,有些显然是预备已久,已然书写作画完毕,但也有不少为了炫耀才华,是即兴选题作诗作画。
若是刚好那仕子再清俊几分,自然就会赢得更多注目称赞和花枝。
“欣姐姐,有没有哪家仕子是常常夺魁的?”贺云樱一路看过去,见水平参差不齐,但鲜有真正的上佳作品,便又去问孟欣然。
“怎么,想做功课好下注么?”孟欣然笑道,“我却想考考妹妹眼力呢。”
贺云樱失笑,她原本没有这个意思,但听起来好像也不错,索性去挽孟欣然手臂:“姐姐倒提醒我了,要是能赢,等姐姐带我去找见识真花魁,我来付银子可好?”
“哈哈哈,你果然是爱玩的!”孟欣然越发喜欢贺云樱的性子,刚要提一句往年的诗会,一眼扫见前头好像聚了不少人,围着一处画屏称赞议论,比她们刚才所见的书案画案处人多了不少。
那屏风足有六尺,一个青年儒生正在作画,一幅月夜山川图已经完成大半,旁边还有题词——江月见重山。
笔法圆润,气势恢宏,即便尚未完成,也能看出远超过刚才诸人诸作,而画屏旁用来盛放花枝的竹篓已经有不少芍药,都快溢出来了。
“这画不错哎,人也真俊!”孟欣然拉着贺云樱过去看了片刻,不由真心赞叹,顺手也丢了一支芍药过去。
贺云樱却没动。
天青头巾,黄竹短钗,玄色滚边的素白宽袖袍服。
玉白面孔,俊美眉目,提笔顿挫之间神色专注平和,飘逸如谪仙人。
大约满庭满寺,再也没有比他更俊美的青年了。
若不是这样的才华风仪,她前世如何会一见误终身呢?
头巾、竹钗、玄边素衣,屏风上的诗词,一切都与她前世与他初遇那日一模一样。
“哎?”这时孟欣然也认出来了,“这是不是你兄长?不过诗画真的很好哎,你不给他留两支芍药?”说着,她自己已经几乎要将第二支芍药投进竹篓了。
贺云樱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诗画太刻意,便落下乘。”转头扫了一眼另一厢的另一张书案:“哎,那幅字不错哎。”
孟欣然顺着望过去,立时笑了:“妹妹先前说请客的话,不要忘了。你眼光当真不错,那就是前三年的魁首,窦学政的公子,窦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