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真心

三十六、

贺云樱一怔:“你说哪一次?”

萧熠面色越发?冷了?,几?乎咬牙切齿:“还有哪一次?”

贺云樱这才?想起,前世蒋际鸿酒后那句话?,萧熠未必知道。

不过这也多说无益,干咳了?一声,转身走到观景台的一角,极目远眺:“想或不想,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贪图兄长的添妆。”

贺云樱其实是随口一说,但落在?萧熠耳中?,这“添妆”二字却不免与先前霍宁玉说起的什么“婚后婆媳”之事相连,仿佛婚事已经大致议定。

一时心头火起,尤其想起今日早些在?书楼中?的对话?,上前一把拉过了?贺云樱:“你明知我——却还是在?今日就?提了?此事?”

贺云樱虽然了?解萧熠,却并不知道刚才?霍宁玉的话?,自?然也就?猜不到他这是猜到哪里去了?。

但眼前所见,萧熠面上的焦躁怒意,甚至还有隐隐的慌乱忧色,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

从她前世识得他的那一日起,不管朝中?政局掀起如何惊涛骇浪,甚至萧熠自?己面对多次的刺杀、或被参奏被弹劾被天下仕子口诛笔伐,他也绝少失态。

气愤到极处责备下属之时,也不过便是冷脸冷笑,呵斥责骂。

贺云樱印象里仅有见过萧熠失态,还是在?她刚中?了?鹤青的时候,她当时在?汤药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大约听?到萧熠在?外头对医士并林梧等人发?脾气。

可身上太过难受,并听?不清楚,只记得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彼此低声:“……王爷好吓人……”云云。

不过当萧熠出现在?她病榻前的时候,却还是惯常冷静自?持的,他只是低头去亲她的额角和脸颊,叫她放心,他会?找到解药。

可是那一切的柔情蜜意,到最后还不是归结到了?“外头的女人”?

贺云樱一时心头也有烦乱上涌,前世之事纷杂交错,好像笼罩在?层层荒诞雾气中?的一场笑话?。

“放手?。”那些已经压下的记忆她不愿再细想,就?如同此刻萧熠的心绪她也不愿意细究,只想抽身离开,“我不知道你这些浑话?从哪里来,我也不想知道。放手?。”

贺云樱转了?脸,不想看他,同时用力向回夺自?己的左手?。

“我今日才?与你说了?,旁的我都可以不管,你却转头就?……”萧熠哪里肯放,继续追问,“你到底想如何?”

即便前半句贺云樱还是听?得似明非明,但最后一句话?却终于?勾起了?她心里的火。

“萧熠,这是你教我的,”贺云樱重新转脸望向他,冷静沉声,直呼名?姓,“并不是‘外人’的每句话?,我都一定要回答。我再说一次,放手?。”

“贺云樱——”萧熠亦怒,同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啪!”贺云樱扬手?便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这是萧熠在?今日一日之内挨的第二次打。

但一巴掌下去,倒确实骤然冷静了?一瞬,先活动了?一下牙床,才?重新望向贺云樱:“你果然长本?事了?。”

贺云樱冷笑:“不然呢,吃过一次的亏,还要再吃一次?我有几?条命能反复赔在?你身上?”

她的左手?仍旧被萧熠握着没能夺回来,但随着心中?怒气升腾,已经顾不上了?。

因为贺云樱自?己上前了?半步,正面质问萧熠:“我想怎么样?殿下,您想怎么样?我上辈子蘅园十年不够,你现在?还想再叫我无名?无分婉转承欢吗?还是你高贵的靖川王府终于?有我一席为妾栖身——”

“当然不是。”萧熠立时截口,“我怎么会?——”

“啪!”又是一记耳光。

这次萧熠已经整个牙床都疼了?,他愕然望向贺云樱。

“你凭什么以为我应该去整日揣摩你的心思?”贺云樱此时已经是豁出去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要说要闹,要死要活,就?一次撕扯明白。

反正也打了?他,多几?下也没甚分别。

最好他也怒到极处,大家一拍两散,连兄妹的虚名?以后都可以不提。

“什么叫做‘你怎么会?’?你有什么做不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贺云樱再次冷笑道,“说来好笑,我作为一个‘外面的女人’,却有幸见识了?最多。”

萧熠此时的怒气却平了?下来,望向贺云樱的目光亦转为柔和。

他也没见过她跟自?己生气的样子。

以前当然有过委屈,有过抬杠,有过十年相伴中?小小的磕磕绊绊,但她是那样地喜欢他体贴他,所以即便是因着什么事情不高兴了?,待他却永远有一份柔情在?。

哪怕是重生再见之后,贺云樱一直对他淡漠防备回避,或是上次酒后在?书楼里说话?,她都是冷静推拒,跟此时的怒气并不相同。

“云樱。”萧熠唇角微微一勾,居然扯得脸上有些疼,但他的声音越发?温和,“你若心里还有气,再打几?下也使得。”

左右等下都需要找个借口遮掩,他同样也是破罐破摔。

但他说了?,贺云樱反而不想再动手?了?:“打你几?下,便能将前尘一笔勾销?那不如我让你打几?下还回来,以后一刀两断,互不打扰如何?”

“你我十年恩爱,如何能抛开?我只是知道对你多有亏欠,你要打要骂,原是应当的。”萧熠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吐了?一口气。

顿一顿,他又微微垂了?眼帘:“今日我听?母亲说,有意将你许给蒋际鸿,一时急躁。”

说着,将握着贺云樱左腕的手?松开了?,见她白皙柔美的腕子上有些红,便合掌又轻轻按了?按。

然而他按在?心头多时,真正一直想解释的话?,却始终压在?舌尖,说不出口。

“十年——恩爱?”贺云樱已经不想再说更多讽刺的话?,只是重复了?一次,抽回了?自?己的左手?。

“我当时,最后那半个月,没有去蘅园。”萧熠又缓缓吸了?一口气,重新抬眼望向贺云樱,“因为大半时间,都在?与内廷司纠缠。”

“殿下政事繁忙,当然比我要紧。”贺云樱并不意外,淡淡哂笑一声。

她之所以会?为萧熠挡下那一刀,就?是因为彼时文宗卧病垂危,政局已经到了?最紧绷处,想杀了?萧熠釜底抽薪的,不只是二皇子。

“是为了?解药。”萧熠继续和声道,“当时我有怀疑二皇子,他已登储位,江山在?望,容不下我这摄政外人,自?是寻常。不过璋国?公与昭国?公,亦有从龙辅新君,以我祭旗之心。”

“结果祭旗的是我,却不配了?。”这些政事关系,贺云樱也知道,再次淡淡笑了?一声。

“除此以外,还有太子妃的娘家,平南将军府,璋国?公的亲家,萧婳的夫婿……”

“所以呢?”贺云樱此时已经不耐烦听?萧熠继续讲这些她本?就?知道的前世政局,直接打断他。

萧熠再次沉了?沉:“我查了?他们所有人。”

平和浅淡的微笑再次在?他的薄唇边浮起,一切遥远与惨烈的回忆,都只作寻常。

“封府,搜查,挟持妇孺。”

他说的很?简单,好像他封锁的不是东宫、昭阳殿、诸国?公诸侯府邸一样。

“到你中?毒的第四十天上,我已经没有旁的法子,就?这样一家一家地搜查,诈称知道是他们下毒,逼他们交出解药。”

贺云樱这次没有再说话?。

萧熠曾经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没错。

但他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师出无名?之下,将皇后太子与辅臣等一家家这样封府审问,更不要说以妇孺性命直接胁迫。

“当然,最终还是没拿到。”

萧熠继续淡淡笑道,唇边满了?自?嘲:“那时我才?知道,自?诩聪明一辈子,却终究无能,护不得枕边人。”

“你说,那是第二个月?”贺云樱心中?的惊骇逐渐翻起,谨慎问道。

萧熠点点头,自?己走到观景台边刚才?贺云樱站的位置,亦同样远眺:“我调动了?所有的青鳞卫与上林军,还让堂兄萧烈与萧焯从郴州赶来。将所有宫府封锁了?二十天。”

“但他们刺杀的是我,伤到的人是你,并非帝后遇刺、动摇国?本?。所以第三天上,已然物议沸腾。”

“二十日,终究没有结果,也没有解药。”

贺云樱心中?默默推算时间,走到他身边,继续问道:“然后呢?你早些放弃,不,你本?就?不该这样大动干戈的。”

萧熠侧身望向贺云樱:“我知道。所以我那时就?不敢常去蘅园。见到你受苦,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又强自?垂目干咳了?一声,转开目光:“后来到了?九月初,璋国?公老夫人病重,昭国?公夫人寻死,太子妃受惊小产,所有的封锁不解也要解了?。”

“内廷司的纠缠,尚且一时可以应对,但因着萧烈与萧焯被我调动到京城,郴州骤然空虚,营中?兵变,我三叔被人刺杀。萧烈赶回支援遇袭,死在?乱箭之下。”

说到此处,他措辞越发?艰难:“当时萧焯还在?京城,我收到太医禀报,说你情形越发?不好,萧焯当时喝了?酒,在?王府里大闹了?一场。柴兴义那边,也送来了?军报,青鳞卫折损了?很?多人。”

“所以你早该放手?的。”贺云樱心中?一时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顺着推想下去,也垂了?眼帘。

“局势到了?那般地步,是因着我无能。与你,与旁人,都没有关系。”萧熠微微抬起手?,有些想去再握贺云樱的手?,但迟疑了?一下,还是缩了?回来。

“总之,当时去蘅园,实在?是牵挂,却又……不能再去看你。当时不知你出了?门、到了?华亭边……”

萧熠的声音至此越发?低下去,自?觉这解释终归无力。

那话?本?是萧焯的酒后愤怒,但萧熠自?己看着三叔与堂兄萧烈的惨死、下属的折损,局势的倾颓混乱,亦怪自?己,为何如此冲动。

他想去看她,每日都想。

然而又不敢再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会?做出什么事来,疯到什么地步。

这样矛盾混乱的心思交叠在?一处,最终却成了?最荒谬的结果。

“但,终归,那也是殿下的真心话?。”

贺云樱的神色和缓了?几?分,只是重新望向萧熠的目光,愤怒虽已散去,却仍旧不带温度。

“我的真心话?,也不只是那一句而已。”萧熠苦笑道,“我想代你中?毒,想拿我的命换你的命,我也想过弑君、杀人、玉石俱焚。”

“但终究,我自?己的性命还在?,却折损了?三叔、堂兄,还有许多青鳞卫的兄弟。而且,也没能将你救回来——你又是为我而死。”

萧熠再次转脸远眺天边的似锦云霞,殷红如血:“归根到底,你怪我恨我,也是应当的。所有的性命罪孽,还是在?我一身。”

贺云樱默然半晌,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五云塔里远远有些动静,似乎是有人要上来第五层。

而那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一个姑娘的婉转哭声:“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去找孟欣然啊!”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你们已经习惯我又迟到了,捂脸。作者已经自动挂上东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