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贺云樱彻底说不出话?。
她张了?张嘴,却僵住。
先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没了?自己这个“外头的?女?人”,摄政王萧熠是不是终于可以身心无挂碍,娶妻生子?,富贵满堂。
但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全然相反的?答案,她心中?便如?钱塘江潮将起未起之时。
那足以将她挟裹席卷的?滔天巨浪就在一息之后,然而前世今生之间?死生流转带来的?情势交错,又以一种荒谬的?奇异生生扼住她的?震惊与呼吸。
“都过去了?。”萧熠的?薄唇边扬起极轻的?弧度。
他的?眸子?深邃而又平静:“彼时受刑受苦,仍不足心痛之万一。偶尔回顾前尘,也会?想错在何处。”
“你不要太在意。”
“他们本来就想要我死。”
“下毒,刺杀,流言,攻讦,一切明枪暗箭,本来就是向?着?我的?。”
“我当?时就是不杀太子?,不伤同僚,宗室杀我之心,也不会?少。不过就是手段更迂回罢了?。”
萧熠的?声?音清冷而低沉,一字一句,似清泉洗玉石,平和稳定,仿佛所讲说的?一切,真的?与她的?毒伤痛苦含恨而逝并无关系。
又仿佛他人生最后一年里所有的?严刑摧残囚禁毒杀,都是他理所当?然承受的?,也好像完全不能伤害他似的?。
“所以这也——”
他还要再说,平静的?声?线里终于有了?一丝轻顿与变化,因?为看着?面前之人的?眼眶一点点地微微泛了?红。
前世的?严刑毒杀,今生的?鹤青折磨,一切都没有让他如?何失态变色、心绪浮动。
但此刻贺云樱眼中?的?晶莹泪光,却让萧熠瞬间?心头一软。
他立刻起身到她跟前,随手拉了?另一张条凳,与她膝头对膝头,近近地坐在一处,又伸手去握贺云樱的?左手,轻声?道:“那些都过去了?,你不要太在意,不会?再发生了?。”
贺云樱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都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骂他。
他不是素来算无遗策吗?
他不是一直都谋定而后动,处处留后手吗?
他不是一辈子?都为了?靖川王府的?名声?地位,无心无情,万物皆可抛吗?
那怎么还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呢!
眼看泪珠从她眼角滑落,萧熠竟有些心里发急,因?刚吃了?饭,手上难免不如?平素洁净,索性直接将贺云樱此刻带着?的?帕子?拿了?,轻轻去按她的?眼角,声?音也越发温柔:“我错了?,不该说这些,你别?哭。”
“总之,我,我会?浆洗衣服。你若是觉得烦,我叫人送个小厮过来洒扫帮忙。”
“云樱,你别?哭。若我还是有什么处置不当?的?,你说出来,好不好?”
贺云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她想忍却忍不住,眼泪就一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哪怕去咬自己的?嘴唇,还是压不住心头无穷无尽,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与难过。
“我错了?。”萧熠自诩聪明半生,此刻也是全然不明白,只是看着?贺云樱这样难过哭泣,他心中?又疼又着?急,“都是我不好,以前就没照顾好你,如?今,又步步皆错,我……”
“萧熠,你这个大混蛋。”
呜咽饮泣了?半晌,贺云樱终于骂了?一句。
萧熠却莫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混账。我错了?。你骂罢。”
刚要再去给她擦一擦眼泪,却见贺云樱抬了?右手。
“啪。”一个巴掌打了?过来。
不过,虽是一声?脆响,却比以前那两次轻了?不少。
“你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混账话?!”
贺云樱又哭着?骂他。
再提华亭前阴阳两隔的?那一日,萧熠便是不明白如?何重新翻起,但也总是满心疼痛悔愧,垂目低头:“是我混账,你再打几下罢,不要哭了?。”
“萧熠!”
她带着?满满的?泪意与埋怨,又叫了?他一声?。
萧熠抿了?抿唇,重新抬起头望向?贺云樱:“云樱,我——”
一语未终,温香满怀。
萧熠一霎之间?全然呆住,眨了?眨眼,双手也颤了?颤,才慢慢地合拢,抱住扑进他怀里的?贺云樱。
“我——”他已经彻底忘了?自己刚才原本想说什么,本能顺着?发出一半的?声?音续了?一个字,喉头却一哽,鼻端也在发酸。
“大混蛋。”
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肩颈之间?,仍旧呜呜咽咽哭着?骂他。
“大笨蛋。”
“自作聪明。”
“大混蛋。”
许是她骂人的?话?实?在不够丰富,第四句上就重复了?。
可那里头的?埋怨,责怪,并深深隐藏其中?的?心疼,与她滚烫的?眼泪交织在一处,像是一道光落在萧熠身上,于今世,于前生,皆将他从无边黑暗之中?带出来。
“是。我确实?是。”他点头应着?,唇边有止不住的?笑意,眼底心头,又掠过数不清的?酸楚。
更多的?当?然是铺天盖地的?欢喜,如?春风如?雨露,更如?天地之间?充盈灿烂的?温暖阳光,萧熠抱着?贺云樱的?手越发紧了?,他勉力紧咬牙关,不让自己这堂堂七尺男儿也哭哭啼啼的?。
可他。
没完全忍住。
所以当?贺云樱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时竟愣了?:“你居然也会?哭!”
虽然还是勉力控制在眼眶内,但这已经冒出来的?泪水是到底没办法倒回去的?。
但萧熠到了?这时候还能计较什么呢?
她这样美好,勇敢,前世给了?他那样多的?爱。
而今生的?她,终究还是给了?他机会?。
他双手搂着?贺云樱,索性认真点头:“为了?你。会?哭。什么都会?。”
看着?他这样认认真真地说不要脸的?话?,已经止了?眼泪的?贺云樱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就是说起了?前世政事失败之后的?结局么,自己为什么就忽然又心疼又委屈呢。
明明说好了?十年外室,结果?他这才十来天,她就在他怀里了?。
“云樱,你在蘅园头一日起,咱们都是在一处的?。”
萧熠居然又看出她的?心思了?,直接一句挑明。
前世那十年时光里,除了?萧熠在外办差或偶尔有事留在王府,又或是到寺中?连日法事之外,他与她,始终都是同床共枕的?。
蘅园里也不分什么正院偏院,因?为根本没旁人,不过就是他们偶尔会?在冬日赏雪,夏日乘凉,换一处轩馆住几日。
“最多,”随后他又带着?一点点谨小慎微低了?头,“等你愿意时,再给我名分就是了?。”
贺云樱再次气结,虽然她眼睛里已经有了?她自己看不到也留意不到的?笑意,但心里还是感?觉自己又输了?。
但转念再想一想,既然都说了?是养外室,那只当?成白日里抄书的?伙计不就亏了?么?
若真的?找了?个素不相识的?秀才,肯定就随便塞在铺子?后院的?厢房里,或是多发些月钱叫人家自己安排食宿,哪会?像萧熠这样让她凡事费心。
既然都费了?心,还是要受用美人才是!
“你就会?说这种没用的?话?!”她到底没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在他怀里坐得理所当?然,“既然你是我的?外室,名分的?事情是当?然是由我决定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守本分就是了?。”
萧熠手里搂着?她,眼睛里薄唇边,全是满满的?笑意。
但与先前那种闲庭信步,却相信天下皆在掌握的?淡然并不相同。或说,应该是相反的?,他看着?怀里的?贺云樱,分明像是天下已经在怀中?,满是欢喜。
他虽然听到了?贺云樱的?话?,但点头的?时候却笑容全不减损:“全凭东家做主。”
有道是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之人的?笑脸这样英俊。
贺云樱最终没再打一下,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乖。”
月朗风清,秋意渐寒。
贺云樱最终在左院足足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才拿着?萧熠抄好的?书准备回去了?。
萧熠当?然要送她到门口,然而二人刚到院子?里,便听隔壁传来几个兰的?说笑声?:“……还是窦公?子?更俊!”
随后是铃兰:“可我觉得小姐跟蒋公?子?说话?更多。”
安叔赶紧过来拦着?:“不许背后议论小姐婚事。”
婚事?
贺云樱这才知道,原来不只是萧熠和义母霍宁玉在意,连家里的?几个丫头也都惦记着?这件事。
“爹你不是也说,小姐应该早点定下婚事么。”剑兰与安叔的?父女?关系很亲近,说话?也跟安叔一样直接,“其实?要我说,还不如?看看柏秀才。”
“柏秀才?那怎么行,又穷又结巴,哪里配得上小姐!”
“小姐自己有钱,可到底没有个做大官的?叔伯靠山。真的?找个公?啊侯的?高?门大户,保不齐那起子?人挤兑她娘家不够厚实?。我瞧着?小姐也不想攀附,要不然从王府里搬出来作甚呢。”
剑兰顿一顿,手里不知道不是翻着?枣子?还是什么旁的?干果?,哗啦啦地轻响着?,又道:“柏秀才穷了?点,但人长得俊,又勤勉踏实?听话?,小姐招赘了?也好拿捏,总比那些会?欺负人的?强。就像小王爷那样的?人,看着?厉害是厉害,那能是好夫婿嘛!”
本来剑兰这前半段,说得萧熠还有几分小得意,谁想最后一句就像一锤子?敲死似的?。
贺云樱险些笑出来,抿着?嘴白了?他一眼,便往外走。
这时又听年纪最小的?甘兰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哎,也是,高?门大户的?可能会?欺负小姐,但招个柏秀才这样的?又吃亏,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就不能像男人一样自在快活呢?”
“谁说不能,”剑兰笑道,“小姐不是接了?孟小姐去烟雨楼的?帖子?么,我前日在茶楼里听人说,烟雨楼里也有好些俊俏的?后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终于看到了曙光~
咳咳,到这个时期可能还是有读者君觉得不能完全原谅狗子~但我觉得以樱樱的性格,和他们前世今生的纠葛,有关那一句话的恩怨到这里大概可以算一个“小结”,当然了,十年的名分问题,咳咳,慢慢折腾~
再ps-我最近可能没时间加更,因为我上一本锦堂春签了繁体出版,条件是要给锦堂春补两万字的番外,月中交稿,所以我得同时去赶一下那篇~七月底或八月初这一本外室大概会完结,然后八月就有新文啦!感谢在2021-07-0323:56:46~2021-07-0417:1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