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三合一)

云山顾名?思义高耸入云巅的山。

二人计划白天先上山观赏,晚间再下来泡暖泉。

江闻岸之所以想要来云山,其实是因为这几?日夜里总是梦到,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他要到这里来。

他心中受到感召,知晓自己来这里的任务只与沈延一人有关,因而带着他前来寻找答案。

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便只当带着小家伙出来散散心了?。

云山之上烟雾燎烧,一路上不乏奇花异草,从山顶往下看底下一览无遗,场面壮观,但并不算奇特,与其他山似乎并无不同。

往下走的时候江闻岸一路上不断环顾四周,但始终没有发现有任何特别之处。

实在是他太过明显了,说要赏风景,实则心不在焉,倒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沈延忍不住问他:“先生在看什么?”

找寻无果,江闻岸只好作?罢。

“没有……”

话音刚落,烟雾逐渐散去,他便在半山腰见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面前摆着一个画板在画画。

方才二人上山之时分明没有看到人影。

江闻岸正想上前,那人倏地看了?过来。

他面上拢着白纱,随风摇曳着,看不清人脸。

还未及搭话,那人已经卸下画板匆匆往悬崖的相反方向走。

“哎等等——”

那人走得更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很奇怪。

江闻岸直觉这个人或许能解他这几?日的梦境,匆忙上前追赶。

“菱姨。”

沈延喊了?一声。

江闻岸看着那人顿下脚步,抱着画板的手垂下来,不动了。

沈延已经拉着先生上前。

“菱姨,是你吗?”

斗笠被摘下来,原来是一名?女子,看起来只比江闻岸大上几?岁。

她看着沈延:“是你吗?”

“我是沈延。”

女子闭了闭眼睛,了?然地点了点头。

即使没有见过他,在看到这张脸时已经明了。

他像极了?当朝天子,眼睛又像她的好友佟玉婉,只是其中少了?许多愁绪。

“随我来吧。”

二人跟在女子身后,才知烟雾缭绕之地竟还有一条小路,直通一个洞穴。

想象中的阴冷潮湿都没有,里头还挺敞亮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物品摆放整齐得有点过分?,看起来住在这里的人是个有点强迫症的人。

“随便坐。”

得到首肯,二人方坐下。

原来此人名唤琉月菱,是佟玉婉的好友,亦是岚族人。

沈延幼时曾听母亲提起过她,也看过她的画像,她今日穿的衣裳是岚族特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母亲说菱姨不知所踪,让他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去寻她。

可天地之大,以沈延这些年来的能力根本没有条件去找她,他心里一直记着。

此次误打误撞竟真找到了。

听了沈延的话,琉月菱眼神之中有波动。

“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尘世混沌,我又何必去蹚浑水?你也不必劝我。”

沈延只好打消要将?她接出去的念头。

“那我会常来看菱姨。”

“嗯。”琉月菱点了点头,此时目光才第一次落在了江闻岸身上:“这位是?”

沈延握了握江闻岸的手,介绍道:“这是我的先生,这些年我都在他那里住。”

琉月菱随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她自腰间解下一枚青玉坠子,交给沈延。

沈延将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琉璃坠子解下来,发现两串坠子材质不同,坠子的做工却完全一致,只有右下角的小字不一样。

琉璃坠子上刻着一个“玉”,青玉坠子上刻着一个“琉”。

代表佟玉婉和琉月菱。

琉月菱没有解释为何要把坠子给他,只说要休息了,将?他们两赶去洞穴后方芦苇掩映之后的一片暖泉。

“你们到云山不就是冲着暖泉来的吗?这里的最干净,我很少下去,而且此泉有自净能力,你们去吧。”

“洗完在隔壁睡下就是,万勿再来扰我。”

她摆摆手,送两个发懵的人出门。

江闻岸有感而发:“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

“什么?”沈延还观察着两个玉坠子,一时出神。

“没什么,我们去泡暖池吧!”

沈延在前方开路,为先生拨开比人还高的芦苇。

江闻岸咕哝着:“真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芦苇荡。”

不过很快他就被热气腾腾的暖池吸引了?注意了,目光触及暖池旁边,上头竟放着一些瓜果,还有酒!

在宫里那些日子他尝了?些酒,虽没有上瘾,但看到了还是有点馋。

“快快,下水下水。”

江闻岸一兴奋就想直接脱下衣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都是男人没什么所谓,但没有经历过大澡堂的江闻岸还是不习惯。

“延延,你先转过去一下。”

沈延眨了眨眼睛,十分?乖巧地答应:“好。”

后方窸窸窣窣了一会儿,很快便传来池水被搅动的声音,沈延转身时先生已经在水里泡着了?。

他发出一声喟叹,对着沈延招手,“很舒服,你快下来!”

他说着也转过身子:“我不看你。”

沈延喉底发出一声低笑。

他才不介意被先生看。

池水温暖包裹身子,江闻岸吃了?一颗葡萄,开始倒酒。

喝了?一杯之后他又偏头问已经来到他身边的沈延:“要喝么?”

沈延微微笑着摇头。

又不是没有领教过先生醉酒之后的样子,还需要他照顾。

“好吧。”江闻岸干脆不一杯一杯倒了?,直接对着壶嘴喝。

酒水太满自唇角溢出,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顺由脖子往下淌。

喉头滚动着。

鬼使神差般,沈延抬手,手指抚了?上去。

“呃……”突然被触碰,江闻岸噎了一口。

“咳咳咳……”他胡乱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嘴巴,眼眸微润,看着沈延:“你干嘛?”

“……”

沈延的手指已经回到暖池里,稍显不知所措。

方才心里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他无法解释。

见他如此,江闻岸也计较不了?。

他捻起一颗葡萄塞到他嘴边,“臭小孩,顽皮。”

沈延理亏,乖乖张嘴咬了一小口,眉头倏地拧在一起。

“怎么了??”

他一脸一言难尽。

“酸?”

小家伙吐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只能望着江闻岸委委屈屈地点头。

“我刚刚吃的那颗是甜的呀。”他说着直接将?沈延咬了一半的葡萄塞进嘴里,脸色也变了?。

他艰难地咽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真的好酸!酸死我了?!”

沈延也已经将?葡萄咽下去了,见着先生这般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方才的一点不适也被压下去了。

江闻岸一个人喝完两壶酒,现下说话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酒香,他喝多了?之后身子都软了?,只知道挂在沈延身上,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而且还把酸葡萄丢进酒杯里,倒入酒,说要酿什么闻所未闻的葡萄酒。

沈延知道他是彻底醉了?,想拖着他起来,他却说自己是一只八爪鱼,本来就生活在水里,他不要上岸,会被晒干。

沈延抬头看着柔和的月光,有些无奈。

直到他玩累了?,沈延好话说尽才将?这位“八爪鱼”大爷哄上岸。

两人下水时没考虑后果,现下衣裳全湿了?,只剩下外袍。

沈延正想着要如何解决,却见池边的岩石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两套寝衣,菱姨果然想得周到。他又费了一番功夫才哄着江闻岸换上衣服。

他扶着江闻岸坐在岩石之上,这才转过身子换下自己身下的衣物。

他正换好裤子,刚脱上衣,后背却突然被人摸了一下。

沈延顿时浑身僵硬。

原来江闻岸连这么点儿时间也坐不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他绕到前边,虎视眈眈盯着他。

沈延手上拿着干净的衣裳,古怪地看着江闻岸。

江闻岸却直接上头戳他。

“一块、两块、三块……啊!”他大叫一声。

沈延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怎么了?先生?”

江闻岸一把拍开,继续数:“八块!为什么?!”

他低下头,声音听起来不满极了?。

沈延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一直坚持锻炼身本?,现下身体素质极好,身子匀称,没有很夸张的肌肉,身上的线条都十分?流畅,应该是令人羡慕的身材才对。

可先生现下的反应让沈延有些忐忑,“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江闻岸竟开始扯自己刚刚穿好的衣裳。

“先生……”沈延只能制止他,“你喝醉了?。”

江闻岸却不听,看着他疑惑道:“为什么?我只有一块!”

沈延哭笑不得,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江闻岸不依不饶:“分?我四块好不好?”

“两块也行啊!”

“好好好。”

沈延尽数应下,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着走出芦苇荡,只是他上身的衣物一直没能回到穿上。

江闻岸闹着要他那件大一些的衣裳。

他干脆将?衣裳给先生披着,搂着先生。

原来琉月菱说的“隔壁”也是一个洞穴,里面已经收拾好了?。

壁炉里的火光照亮一室,驱散冬日的寒意,最里边放着一张石床,上头铺着柔软干净的动物皮毛。

江闻岸躺在床上,往里头滚。

沈延站在床边看着他:“先生,睡觉。”

他手上还抱着沈延原本应该穿的上衣,闻言目光湿润地看着他,因着泡了暖泉又喝了?酒,唇瓣殷红,如同娇艳欲滴的花儿。

他抬起手臂,对着沈延勾了勾手指,嘴皮子微动:“来啊。”

“?”沈延面露疑惑。

江闻岸眨了眨眼睛,勾唇笑道:“来啊,造作?啊~”

“……”沈延扶额。

先生还是第一次醉得这么厉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不清醒,没想到竟是这样子的。

他果真上了?床,乖乖道:“好,我来了。”

“哦。”江闻岸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抱着他的衣裳,埋进被窝里,直接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

沈延有些惊讶,但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将?被子往上扯了一点想替他盖好,江闻岸却倏地睁开眼睛,手臂收紧,警惕地盯着他:“不准抢我的。”

沈延此刻还光着膀子,闻言只有无奈。

究竟谁才是那个强盗啊?

好在洞穴之内十分?温暖,不穿也没事,他一一纵着先:“好,不抢。”

江闻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

沈延在火光摇曳之间看着他。

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稳,终于没有再次醒来的迹象,沈延也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正要入睡之际,沈延感觉有人在扒拉他,他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又是那个看起来十分?清醒实则醉得不成样子的先生,正瞪着眼睛十分?不善地看着他。

“先生,怎么了??”

江闻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又上手掐他的腰。

此处实在min感,沈延瑟缩了一下,赶忙往旁边躲。

江闻岸追上来,再往后就要掉下去了,沈延躲无可躲,而先生已经欺身而上,在他的腰间又扯又掐。

“你又偷我的衣裳了??”

江闻岸扒拉着他:“快脱下来,还给我!”

沈延偏头瞧见被他丢在了地上的外袍,不知如何是好,还带着些被吵醒的怨气,委屈说道:“我没有。”

江闻岸狐疑盯着他,眯着眼睛道:“小骗子,明明偷了,不然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他开始上下其手,搞得沈延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手指不安分?起来,忽而听得“咦”的一声,沈延还未反应过来,便发觉突然被人拿捏在手里。

沈延吸了一口气,脖子梗直。

先生模样天真,就像孩童发现了新事物一般充满好奇:“我的衣裳没有这颗东西,你竟还自己偷偷镶了珠子上去?”

他说着竟揉搓着转了两下。

“先生!”沈延克制着,声音自咬合的双齿之间挤出来。

江闻岸目光无邪,迷茫地看着他。

沈延几乎能透过他的神情猜出他此刻内心的潜台词:怎么了??

他忍无可忍,直接翻了个身让先生从自己身上下去,双手强势地禁锢着他。

声音已有些哑:“先生不许乱动了。”

被圈住的江闻岸竟然安分?了?下来。

他打了?个哈欠,在靠得很近的颈窝处蹭了两下,终于入睡。

这番闹下来,沈延早就睡意全无,并且还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

偏偏罪魁祸首无知无觉,正睡得香甜。

此刻先生就在他怀里,身体的温度彼此传递,心跳越来越快。

先生曾跟他说过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他却想许是因着那女子并非柳下惠心爱之人,若是心爱之人又该如何忍住不与之亲近?

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想做点什么,又拼命克制着自己。

没经过先生的同意,还不行。

他要的是清醒的先生,真真切切愿意的先生。

年少时的那次像是有毒的糖,是让他感受到了甜蜜,但也惹得先生不开心,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许久。

他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让先生重新亲近自己。

不能重蹈覆辙,这样的苦他不想再尝一遍。

再长大些终于明白,他那时的行为有多不尊重先生,先生生气也是应该的。

不能再为自己一时的欢愉而放肆。

“延延……”江闻岸在睡梦中嘟囔了?一下,抱得更紧。

沈延低头用鼻尖蹭了下先生的鼻尖,微微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惯着。

江闻岸悠悠醒来之时天已大亮,沈延刚入睡不久。

他正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身子被什么重物压着,他惊恐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沈延,他的脸一半埋在枕边,半边身子在他身上。

原来是他。

这厢刚松了一口,目光往下滑时又是一番震惊。

延延居然寸缕未着?!

江闻岸低头看见他身上竟有红痕,像是被指甲挠出来的。

崽崽的皮肤本就容易留下痕迹,日头照进来更是一览无余。

倒不是多重的伤势,只是有点像……暧昧的痕迹……

这样的认知让江闻岸虎躯一震。

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像是……

不会吧?

他颤颤巍巍伸手探到自己身后。

还好还好。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应该会有感觉才对,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不适。

等一下!

该不会是……

江闻岸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往崽崽那边去。

自己该不会作?孽了吧?

心情十分?复杂。

犹豫再三,心里的小人儿不断打架。

他咬咬牙,扯住他的裤腰。

“先生?”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沈延懵懵看着人。

抬眸之间,四目相对。

沈延:“……”

江闻岸:“……”

沈延低头。

江闻岸立马松了手。

顺着他的目光,江闻岸发现他的腰间竟也有印记。

心中五味杂陈,面如菜色,他咽了下口水,忐忑道:“我们昨晚……”

沈延眨了眨眼睛,没等他问完便一股脑儿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倒出来:“昨晚先生喝醉了?,不让我穿上衣裳,还说要我抱着先生睡,不抱就闹,我没办法,只能顺着先生。”

他不带喘气地半真半假睁眼说着瞎话。

江闻岸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这?”

“唔。”沈延摸不准他内心的想法。

“那……”江闻岸没碰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你身上这些都是因为我闹着要你抱给你挠的?”

“嗯。”沈延无辜点头。

“哦~~~”江闻岸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概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江闻岸下了?床捡起衣裳,亲自替崽崽穿上。

沈延低头看着先生,眼中晦暗不明。

在云山醉酒醒来后江闻岸把那晚的事全都忘了?,他问沈延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小家伙神色微妙,只说没有。

再三询问得到的答案都一致,江闻岸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消散了,还是每天乐呵呵的。

话说江闻岸先前将?袭香安排在了香水铺子里,没想到她倒是个口才好的,销售能力十分?出众。

江闻岸原先还只是想暂且把她安排在铺子里,等人手够了?便让人再去别处找个更好的活计给她,此番下来就连一直打理店铺的梁子慈都提议让她留下来。

这铺子本就不是江闻岸一人的,他便同意了。

如此一来沈延就有些不高兴了,但因着二人极少会接触到,倒没多大影响,他也只会在和先生撒娇时别扭哼哼两句。

这几?年来崽崽见着他多和他人说几?句话就要不开心,这些江闻岸都看在眼里。

想着小家伙因为年少丧母,没爹疼没娘爱,江闻岸也有意纵着他,多数时候都会好生哄着他,也只把大部分的精力和感情都放在他身上,希望小家伙能在爱意的包围之下长大。

江闻岸自己则是日日会去铺子一趟走走看看的。

近日铺子里来了个名叫晴鸢的女子,是朱如的表妹,年芳十五,为人机灵,遇事时又沉稳会随机应变,干活时也手脚麻利。

江闻岸一直留意着,因为梁子慈说她和延延年纪相仿,万一二人看对眼了也是美事一桩。

皇子的婚事本由皇帝决定,然而这些年皇上对于沈延都是放养的状态,其他皇子十六岁便开始娶妻纳偏房,延延这边却迟迟没有指婚。

皇上对他的态度虽不算好,但这么久以来也没有为难过,想来若是有中意的女子,再由江闻岸亲自去为他求指婚,应当是可以的。

江闻岸虽然不着急但也觉得崽崽过于依赖他,若是有了?妻子陪伴或许会不那么孤独。

况且他瞧着这晴鸢是个好女子,生性活泼开朗,和延延恰好互补,与她在一起应当会很开心。

不过此等事情重要,聊是江闻岸也无法为他决定,尚需要沈延自己定夺。

于是这天收了铺子之后便让朱如带着晴鸢回来,说是来一同用晚膳,实则也是让晴鸢和沈延相看。

“待会儿人来了,你就坐她旁边,知道吗?”

沈延看着先生忙上忙下指点着下人安排酒席,问道:“为什么?”

江闻岸神秘笑着:“你先别问为什么,现在先去沐浴,换一身衣裳来,就我新让人给你做出来的那身。”

他说着便忙活着去小厨房看看,他问了晴鸢喜欢的吃食,已经让人备下。

等府里一切上下打点好,晴鸢也来了。

江闻岸一看自家崽崽,却发现他方才说的话沈延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理了?理沈延的衣领,又将?他的头发扒拉了?两下,满意道:“这样也行,也好看。”

沈延没什么表示,等到用膳时也径直走到江闻岸身边来。

江闻岸伸手按住旁边的椅子,对着他挤眉弄眼,小声道:“过去那边坐。”

沈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看着他。

气氛有些尴尬,江闻岸轻轻将?他往那边推了一下。

朱如在这个时候过来:“我想坐这儿,殿下坐那边去吧?”

沈延低着头,看着先生还停在半空的手。

先生竟把他推向别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始终没有动。

江闻岸看到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忽而抬眸看自己。

倔强着连嘴都不敢瘪一下,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委屈。

他突然有点后悔。

心一软,“算了?。”

他站起来亲自拉崽崽在自己身边坐下。

“朱如,你坐那边吧。”

江闻岸察觉到崽崽此时有些低落,有些无措地捏了捏他的手。

他方才的反应明明没有多大,却让江闻岸心一抽。

晴鸢还在旁边看着,多说未免尴尬,他又堆上笑脸招呼人。

饭桌上朱如还想撮合着沈延多和晴鸢多说两句话,然而沈延始终冷冷淡淡,一句话也不肯说。

江闻岸莫名觉得有些愧疚,对双方都是,倒是他们几个大人在这儿瞎操心了?。于是他便次次接过话头来与晴鸢交谈,倒是相谈甚欢,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夜晚,江闻岸想到他沈延里去想与他聊聊。

实在是这么久以来就没见过延延对哪个女子感兴趣过,时间长了他心里不免有些猜想。

但他又有些纠结,该如何问他?

晚间沈延食难下咽,想着他应当会饿,江闻岸便亲自煮了面去。

即便出宫之后带着他吃遍山珍海味以及地方特色美食,沈延还是只说最喜欢吃先生煮的面。

虽然不知道崽崽是不是只说好话哄着自己,但不可否认江闻岸很是受用。

坐在旁边看他吃,江闻岸打着腹稿。

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男子?”

或者委婉一点:“你是不是对女子没有兴趣?”

江闻岸觉得这两种都不好,如果真是如此,那崽崽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告诉自己,只怕也想瞒着他。

这么问岂不是很伤人自尊?

直到沈延一言不发吃完一碗面,把汤全都喝得一干二净,江闻岸还是没有问出口。

“啪嗒”一声,瓷碗触碰玉桌,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让江闻岸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沈延冷不丁道:“先生想说什么?”

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他先问了,江闻岸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再纠结也是无益,这话始终要问出口的。

自己虽然只是他的先生,但这么多年的养育和陪伴,他如兄如父,想来也该比那个所谓父亲更有资格关心他的私事。

他用帕子擦了下沈延的嘴角,谨慎问道:“那个,我今日让晴鸢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沈延看着他,看得江闻岸心里七上八下。

“啊?延延~”江闻岸戳了戳他的脸颊,“真生气了??我道歉好不好?理理我呀。”

沈延被戳得没脾气,终于“哼”了?一声。

“是不高兴。”

更不高兴先生意欲推开他,明明他那么努力地想靠近。

这让他感到很委屈。

“那……我问一下,就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他不安解释着:“这几?年好似从未听你提起过哪个女子,真没有中意的吗?你也十七了?,已经是可以婚配的年纪,若是有心悦的,先生去求皇上,一定让你如愿。”

沈延目光灼灼,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有心爱的人,但不是女子。

沉默的氛围让江闻岸的心沉了?几?分?,接着就听他说:“没有。”

江闻岸咬了咬牙。

“那男子呢?”

沈延眉角跳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

先生知道了?吗?

该怎么说?现在向先生表明心迹吗?

还是……还是直接一点,抱抱先生?如此应该就心照不宣了。

他在心里走完了?所有流程,殊不知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对江闻岸来说是一种煎熬,他几?乎可以确定崽崽真的喜欢男子,并且猜想他一直很辛苦地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他想告诉延延,这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是应该被尊重的存在。

想告诉他,先生会无条件支持他,他想要与男子在一起也可以,想不成亲也行,他都会站在他身后。

“先生,我……”

“延延,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在同一时间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又是一室寂静,二人相对无言。

江闻岸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

外头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他,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

沈彦昭?

江闻岸刚刚站起来,门已被人从外边推开,沈彦昭闯了进来。

二人的谈话只好强行中止。

“舅舅,你怎么在这儿呢?”

“你怎么来了?”

这大半夜的。

“别提了。”沈彦昭看了?沈延一眼,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十分?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下去。

成亲之后他便搬出了皇宫,如今拥有了?自己的府邸,闲暇之时也会来看江闻岸,再加上江闻岸时长相劝,一来二去他和沈延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沈彦昭连着喝了?三杯水,仿佛把水当成了?酒,以为能浇愁似的。

“又和心娴吵架了?”

又被轻而易举猜中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手指转着水杯

他哭丧着脸:“哼,是她要跟我吵。”

江闻岸看向沈延。

今夜是谈不了?话了?,他怕沈延听着沈彦昭说这些会烦,因而问道:“延延要不要先歇下了??我和彦昭回屋谈去。”

沈延:“没事,就在这儿说。”

他还特别贴心地取了一壶酒出来,放在桌上。

沈彦昭不客气地拿过来撬开瓶塞,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他和庄心娴经常吵架,原因是她嫁给沈彦昭两年以来还未为他生育一儿半女,宫里的太医给她看了?,始终没有发现身子有任何问题。

他们又广寻名医,仍然没能怀上。

沈彦昭爱慕庄心娴许久,根本不在乎这些,可庄心娴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她总觉得身为女子,为夫君生育子嗣是最重要的,否则日后她又如何去面见列祖列宗。

江闻岸一开始帮着沈彦昭给她做思想工作?,后来才发现大抵根深蒂固的观念都难以在一时之间改变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道阻且长。

劝了?几?次无果,庄心娴心里的刺却没有被拔除,认为是她自己的问题,反而想着要沈彦昭纳妾。

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心爱的丈夫床上,江闻岸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做到如此大度。

而这样故作?轻松的大度恰恰是那个时代的女子的悲哀。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形成了?封建传统的思想,很难被打破,况且沈彦昭身份却是特殊,她便尽力扮演一个贤惠得本?的妻子形象。

除了愤懑叹气,江闻岸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大夫,应当也觉得治人比治心容易。

沈彦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喝下半壶酒的时候,又闯入一个人来。

哭得梨花带雨的庄心娴。

她夺过沈彦昭的酒,已是泪流满面,“你又跑到舅舅这来做什么?是还觉得我这张脸没丢够么?”

江闻岸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

她抽泣着:“我只是想给你这一脉留下后代……我说了,我真的不介意你再纳偏房,真的……”

她说着呜咽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又不敢哭出声似的,只能在旁边默默抹眼泪。

沈彦昭则一口一口喝着酒,也是一言不发。

此时说什么都不好,江闻岸只在一旁呆站着。

沈延一直默默听着,末了却突然出声道:“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将?他推向别人?”

江闻岸心里一惊,拍了?沈延一下。

他顿了一下,垂着眼眸继续道:“先生教过我,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喜欢或许可以分?享,可是爱的排他的,容不下他人。”

“这是先生说的。对么?”沈延突然抬眼看他,固执地要问出一个答案。

江闻岸是说过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很久以前,与他讲起一首爱情诗的时候。

接下来的话沈延是看着他说的:“真正相爱的人可以携手战胜所有世俗,爱可跨越山河万里,亦可抵抗人声鼎沸。只要彼此的心在一起,又何惧外界?什么生前身后,什么来世轮回,都是假的,我们该抓紧的只有当下。”

江闻岸被他眼睛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心脏不知为何开始剧烈跳动。

十分?鲜活。

他是第一次听着崽崽说出这样的话。

原先只一直当他是个孩子,却不知道或许在爱情这件事上沈延比他还要看得透彻。

沈彦昭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庄心娴哭得更厉害。

试问天下又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你别哭啊。”沈彦昭坐到她身旁安慰着她。

耐心哄着她:“心娴,就像五弟说的,我……爱你。”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显得有些生硬,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自幼便心悦你,为了配得上你,我拼命减重。”

“胡说,你是皇子,明明是我配不上你。”

“我没有胡说!”沈彦昭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我那时候不好看,你又长得那么好看,我怕你看不上我,拼命让自己瘦下来才敢去与你搭话。你答应我那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再也容不下他人的。我也不想碰任何人,从前我只有过你一人,往后亦是。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什么孩子什么后代,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这辈子撑死只是一个破王爷,又有什么权势地位让我们的孩子继承?全都没用。”

“什么世俗什么人什么鼎,我统统都不理会,只要能与你厮守就够了?。”

庄心娴破涕为笑:“是人声鼎沸。”

沈延方才一番浪漫的话竟被沈彦昭说得这般糙。话虽然糙了?点,然而十分?真诚。

“好,人声鼎沸。”沈彦昭握着她的手,“你看看我。我方才都说了?,再说一遍。你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你呢?你爱不爱我?”

庄心娴哪里听过这种话,今夜的连番轰炸已让她措手不及,哭泣倒是止住了,脸颊绯红。

她捶了沈彦昭一下:“别在舅舅和五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我这不是胡言乱语,小娴,我的好夫人,你别再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不行吗?”

他们那边你侬我侬,江闻岸在旁边看着有些尴尬。

方才沈延那番话确实触及到了庄心娴的内心,她久久难以平静。

沈彦昭安慰了许久,她的心绪终于平稳下来。

二人又重归于好。

江闻岸这才放心。

“延延,你先休息,我送他们出去。”江闻岸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低声夸他:“说得真好。”

看着江闻岸离去的背影,沈延暗暗叹气。

方才那话也是他想对先生说的,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

*

这几?日北方战事吃紧,军队在各家征兵,明令规定每一户人家都必须出一名?男子随军北上,江闻岸正为此事发愁。

江家再没有别的亲戚了?,只剩他一人。

可他这小身板,去了战场也只能是炮灰一个。

他跟着朱如学了几?招简易的防身之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开始收拾衣裳。

那日邀请晴鸢到家里来,本欲让她和沈延认识认识,奈何小家伙不愿意配合,倒是江闻岸为了不让气氛冷落不得不一直与她说笑。

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晴鸢不喜沈延过于沉闷,反倒对江闻岸起了兴趣。

“你这一去又不知是多久,晴鸢都要等成老姑娘了?。”

“开什么玩笑?”江闻岸边折着上衣边回头看朱如:“她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也就差了?个十来岁,不打紧。况且人晴鸢说了,年纪大点好,会疼人。”

“我哪里会疼人了??”且不说江闻岸根本不打算在这儿娶妻生子,就是要,他也觉得二人的年龄差距太大了?些。

他借口道:“年龄差距大只怕没有共同话题。”

“一起生活久了?就好了?,白日都各忙各的,夜晚不过是做那档子事,哪里需要什么共同话题?”

“胡说八道,这话你留着与子慈说去。”

朱如悻悻笑着:“我与他自然是不只那档子事可以做,因着我俩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说话定是能说到一处去的。”

“那五殿下呢?先生这几?年来不也无微不至照料着他,如何能说不会疼人?”

“那不一样。”江闻岸轻笑:“他就是个小孩儿。”

“那倒是,总归与亲密无间的妻子不同。只是江先生这几?年转了?性子,都多久没去过暖香阁了??难不成竟真不想要个女人?”

“……”

江闻岸不想理会。

“行了?,别说了?。估摸着延延也快从练武场回来了,你去后面看看饭菜都准备好了没,热水也可以开始烧上了?,再煮一壶牛乳温着。”

门外,沈延却一直听着二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