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灼被捏着下巴,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的师尊。
他眼里的师尊,依旧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脸上分明没有一丝表情,然而眼中却让他觉得一片的寒冰。
苏灼想要移开目光,却被云尘掐着下巴再次逼着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苏灼却是皱了皱眉,低声喊道,“师尊,你弄疼我了。”
云尘听言,终于松开了手。
只见苏灼那张白净的脸上,下巴硬生生的好几个红印,仿佛经历了什么凌/辱一般,让人看着不禁想入非非。
苏灼垂下眼帘,缓缓说道:“昨晚,弟子去了外峰。”
“作甚。”云尘再次问道。
“那新弟子因霜光剑所伤,我身为剑峰弟子,应当前去探望。”
“一个废物,也值得你上心?”云尘这句话听着没什么情绪,但这句话又仿佛带着一股寒冰味。
苏灼想了想,又说道,“并未,只是想知晓霜光剑剑能伤他何等程度。”
云尘负手而立,冷着脸看着苏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竹林深处而去。
“过来。”
苏灼看了看天色,抬脚跟在云尘身后随他去了竹屋。
小竹屋不过两间屋子,走廊上面孤零零的,什么装饰品也没有,看得出来他师尊是个不在乎身外之物的人。
但这样的人,为何最近似乎对他的事这般上心?
明明上一世他的师尊根本从未关怀过他,在收下沈笑天后反而常常亲自教导对方,仿佛全然剑峰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有次苏灼在剑道上遇到难事,停滞不前数日,他鼓起勇气去了白玉宫想要请教师尊,却发现师尊并不在此处,那么就应该只在玉竹林之中。
那是苏灼第一次走进自家师尊的玉竹林,尽管他也忐忑不安,却想着到底他们是师徒,师尊应当不会责备于他吧。
但是让苏灼没想到的是,他进了玉竹林,误入剑阵之中,随后被他师尊的剑气轰出玉竹林。
“你的剑道,不纯。”
那是上一世他师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受了内伤,抬眼之中却仿佛看到沈笑天站在竹林深处,凉风吹起竹叶,显得沈笑天无比坚毅,跟他天壤之别。
那双眼睛之中无悲无喜,却又仿佛在看什么蝼蚁,让苏灼气极却无可奈何。
也是此事过后,苏灼才会独自一人下山历练,随后被诬陷送回了家族之中。
而这件事也导致苏灼对玉竹林极其不喜,所以一开始才会格外排斥来这里。
苏灼认为,自己是时候可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自家师尊了,上一世的他,明明并不在乎自己,这一次却处处反常,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思绪纷飞间,苏灼冷不丁的抬头,发现自己跟着云尘走到了那间竹屋前,竹屋里只有两间小房间,整个屋子都无比的光滑,透出几分朴实之意,但却又藏着几分坚韧之气。
苏灼停在了门下,不敢再进入一步。
云尘已走进了门内,他微微侧头看向苏灼,“进来。”
苏灼垂下眼帘,“弟子不敢。”
云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许你进出这里。”
苏灼小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又想起上一世那件事,于是继续重复说道,“弟子不敢。”
上一世,苏灼自认出身高贵,从未有过什么不敢踏足的地方,因为他是剑尊弟子,四大家族朱雀后人,真正的天之贵子,但被逐出家族后,苏灼才恍惚明白,原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身外之物。
谁都可以是家族的后人,谁都可以成为剑尊的弟子,只有实力才是唯一的硬道理。
于是从那以后苏灼那颗自尊心从高高的天下塌陷到了泥里,行事一度变得敏/感起来,除却所有的光环,原来他真的泯然于众人之中,除了这张脸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若非他孤注一掷进行浴火之礼,以他那点薄弱的修为不知早就死了多少回。
所以即便重生了一回,现在的他依旧是高贵的身份,却还是谨慎,不愿踏入他师尊隐私之所,没有所奢望的东西,自然没有所欲求之物。
而这也是无情道的基本之道,无欲无求,无畏无惧。
云尘站在门槛那里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苏灼,缓缓的朝着苏灼过来。
此刻云尘站在楼梯上,苏灼站在下面,从云沉的视角中,能够完全看清此刻苏灼低眉顺从的摸样,但苏灼可从未是什么温顺之辈,这点云尘也很清楚。
四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尤其是嫡系公子,身上带着的,是众生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傲气,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更是天道都忍不住的偏爱。
云尘伸出手,轻轻放在苏灼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他说道:
“你是我云尘的弟子,无论你拥有任何身份,唯有这点永不改变,只要我还在修真界一天,这世上任何事未经我允许,都不能让你委屈,我亦如是。”
苏灼身形有过一瞬的僵硬,仿佛多年来心中那口怨气终于消散了一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上一世他亲眼见沈笑天拜入师尊门下,师尊多偏爱对方,再未将目光放到过他身上,亦未曾给过他半分体贴,他天赋不如沈笑天,仗着四大家族的身份才没被人挤压嘲讽,但私下那些议论声他还是知晓一二的。
尤其是当他一夕沦为丧家之犬后,多么难听的话都听过,那根挺直的脊梁终于缓缓弯曲了下去,他不得不忍,也不得不退让,因为他一无所有。
即便是被死对头嘲讽,笑他还不如青/楼小倌,强者鼎/炉,换了任何人拜入剑尊门下四年,都不可能才只有这点成就。
但苏灼没有反驳的是,他这点成就,一个普通剑修弟子十年都不可能达到。
因为跟他对比的是沈笑天,那个由他师尊亲手一点一滴教导出来的真正天之骄子,他能比对方好的,就是出身,结果他连出身都比不过对方了。
他做不到不去嫉妒沈笑天,也没法让自己开怀。
在他的心里,他的师尊永远都是那个让他尊敬又憧憬的对象,他渴望得到对方的关注,但可惜的是直到死他都没能让他师尊为他动容一分。
然而今日,他的师尊跟他说,就连他,也不能让自己委屈。
苏灼能够感觉到放在头顶的手掌有些冰凉,就在苏灼心里微微动容的时候,他师尊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里面响起。
【他看上,好像要哭的样子。】
【真想把他弄哭。】
苏灼吓得差点把霞光剑给抽出来。
顿时,刚才心中那点戚戚然散得飞快,无情功法将所有情绪都给埋葬得干干净净,一点空隙都没留出来。
苏灼回过神,然后退后一步别开师尊的手,依旧低头,规规矩矩的说道:“师尊永远是师尊,弟子不敢造次冒犯。”
似乎那一瞬,他又回到了之前那副高岭之花的姿态,对自家师尊也只有尊重。
云尘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却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看着苏灼,有些深沉的目光里面仿佛有着什么情绪浮动,却又被压抑了下去。
然后,就在苏灼刚开口说自己准备回去了,却被云尘直接伸手扣住了手腕,脉门被捏住,苏灼有过一瞬的慌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师尊拉着着手腕就往竹屋里面拖。
刚刚进竹屋,身形还未稳,就听到身后竹门被关上的声音。
苏灼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正稳稳当当的站在屋内,竹屋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处处都透出一股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冷清而又无趣的男人,就连席榻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
简单的扫过一眼,苏灼看着还被自家师尊握住的手腕,轻声说道,“师尊,自重。”
他现在还可以依靠他四大家族的身份,即便是剑尊,也不能随意欺辱他。
云尘眯着眼看了苏灼一会儿,然后松开了手。
他的手一放开,苏灼白净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圈红印,苏灼的体质有些敏/感,很容易就留下痕迹,不过痕迹却消散得也快。
“我有一物赠你。”云尘轻声说道,然后转身去了旁边的柜子,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那盒子很是古朴,隐约之间还能感受到里面浩瀚的波动的灵气。
然而那个盒子一出现,苏灼的目光就没移开过,他能够感知到那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需要的东西。
云尘将盒子递给苏灼,苏灼却是微微后退半步,用着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身前的云尘,过了半响他才哑着声音问道,“敢问师尊,此物何来?为何赠我。”
还是说,你也是重生回来的么。
苏灼的视线落到云尘的眼里,然而云尘的目光就如同浩瀚星河般,沉溺进去后便再也爬不出来,表面却依旧波澜不惊。
“此物乃数年前,我斩杀一魔修所得,怎么,你不喜?”云尘眼里有些情绪了。
这东西他一直都珍藏得好好的,他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四大家族的事,想来此物应当是苏灼所需,因此他才赠予对方。
神明之物,向来伴随着腥风血雨。
没错,那盒子里面放的,正是上古时期神明遗留之物,是苏灼家族之中世世代代都在找寻的——雀血翎羽。
寻常人或许得之无用,但对苏家来说,却是世世代代穷极一生都在寻找的珍宝。
因为苏家之人成年之时必须要经历浴火之礼,从此洗髓伐骨,化身为凤。
每一个苏家的子嗣都是高贵无上的,虽然经历浴火之礼时痛苦不堪,但都会准备无数的天材地宝护住自己,总归不会太难忍受。
然而上一世,苏灼的浴火之礼却是在荒漠之内,黄沙之中,没有任何的法宝护体,硬生生被浴火焚烧一天一夜,如同抽筋剥皮,数次苏灼都想要一死求之解脱,他的手指都几乎抠出了血,若非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早坚持不下来。
最后他成功了,血脉觉醒,化身为凤,翱翔天际,而这也的确证实他是苏家的血脉,上古朱雀之后。
但浴火之礼后会有半月左右的时间他本体会极其虚弱,几乎没什么自保能力,因此那时的苏灼才会想要回剑峰暂保一段时间,只要他慢慢恢复身体,今后绝对可以在修真界占有一席之地。
而这雀血翎羽,则是苏家祖上朱雀神明之物,苏家的人第一次浴火之礼为凤,二次浴火涅槃为雀,朱雀,凤凰之上。
若能二次浴火涅槃为朱雀,就是半神,真正的神之下,众人之上。
而浴火涅槃,就必须要以雀血翎羽为引,没想到苏家世代都在找寻的神明之物雀血翎羽,竟会在他的师尊手上。
苏灼想要,非常想要。
他经过一次浴火之礼,这次只要多做准备定也能平安度过,那么他就有机会冲击二次浴火涅槃,一旦成功他就是半神——
他没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多谢,师尊。”苏灼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云尘见苏灼收下,目光微微温和了一分,继续他说道,“如此,你不必回家。”
苏灼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之前说要回家拿东西,他师尊估计是以为他要什么重要的法宝之类,所以把雀血翎羽送给他后,就让他不要回家了。
想清楚这点后,苏灼面露难色,“师尊,弟子想要的东西,只有家中才有。”
云尘嘴角那条线又抿直了,四周空气温度骤降,甚至还隐隐有些寒气在肆虐。
苏灼立刻抱拳行礼道,“还望师尊见谅,弟子一定尽快赶回,绝不耽误修炼。”
云尘突然朝着苏灼伸出手,就两字,“还我。”
苏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