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剑峰玉竹林中,
苏灼跟云尘躺在屋子里,门外站着两个死侍,月色从窗外悄悄的跳进来,然后洒在床上,两人睡在床上,一人在暗处,一人在月色深处。
只见苏灼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脚一蹬,就是标准的入葬姿势。
而他的师尊却是侧睡着,却是面对着他,将他一切都受尽了眼底。
因为苏灼是睡在铺满月光的这一边,所以他的师尊整个人都睡在了另一边没有被月光照耀的地方,将身形隐藏在了暗处,导致即便苏灼闭着双眼,都下意识感觉旁边有道目光一直盯着他。
这种感觉让苏灼头皮发麻,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甚少与人同寝过,也只有幼时才会缠着父亲一块睡,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原本之前他想拒绝的,只是他刚一开口,四周空气就嗖嗖的下降,寒冰嗖嗖的往脸上戳,他才不得不合衣躺在床上。
但他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精神高度集中的后果就是,苏灼失眠了。
准确的说他就压根不打算睡!
他宁愿去白玉宫睡都不想睡他师尊竹屋的床,很小,如果躺在上面的是两个成年人的话,的确很小。
如果他师尊不侧睡,那么他们的身体就一定会碰到,但即便是现在,他们之间也隔得很近很近,近到仿佛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传来了点点虫鸣之声,苏灼眼珠动了动。
月色落在他的睫毛上,垂下一片的阴影,他本就生得好看,那张脸精致到极点,却又散发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若能在眉梢上染上几分情/动之时的艳丽,简直就是一副活生生的人间绝色。
苏灼微微吞咽了一下,声音很轻很轻,只有喉结轻轻的滚动。
此刻夜已经深了,他认为自家师尊应该已经睡了吧,如果睡了的话他就打算去巨石那边盘坐修炼,去哪儿都好,也比在这里遭受折磨来得痛快。
于是苏灼做了一个这一生都让自己无比后悔的决定。
他悄悄的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师尊——
他师尊那边虽没有落上月色,却依旧能够看得清楚他师尊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师尊散着发,长发落在床上,他撑起脑袋,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目光之中仿佛有着暗光流动,只身着亵衣的师尊比起以往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瞧着也温和了几分。
苏灼刚好就闯入他师尊的目光之中,他师尊竟一直都在看着他!
下意识的苏灼想要后退,结果“碰——”的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他听到了自家师尊的一声低笑。
苏灼恨不得直接钻进地缝里算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对着云尘行礼说道:“弟子修炼去了。”
“清鹤。”云尘有些叹息的声音响起。
苏灼低下头,不敢看他师尊。
而云尘却是缓缓的坐起来,身后长发随着他的起身而动,然后散落在身上,他面如冠玉,月色之下更添了几分冷玉之色。
此情此景,任谁看都不会觉得他会是那位传说中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尊。
而他的衣领随着他起动间,难免敞开几分,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锁骨,他本又是高大的身形,莫名之中添了几分男子的荷尔蒙气息。
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是男人,而非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尊。
苏灼觉察到几分异样气氛,这是他从未体会到的,四周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分。
“师尊,弟子下去修炼了。”苏灼轻声说道。
云尘却缓缓从床上站起来,“等我一起。”
他似乎也没了睡意,起身后拿起身旁的衣袍,然后穿上,苏灼不敢抬头看,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如此清晰。
明明不过片刻的时间,却让苏灼觉得过了好久,一分一秒都让他觉得难熬。
终于云尘系好了腰带,这才看向苏灼,“走吧。”
苏灼目光微微抬起,他看到了云尘的长发落在小腿处的位置,云尘的头发很长,也很轻柔,大抵是此刻的月色跟长发,让苏灼升起一股对方很温柔的感觉。
这是他上辈子从未体会到的。
上一世,他的师尊眼里从来都没有他的存在,从来没有过。
苏灼轻咬了一下嘴唇示意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让死侍打开门准备出去,刚刚踏出一步,却又被云尘叫住了。
“清鹤。”
“师尊有何吩咐?”
“你还未束发。”云尘轻声说道。
苏灼微微侧头,发现身前垂下一缕发丝,这才发现自己竟也散着长发。
他原本想叫死侍为自己束发,却看到云尘朝着自己过来,然后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下意识的苏灼的身体就僵硬了起来。
“你是我的弟子,唯一的弟子。”云尘取出一截发带,白色,是他常用的,他只有出去的时候才会佩戴玉冠,平时大多都是用这根发带束发,他的动作很轻柔,声音却更轻,“你可敬我,尊我,却无需怕我。”
苏灼能够感觉到头上的动作,那微凉的手指在他的发丝之中穿过,然后为他仔细的束发。
一时间苏灼心思忍不住的纷飞起来,然而下一刻丹田内却猛的一疼,让他迅速恢复了清明。
是他的无情道。
而他的异样自然也引起了云尘的注意,他问道,“怎么了清鹤?”
苏灼后退一步,毕恭毕敬说道,“多谢师尊。”
他的声音清晰,仿佛刚才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氛,四周的温度依旧冰凉。
云尘觉察到苏灼的情绪变化,那嘴角又抿成了一条直线。
明明刚才苏灼心思有过一瞬的动摇的。
是他哪儿做得不对吗?
书上明明就是这么写的。
云尘没想明白,却还是跟着苏灼出去练剑了。
此刻正是深夜跟黎明交替时分,苏灼就站在后山那块巨石上,不断的练习剑术。
其实苏灼的剑术已炉火纯青,到底是拜入他门下这么多年,又一直是在潜心修炼,不可能没有什么长进。
唯一不对的地方是,云尘发现苏灼的剑术似无情了些。
他使的是最基本的四时剑,此剑法算是剑道的入门剑法,以春夏秋冬四季为主,主要是用剑气让人感觉到四时的变化。
苏灼的夏秋冬剑法都使得不错,唯独到了春剑这一块,竟也夹杂着几分无情之气。
若非使剑之人是个无情之人,那便是使剑之人还未参悟春剑的诀窍。
是怎么回事?
云尘目光闪烁了一下,心下却忍不住猜忌起来。
苏灼不可能会是后者,四时剑不可能只有春剑无法参悟,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弟子是个冷情之人么。
什么都会骗人,剑术不会,尤其是在天下第一剑的眼皮底下。
苏灼并不知他师尊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剑术,他原本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准备练习剑术。
近来他也能觉察到自己的剑道有一两分突破之势,只是无情道太过强悍,掠夺了剑道的先机,最多再有小半年时间,他就不能压抑住无情道在剑道之下的,那么他修无情道的事就必定会被他的师尊知道。
而目前他还没找到下半部无情道功法,也没有进入成熟期不敢贸然进行浴火之礼。
苏灼稍微有些急躁了,他的时间可不多,目前虽然沈笑天没拜入他师尊门下,但以沈笑天的天资,即便是在丹峰也必定是重点栽培的对象。
而他要试探沈笑天的底细,最好的机会就是两月之后的历练之中。
想到此,苏灼手腕一转,霞光剑划出一道虹光,仿佛穿破黑暗的一道光芒,然后苏灼收回了剑。
就在此刻,天边破晓,泛出鱼白之色。
苏灼感受到什么,朝着东方而看去,黑色的天空仿佛是放入水中的布料,随着水波轻动,缓缓褪出黑色,露出几分暗蓝色,然后再露出原本的红色。
一缕霞光从远处穿透云彩而落,正好落到苏灼的身上,他仿佛身上披着一层红色的轻纱,随着他的动作,那轻纱仿佛都能看到正在浮动。
苏灼上前几步对着云尘说道:“师尊,弟子练完剑了。”
云尘却是沉默着看了苏灼好一会儿,眼眸之中加深了几分颜色,他说道,
“你的剑道,不纯。”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灼握紧了霞光剑。
上一世他师尊说这句话后,就将他轰出了玉竹林。
原本他已做好了被轰出去的准备,却发现云尘缓缓朝着他过来,然后伸出手拿过他手中的霞光剑,他们指尖擦拭而过,他听到师尊的声音。
【清鹤,我很伤心。】
苏灼猛的一愣,是他听错了吗?
为什么他的师尊会觉得伤心呢?
他回过头看向自家师尊,却发现云尘拿着霞光剑,站在巨石之中,风起,吹起他的发丝,他的面容却无比坚定,他的背后就是万千霞光,他逆光而站,却不能叫他身上染起任何温度。
云尘嘴唇微动,声音无比坚定。
“清鹤,看清楚了,这才是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