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新三年?,隆冬的?夜晚北风摇曳,将忠顺王府正殿开阳殿的?烛火吹得东摇西拽,忠顺王夫妇被?禁于王府三年?里,仍旧居于开阳殿东侧的?乐安堂,小郑骧今晚就歇在乐安堂里的?隔间?内。
他今晚耍了多少赖才硬留在了这里,但这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郑骧被?一阵争执吵醒了。
“……你还?不?说实话?吗?”
“呵,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不?信,却还?让我说什么?”
小郑骧皱皱眉,“娘--”
争执声?停止了,忠顺王妃匆匆进到?隔间?,将正要爬起身的?小郑骧按在床上,轻拍两下:“睡吧!”
小郑骧揉揉眼睛,看着只穿了中衣的?王妃:“娘亲,你哭了?”
“没有,快睡吧,娘亲陪着你!”忠顺王妃对儿子笑笑,轻抚他的?眼帘,令他闭了眼。
小郑骧果然?又睡了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四周已是一片火海,他被?娘亲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仍觉得四周灼人的?热气:“娘亲?”
“好乖乖,不?怕啊,”忠顺王妃眼中慌乱,却不?忘安抚着怀中的?儿子。
“嗯!”小郑骧点点头,本能地往娘亲怀里缩了缩。
他能听到?外头侍女的?惊叫声?,也能感受到?娘亲抱着自己想要逃出去的?颠簸。
突然?,娘亲停了下来,他从娘亲怀里抬起头,透过娘亲的?肩膀,他看到?了父王的?那?张胡子拉茬的?脸:“阿筠,你真的?不?陪我吗?”
下一瞬,他已经被?救到?室外,而他的?父王则紧紧抱着他的?母妃。
“娘亲--”
火,漫天的?大火突然?又将他笼罩起来,灼得他通体炙痛,就像娘亲曾经所受的?那?样,也是上一世无时?无刻度不?在折磨着他的?那?种痛苦。
黑暗中,郑骧猛地睁开了眼睛,冷汗顺着他的?面颊一滴滴落到?寝衣上。
他轻合了合眼,默默告诉自己:“现在是建新十五年?!”
他已经很久不?做这个梦了。
开阳殿是忠顺王府的?正殿,位于王府的?中轴线上,东侧便是乐安堂。
如今的?恒王府虽建在忠顺王府的?旧址上,但经过改建,正殿已变成德照殿,与原先的?开阳殿已不?在同一个方位。
原先的?开阳正殿和乐安堂旧址处,仍是断壁残垣、房倒屋塌的?一片焦土,如今只用篱笆围起来,与修缮一新的?恒王府格格不?入,
当日苏全德曾问过是否要重修,他给?的?答案是“不?用!”
不?用,当然?不?用!
这是他的?心魔,困扰了他一世的?心魔!
他原先只有把它忘记才能活下去,而现在,只有看着它,让它矗立在眼前,将那?些过往忆起并牢牢记住,才能让他重新成为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他很不?明白父王为何?为那?样做,那?时?虽然?夺嫡失败,但建新帝并没有杀了他们,有人说圣上是为了血脉亲情,毕竟是嫡嫡亲的?兄弟;
也有人说圣上是为了图名?,夺了皇位,还?要落个善待兄弟的?好名?声?。
不?管是为了什么,建新帝总归是没有杀他们,他把他们圈禁在忠顺王府,府外虽派了重兵把守,府内却生活依旧,除了不?能像从前一般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虽然?失了自由?,不?能随意走动?;虽然?要受人白眼冷落;虽然?……
但好歹命还?在,爹娘还?在,晚来食丰,冬来衣暖,若不?提生前身后,安安稳稳活着总是可以的?。
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大家都活着不?好吗?
他驻立于那?片焦土之前,久久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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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秋,到?了钟瑭参加秋闱的?日子,从八月初九开始,三日又三日,钟瑭要考三场,卫小娘子也来张萱这里晃悠了几回。
张萱心中暗叹,瞧瞧,这是还?不?死心呐,也不?知卫屠户晓得了,会不?会气死。
最近章南贞来了好几回,每次往茶舍雅间?一坐,茶喝不?了几盅,银子照付,倒和恒王的?作派差不?多。
恒王最近没来,张萱皱皱眉,有件事不?知该不?该专程与他说一趟。
她做了官媒,生意做得便广起来,有些门第不?算十分高的?官家,她也进得去了,保媒牵线的?活也做。
某日她在一户官家,听来这样一件事:
那?家的?老爷是位翰林院的?检讨,因中进士时?年?龄就不?小了,再在翰林院勤勤勉勉五六年?,如今是个年?近五十的?老翰林,说起来没什么出路。
这回却听他的?夫人说,家里要出件大事,若是做成了,便有人保举做吏部?主事。
具体大事是甚么,张萱不?便追问,却见那?夫人与相好的?夫人使过眼色,悄悄说出“恒王”二字,二人便心知肚明,默契地笑了起来。
张萱面上不?显,心中却在嘀咕:这怕是要对恒王不?利吧?
她对政事没兴趣,但恒王怎么说也算自己人,若让他被?人在背后捅刀子,她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张萱坐在婚介铺子里,隔着矮柜望着对面茶舍雅间?的?门帘上的?团花想心事,却见雅间?的?门帘“忽”地掀开。
章南贞的?丫头走了出来,对着张萱招招手。
张萱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指指自己:“我?”
章南贞来茶舍带的?人不?多,雅间?里加上刚刚叫她的?丫头,总共两个,侍立在她身后。
为了便于干活,张萱今日身着男式短打,便对她一拱手,道:“章大姑娘!”
章南贞素手一抬,免了她的?礼,“张掌柜,坐!”
张萱没有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无视她身后丫头皱紧了的?眉头,稳稳地坐在了对面,拿出与人说媒的?那?副面孔,道:“章大姑娘的?光顾,让小店蓬荜生辉,若往后能常有您这样的?大主顾来,那?小店的?生意便可蒸蒸日上了!”
章南贞听她讲话?粗鄙,并不?与她计较,只微微一笑,道:“张掌柜到?京城多少日子了?”
“不?长,”张萱道:“小人到?京城时?日不?长,不?过三五个月,本就是来投奔叔婶的?。”
和查到?的?一样!章南贞点点头,道:“这么短的?时?日,能在京城站稳脚根,也不?是一般人了,不?知是受何?人帮衬?”
“不?瞒您说,帮衬的?人还?真不?少,”张萱面上笑容不?减:“俗语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小人能开这个店,全靠亲朋邻里,小人的?叔父婶母,好姐妹,邻里之间?,及坊长里正,只要见到?的?,哪个不?照拂一把?
要小人说,京城就是京城,天子脚下的?人,素养极高。就像章大姑娘您,偶然?间?来一次,晓得了小店,之后便会时?常照拂小店生意,这也算是一种帮衬!小人感恩不?尽!”
说完,站起身,再次躬身拱手,端端正正地行个礼。
“张掌柜客气!”章南贞端着笑,止了身后想要说话?的?丫头,又问道:“听人说,商人做生意,都会找个官家做靠山,也不?知这话?真不?真?”
张萱暗自皱眉:她这是什么意思?一会儿问有没有人帮衬,一会儿问自己有没有靠山?
想到?书中的?她,最后做了男主的?后宫嫔妃,张萱挑眉,以为晓得了她的?心思:“回章大姑娘的?话?,小人这样的?店,实属下九流的?买卖,哪个官家能看得上?别瞧上回晋王肯踏入小店,那?也不?是冲着小人的?店来的?……”
而是冲着女主啊,你一个将来的?后宫嫔妃,和将来的?皇后斗去吧,千万别攀扯我赖以生存的?本钱。
张萱自认为说的?很明白了,但她心中的?直白话?,到?章南贞耳中,就变成了左弯右绕,就是不?肯正事上讲的?口水话?。
她想问的?是恒王,哪管什么晋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