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生变,八百里急报进京,直达天听。
建新帝与心腹商议之?后,出的对?策是,从京中派钦差前去平乱--西疆本有守将佟瑞,乃为忠顺王旧部,其骁勇善战,威名?远扬疆外,本来有他镇守,即使有小股蛮夷作乱,还不至扰到?京城。
但今年?不巧,佟瑞因年?事渐高?,竟于月前旧伤复发,命在?垂危。
其子?虽骁勇,但到?底年?轻,这才加急,向朝廷请命。
这是个苦差事,也是个能立功的差事,做得好,平了一场战乱,功劳立显;做不好,命都可能搭在?那里。
郑骧自告奋勇,请了这个差事--他私下的拥趸者和恒王党都反对?他去。
一者,那里实在?太乱,一个不小心,怕把命丧在?那里,又何谈后事?
二者,来年?二月便是春闱,那时将有新的一批学子?入仕入朝,到?时若能到?科考中分得一杯羹,也是件极有所得的事,又何必非要跑到?西疆去争功劳?
三来,恒王从未带过兵,此?事不同六部政事,到?底需要真本事才可。
哪知郑骧却一句不听,他直接向建新帝请命,过几日便要直奔西疆。
建新帝起?初并不同意,打战不是儿戏,郑骧参政未久,更未接触过战事,怕他到?西疆有何闪失,但见他坚决,想了又想,不知为何,却又同意了,只是派了心腹老臣同行,去助他一臂之?力。
“怎么没?有听说?西疆乱起?来了呢?”张萱道,她是做媒婆的,三教九流接触得极多?,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也很多?,却从未听过西疆的事。
郑骧笑道:“这是朝廷机密,岂能闹得人人皆知?否则,岂不是与人机会从中作梗,还谈何国家大事?”
张萱点头赞同:“这倒是!不知王爷何日出发?呃,若不方便讲,便……”
“后日!”郑骧道:“后日一早上路,界时便不与你道别了,今日以茶代酒,算是作别吧!”
张萱忙端起?茶盅,与郑骧的碰上一碰,“那便祝王爷此?去,旗开得胜,嗯……保重身体!”
郑骧由心地绽出笑容,脉脉注视着她的脸,道:“好,定不负你的期望,会平安回来的!”
张萱张张口,想纠正他的话--若说?期望,好像有点过了,但她又不能说?不期望他平安回来,便只好将话咽进腹中,干笑两声,仰头将茶饮尽,认了这话。
从王府回去时,已不算早。
不知是王府的茶会醉人,还是她自己心醉,她总觉得恒王郑骧说?话时怪怪的,她猛地想起?先前苏令婉问的话:“假如恒王殿下看上了你……”
不可能,不可能!
张萱拍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当时的苏令婉的话给迷惑了,虽然自己并不在?意,但那话却入了自己的浅意识,关键时刻总在?给自己心理暗示,所以现在?与恒王说?话时,便总觉得他对?自己有意:
“呵,真是被她害惨了,以后简直不敢再面对?恒王他老人家!”
到?南城铺子?里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婚介铺子?已经上了门板,茶舍的大门却还洞开着。
送走长胜,张萱抬脚进了茶舍,进门便道:“你们今日怎地这般勤快,这会子?还不关门?”
哪知话未落音,便见张婶子?正陪着位女?子?坐在?大堂,那女?子?身穿雪青色出毛锋斗篷,在?屋里也把头遮得严严实实,背对?着大门而座。
闻声缓缓回头,赫然是比她先从恒王府出来的章南贞!
“张掌柜终于回来了!”章南贞声音比下着雪的冬日还要清冷。
张萱微怔,想到?她在?恒王府碰到?的钉子?,便能明白她冰凉声音下的怒火了。
她了然一笑,道:“章姑娘怎么这会子?到?这里来了?可是找我?有事?都怪我?有事耽搁,让你久等了!”
章南贞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偏被张萱抢先道:“这会子?天色晚了,大堂里穿堂风冷,不如去雅间坐坐?”
但凡铺子?开门做生意,不像后世?那般,有透明塑料帘挡风又通透,如今为了不影响生意,用不得棉帘,便只能开了门板任北风呼呼吹进,大堂自然是极冷,平日喝茶的客人都少?了许多?,否则,章南贞也不用在?屋里还遮得严严实实了。
张萱本想请她去自己的隔间,一想到?那里的火盆里烧得银霜炭,便断了这个念头--在?恒王府里,若瞧不出来她那么明显的醋劲儿,自己也不用当媒婆子?了。
若被她瞧见自己烧着只有权贵们才能有的炭,她那口气必定更难顺了。
雅间烧的是次一等的炭,也是世?面上寻常人家拿银子?可以买的,只有两个雅间来客时会烧,还得省着点用。
章南贞进去后,果然便将斗篷脱了下来。
她坐上主位,看着自发坐到?对?面的张萱,心气儿难顺:“张掌柜怎地这会子?才回来,若非看到?你的人影,我?还以为你在?王府留宿,不回来了!”
张萱笑道:“章姑娘说?笑了,王府是什么地方,岂是我?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
章南贞轻哼一声,道:“是啊,以你的身份,自然不能随便去!”顿一顿,问道:“不知我?表哥有何事,居然要寻你去?”
张萱沉吟一刹,道:“王府寻小的,果真是有事,只是……”见章南贞身体微微前倾,她笑道:“却不能说?与章姑娘听,还请姑娘恕罪!”
“你!”章南贞面色一变。
“章姑娘莫要生气,”张萱忙安抚道:“王爷寻我?,就是问件小事。非是我?不肯说?,只是,王爷的性子?你晓得的,这话若让王爷知晓,只怕日后不好向王爷交待……”
她这话一说?,倒让章南贞心中好受了些,什么是“王爷的性子?你晓得”,她当然知道他的性子?如何,所以,若真被他知道,他的事被自己给捅出来,难保他真的会生气,从而做出什么。
想透这个,章南贞稍稍好了一些,但一想到?张萱被长胜接去送回的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冷笑道:
“你不说?便罢了,但我?还是要劝张掌柜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什么身份,可要记牢了!切莫要想那些不该想的,望那些不该奢望的才是!”
张萱忙点头,道:“姑娘说?的很是!您是高?门贵女?,是天上的云彩;您所有的一切,家世?样貌,才德女?工,琴棋书画……哪样不是我?该仰望的?我?一个媒婆子?,能是什么身份?岂敢与姑娘比肩?”
章南贞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子?,虽平日受人追捧惯了,这样的话不是没?听过,甚至有的比她捧得更有文彩。
但今日经张萱之?口,朴朴实实地讲出来,再联想前事,便觉受用多?了,深觉她讲得是实话--她一个丑陋的媒婆子?,能有什么让恒王看重的?
虽然她的五官并不难看,但只那额角的胎记,便足以让大部分人敬而远之?,更何况她的下九流身份?
是了,定是她的身份,整日走街串巷,出门入户的,常年?混迹于市井之?中,才是他看重的--便于他收集消息之?用。
被爱蒙蔽了双眼的正是如此?,不停地为所爱之?人找借口,若跳出来细想,郑骧那样的身份,哪里会用身份不明之?人?若是想做何事,只要派手下明桩暗桩下去,哪一件查不出来?
不过是章南贞为安抚自己,下意识为心中的他找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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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圣旨明发,封六部巡视郑骧,为安疆钦差大臣,奉旨安抚西疆诸部,平息乱局。
旨意一下,又是满朝哗然:
一是,朝中除了几位建新帝亲信,全都不知西疆局势居然乱到?这般地步;
二是,建新帝居然派恒王郑骧前去平乱?
这次的钦差可不比上回的什么六部巡视。
六部巡视,是在?圣上与诸位重臣的眼皮子?底下,不管做什么,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耍花招;
而这次的钦差,可是要去远在?西疆的诸部,若他到?那里想做些什么事,可就方便多?了。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甚至有人不顾建新帝的脸面,公然反对?恒王为钦差。
反对?的声音算是有理有据:
先说?,恒王身为宗室子?弟,身份尊贵,不适合前往荒蛮之?地;
又说?,恒王年?轻,虽在?御史台挂过职,却仍不算正职,他若去往西疆,怕只能恶化西疆局势,不能平乱;
再说?,晋王于朝政之?事历练已久,于政事上见解独到?,颇有才干,是前往西疆平乱之?上上选。
就差明说?恒王身份敏,感,去了西疆就会造反,还是晋王合适。
也不知是忘了三个月后的春闱,还是故意将他支出京城,好让晋王一走,便少?了竞争对?手一般。
惹得晋王也黑了脸,却不好说?不愿去西疆。
最后自然还是建新帝一拍桌子?,将前太子?少?傅,于建新帝登基有功的陆闻陆问之?,调了出来。
陆闻现任文华阁大学士,本应仍为太子?授课,却因如今太子?未立,只占了个虚衔,常行走于建新帝左右,如左膀右臂一般。
建新帝一纸圣旨,将他指为恒王郑骧的此?次西行的副手,辅他西疆平乱,行止听凭恒王调派,却有劝谏之?权。
这下可好,反对?之?声都熄了下去。
他们想,陆闻是建新帝的人,这回名?义?上是去做恒王的副手,实则乃是盯梢之?责,不怕他弄什么幺蛾子?。
晋王那头也很满意,这样一来,不怕郑骧搞事,也能保住春闱这头。
几方全都满意,恒王与陆闻次日便出发西行。
却无人知晓,当年?陆闻为前太子?少?傅,与当日的太子?极为相投,虽表面上与太子?疏于来往,却与当年?的太子?府长史张长行是多?年?至交。
这样的关系,却不知怎生被他圆了过去,最后竟做了建新帝的亲信。
有建新帝的信任,郑骧行事便方便许多?,心中再无顾虑,安心往西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