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梅少安问起,为何她?能识得采岚,又有何凭证时,张老太太面含讥讽,朝刘氏扫了个眼风,朗声道:
“这位官人在上,在场的?各位邻里,今日请大家给老婆子?做个见证:当?年,我?家丫头采岚,因做事?时不?小?心,端着茶盘摔了一跤,下颌被碎瓷划了个三角口子?,想来,到如今已十几年了,必定成了陈年老疤。
当?年还是老婆子?我?,让人请了东城的?回春堂的?大夫,上门给诊治的?。若这位娘子?不?肯认老婆子?,还请您抬起头,让咱们瞧瞧,是否有这块三角疤在,就知老婆子?我?说的?对不?对了!”
刘氏向来懦弱,此时又哪里敢抬头?她?将头紧紧缩着,边向后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
那裴同?良忙站起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道:“这位婆子?,你别随意污蔑人,咱们与?你素不?相识,又何来什么孩子?丫头的??”
边说着,扯上还傻愣愣跪着的?裴小?弟,慢慢向门口方向退道:“官老爷,您给评评理,俺们这回头一次上京,怎么会识得她??罢了罢了,俺们也不?寻侄女了,俺们这就回老家去?!”说完,转头便要往门外钻去?。
“拦住他!”
站在角落的?长戎终于?发?了话,引得梅少安侧目。
他看了看长戎,与?他点头示意后,忽然想到什么,扭头朝矮柜另一边的?隔间看去?,只见那门帘纹风不?动,也不?知是否有人在那里。
他忽然有些气闷,看着裴同?良便不?顺眼起来,恨道:“来人,将那妇人的?脖子?扳起来,给大伙儿验看一下!”
此时,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看妇人的?脖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君子?,但,他现在代?表了官家,众人便觉得他是对的?。
在长戎的?示意下,便有两个护卫上前,一捏刘氏的?下颌,将她?的?下巴高高抬起,一段灰不?溜秋的?脖颈便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下巴与?颈子?之间的?软肉上,一段突起明显的?陈年旧疤便现在众人眼前,与?张老太太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包括梅少安在内的?众人,便都?信了张老太太的?话。
梅少安轻哼一声,道:“说吧!”
护卫一松手,刘氏软得跟面条似的?瘫在地上,她?瑟瑟发?抖,口中的?话连不?成句:“我?……我?……我?……”
裴同?良忙跪倒在地,说道:“大人,老爷,人有相似,我?浑家这道疤是去?年我?打出来的?,并不?是……并不?是……”
他话未说完,只见长戎手一挥,便有护卫上前,将他死死按住,又用?破布将嘴给塞住,省了他再聒噪。
“说!”长戎道。
张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上两步,站到刘氏面前,又问道:“采岚,我?问你,你把我?孙女弄到哪里去?了?”
刘氏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含混不?清道:“老夫人--老夫人,对不?住,奴婢对不?住您!当?年……当?年……”
“你莫再提当?年,”张老太太怒道:“好好说,我?孙女,她?人呢?”
刘氏一噎,止了哭,半天,又抽抽噎噎道:“她?……她?……她?没了……”
“什么?”张老太太一听,只觉天旋地转,立时就要倒下,好在身后的?张婶子?及时将她?扶住。
此时,邢娟娘也赶了来,忙从张婶子?手中接过张老太太,想走,又犹豫,顿了顿,终于?还是对着倒在地上的?刘氏道:“采岚,你瞧瞧我?是谁?”
刘氏慢慢抬起头,看着邢娟娘半晌,终于?回过神,惊道:“你是,你是,采桑姐姐?”
“哼!”邢娟娘冷笑一声,“我?也不?敢应你一声姐姐,只求你告诉咱们,你把的?小?小?姐,到底弄到哪里去?了?”
刘采岚看看邢娟娘,又看看靠在她?身上气息奄奄的?张老太太,犹豫半晌,终于?“哇”地哭道:“老夫人,老夫人--奴婢,奴婢对您不?起啊……”
再顾不?上其他,一股脑全讲了出来:“奴婢当?年带了小?小?姐,咱们本约好在城外见的?,但……”
原来,当?年张老太太的?儿子?张老爷犯了事?,被朝廷处以极刑,身故后,儿媳张夫人因受不?住这个噩耗,也跟着投了缳,只剩下张老太太和一个年幼的?孙女儿。
为了避免唯一的?血脉遭牵连,张老太太本要忍痛带其离开京城,哪知在城外与?她?们约定的?地点,却总也等不?来带着孙女分头逃命的?采岚。
她?怕她?们在京中遭人暗算,便又返回城……
张家这一支本就人丁稀薄,儿子?唯一的?血脉也被弄得不?见了,张老太太生无可恋,本要寻死,却被丫头采桑苦苦劝住,她?说--万一采岚只是走散了,以后小?小?姐寻不?到亲人怎么办。
因此,她?们未敢再离京,张老太太跟着改回原名的?刑娟娘,也就是采桑过活,一边寻访自己生死未知的?孙女儿。
一晃十几年过去?,张老太太望得眼都?花了,自知希望渺茫。
不?想却在这铺子?里见到了刘采岚。
刘采岚哭道:“奴婢带走小?小?姐,本也是想好好养着她?,让她?长成人了,再来寻老夫人的?……”
“胡说!”刑娟娘厉声指责。
“她?现下到底在哪里?”张老夫人不?愿听她?长篇大论,只关心自家孙女的?去?向。
刘采岚并不?争辩,接道:“……当?日在渭河县,她?被一位恒王爷看上,带到京城来了……”
“恒王?”
“恒王?”
众人倒吸一口气--前几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就是恒王,如今的?燕王殿下强抢民女之事??又说渭河县,可不?就是渭河县?
难不?成……
那张老太太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可怜孙女不?知被他们怎么搓磨,多半已没了性命,不?听她?亲口说出,总不?肯就信,偏又颤巍巍地问:“那又如何了?”
刘采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王府的?人说,她?到京里后就水土不?服,已经……已经,殁了……”
此话一出,张老太太两眼一番,直接背过气去?。
慌得众人忙将她?抬到桌案上救治,半晌后才幽幽醒转,却又哭死过去?。
那梅少安见张老太太一时无大碍,便回身又坐下,看了裴同?良刘采岚三人半晌,最后问道:“前几日,就是你们到王府外闹事?的??”
裴同?良被王府护卫按着,只“唔唔唔”乱喊,也不?知是甚么意思。
长戎早在刘采岚说出恒王府之时,心中便翻起惊涛骇浪,他下意识朝隔间看去?,见那帘子?微微颤动,知道里面的?人定是听到了,正想回头时,又见帘缝里打了个手势,他心中明白,便招了护卫,立时又将裴小?弟和刘采岚一起拿下。
梅少安忙要上前,长戎先笑道:“劳烦梅大人问得清楚,既然这人涉嫌拐带,小?人便将他们交给刑部大人们处置,想来,大人们定能将这事?审得清清楚楚,以便给这位老夫人讨个公道。”
既然要交给刑部,梅少安自然无话可说,拦无可拦。
他知道这人是燕王手下,既然他在,那燕王殿下是不?是也在?
又转头看向隔间,隔着帘子?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却不?知里头的?张萱早已被外头这消息给震懵了。
从她?听见刘氏叫“采桑姐姐”开始,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对:
虽然她?来的?晚,但不?管是原身的?记忆中还是书中,裴同?良刘氏一家四?口一直住在渭河县,从来没有什么“小?小?姐”;后来刘氏说什么“恒王府”时,她?便开始懵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张萱本还轻轻掀着帘子?看外头动静,听到这里,便猛地放下门帘,背靠门框,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郑骧,想从他眼中看见否定。
而他却沉沉地看着自己,眼中居然有些怜悯。
怜悯?
张萱突然有些气急败坏--这是什么意思?穿书就穿书,但书中也好,原身也好,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剧情,怎么到她?这里,全都?变了?
流落在外的?高门贵女?身世曲折离奇?这不?是主角才会有的?标配吗?
她?又不?是女主!
张萱气哼哼地想要问问,却又不?知该找谁说理去?,“我?……”
“嘘--”郑骧止住她?的?话,指指门帘,示意她?接着看后续。
张萱虽气,终究还想知道后续,轻哼一声,转而又微微掀开帘子?朝外看。
梅少安早已收回目光,见众人已被长戎的?人驱散,只有张老太太仍在那时倒抽气,好容易救了过来,偏又狠哭起来:“我?的?萱儿,我?苦命的?儿--”
许是压抑了十多年的?希望,一朝被刘采岚戳破,便失去?了活着的?目标,才哭了两声,便又昏死过去?,又引得一阵忙乱。
张萱看得直皱眉,便听耳边的?男声道:“要不?要……”
“我?不?知道!”她?飞快地答。
郑骧弯了腰,仍贴在她?耳边,道:“其实,认了也无妨,多个亲人也好……”
“亲人么?”张萱喃喃地重复。
“亲人”二字,在她?的?人生中,几乎不?占什么分量,前世没有亲人,这世……她?原以为的?亲人,原来只是仇人。
尚在犹豫,外头又一声惊呼“老太太,老太太--”
是刑娟娘的?声音,约莫那张老太太又晕过去?了。
张萱狠一狠心,安慰自己道:“就算不?为认亲,为着救人一命,也得先认下再说。”说完,直愣愣地盯着郑骧,“可对?”
郑骧弯一弯唇,道:“是!”
她?轻吁一口气,转身就要朝外走,却被郑骧一把抓了腕子?,道:“这个就不?必让外人知晓了!”说完,先她?一步出了隔间,招了长戎来,让他安排张老夫人刑娟娘等到后院相见,“就说与?张家小?小?姐有关!”
“是!”长戎领命,正要去?,又听郑骧道:“其他闲杂人就不?必跟着来了!”
长戎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梅少安正直愣愣地看过来。
他心神领会,照吩咐去?请张老夫人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