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周天在一种近乎于失魂落魄的情绪中捱到了分班考试。

很夸张,但又那么?真实,梁嘉树说完他可?能要转学那句话后,当天下午就没来学校。其实,问老张一句就能知道他到底转学了没,周天没问,她像个严刑拷打都不会屈服的革命党人,死守秘密,让它发霉、腐烂,最终一点一点风化消失,让它彻底成?为高中生涯中的一段插曲。

不,她不想梁嘉树只是插曲,周天几次想哭,都生生忍住了。

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宿舍的关系空前融洽,大家?说着依依不舍的话,女生么?,总是多愁善感?的,一口一个“honey”,说着什么?以后分开还一起?吃饭。也许吧,刚分班时,大家?首先会习惯性去?找分到一起?的原来班级同学,没有的话,那就辛苦点,跟跨千山万水似的,去?找旧日小伙伴所?在班级。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多久,大家?最终会融入新的环境,有新的伙伴,只是分开时,信誓旦旦是真心的,但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变。

考试那两天,总下雨。

雨打在玻璃上,像蜿蜒的泪水缓缓而下,天空是一种鸽子灰,教室里只有沙沙的落笔声。试卷跟周天平时训练的差不多,个别题目,有些难度,毕竟还有选拔的意思?在里面,她跟王明一个考场。

考前,王明给?她暗示了下,说的很轻松,像开玩笑:“班长,给?我抄抄呗,我要是混进火箭班请你吃饭。”

周天有点惊讶,王明平时虽然嬉皮笑脸的,但从没听说过作弊。她不会作弊,更不会帮着别人作弊。因?此不仅口头?没答应,实际考试时,她分明感?受到了来自旁侧的目光,也装看不见。

一直到所?有考试结束,王明才到她跟前抱怨:“班长,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混进火箭班又怎么?样??到时,你跟不上,学习压力更大,还不如上普通班。”周天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外面成?连雨天,她其实没什么?精神,开导完王明,没有等四楼考场的冯天赐,先回了寝室。

梁嘉树真的没来考试,周天一想到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个人了,那种忧伤,比天空还黯淡,她无法形容这种难过,一颗心,像是被?雨水泡着,湿漉漉的。

寝室里,就刘悦一个,她卷子交的奇早,反正不冲火箭班,随便考考,爱分哪班分哪班。

周天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大屁股正在上铺撅多高,刘悦跟獾子似的,边刨床边往下扔垃圾。

刘悦不爱干净,喜欢床上吃零食,到处是渣。更奇怪的习惯是,用?完的姨妈巾喜欢掖在被?褥下的夹层里,此刻,什么?乱七八糟都飘下来了。

更不用?说,她偷用?小电器在寝室煮方便面搞到跳闸那些琐事,为此,周天最开始委婉敲打过,后来,发现委婉了她根本听不懂,周天只好开门见山,刘悦收敛很多,但人在寝室更不爱讲话了。

“你踩着我东西了。”刘悦忽然转身,冷冷投下一瞥。

周天下意识往脚下看,不是垃圾吗?

“麻烦挪一挪你那贵脚。”刘悦阴阳怪气地说道。

她从不敢这么?跟周天说过话,现在不同了,大家?要分道扬镳。

周天想到录音,她皱皱眉:“垃圾你记得打扫。”

如果不明确说出来,刘悦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也住寝室这回事,她从不主动打扫卫生,哪怕该她当值。

“你什么?意思??你踩我东西,还说是垃圾?周天,你不要仗着成?绩好就能随便践踏别人!”刘悦突然提高嗓门,她声音粗,有点沙哑,近似于男生的那种。

周天微怔,随即明白了:她今天是想找茬儿。

木讷少女,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她那张脸,真的是格外丑陋。周天这才意识到,不是所?有人的老实都是老实,有种老实,是伪装。

“我没这个意思?,更没有践踏你,我解释完了,你要是想胡搅蛮缠省省力气。”

“你牛逼什么?呀,你家?就是卖炒河粉的,同学们可?怜你,才去?给?你捧个场,你知道吗?大家?都说闻到炒河粉的味儿都要吐了!”刘悦恶狠狠地瞪过来,她那双眼,猛地一□□光,能把人唬一跳。

周天怜悯地看着她:“刘悦,你今天是自卑心大爆发?你跟我吼什么??觉得这能刺伤我自尊?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莫大勇气,在我跟前疯狂蹦跶?我告诉你,我尊重每一个同学,但你要是毫无道理地想过来踩我两脚,门儿都没有,你给?我闭嘴,有功夫放学习上别跟傻逼一样?想着怎么?搞人。”

这才是周天真实的一面,果然是,刘悦想起?李佳音说周天的那些话,她彻底信了。周天这人,毒辣无耻,表面装成?大好人班长,其实比谁都狠。

刘悦被?周天锋利的言辞镇住,她是班长,从不说一句脏话,刚才,她是骂自己傻逼?

刘悦依旧处在深深的震惊当中,她刚要张嘴,周天冰冷的目光扫过来,说:

“月季花的事,有你一份,我没跟你撕破脸是懒得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既然跟你挑明了,说明我手上有证据,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刘悦,我劝你一句,做人讲良心,我没践踏过你你非要拿小人心理来揣测别人,我没办法,但是,你如果招惹我,把我惹毛了,自己掂量下后果。当然,我非常清楚,我说这番话的后果无非两个,第一,你怀恨在心但是害怕我手里的证据,也就算了,最多心里骂我;第二,你怀恨在心还是小动作不断,别人的懒于计较,你不会感?恩,更不会反思?,只会觉得全是别人对不起?你。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三吗?因?为我清楚,你就是这种人,你现在看我的目光就是恨死我了又一时没什么?办法的样?子,我不指望你这种人幡然醒悟,但我还是要奉劝你,害人之心不可?有,读书无论好坏,做人的底线都没有,将来你走上社会也不会长久的,你自己想清楚,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说完,跨过这些垃圾,根本都没看刘悦那张精彩的脸,不用?看,她也知道她表情好看不到哪里去?。

寝室终于安静了。

然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一切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很快,刘悦把寝室打扫了一遍,相当自觉。冯天赐看的直撇嘴,暗自嘀咕:怎么?这回这么?自觉?

女生寝室,总是容易出个别奇葩的。

考完试,大家?当然是想着聚一聚,漫长的暑假里,像冯天赐这种铁定要上补习班的,她顽固地选了理科,并?要在这个暑假补习除了语文之外所?有的科目,哦不,作文也要补。

但今朝有酒今朝醉,冯天赐请周天去?烤肉店,她死缠烂打,周天被?她缠的头?大,换掉校服,穿一身非常清爽的短袖短裤出来,她高挑,白皙,看起?来像广告中的少女,但白色短袖带着领子,被?周天扣的整整齐齐,又很像台湾片里的国中女生。

“这回考试没见梁嘉树啊,班长,你说不定能考第一,嘿嘿嘿。”冯天赐从家?偷拿了鸡尾酒饮料,瓶子五颜六色,蜜桃红,象牙白,水草绿,和夏天非常般配。

周天尝了几口,嗯,味道真不错。

“你喜欢梁嘉树?为什么?老喜欢提他?”周天不动声色地挑起?片五花肉,用?生菜一卷,塞进嘴巴。

冯天赐差点喷了,她咯咯的笑:“班长,你怎么?突然这么?八卦?太神奇了,该不会,你也喜欢梁嘉树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明白白问自己,你也喜欢梁嘉树?周天的心都要停止跳动。

但那个“也”字,周天的骄傲不允许,她从不允许自己和其他面目模糊的女同学一样?,沦为花痴梁嘉树大军中的一员。

她非常冷淡的笑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梁嘉树成?绩好,人又帅,他家?里还特?别特?别有钱,就是按偶像剧长出来的,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啊?”冯天赐这家?伙没什么?节制,喜欢吃的,喜欢喝的,逮着机会就会一直吃喝下去?,她说着话,已经干完一瓶了。

周天被?冯天赐的话问住,好像,自己都没深想过。是啊,我不喜欢他,我能喜欢谁?她确实不会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她喜欢最亮的那颗星,被?它的美丽光辉吸引、折服,但永远不会承认。

“我一定要喜欢谁才正常吗?”周天冷嗤,她的骄傲展现地淋漓尽致,冯天赐抱着酒瓶眨眨眼,“哦”了声,“也对,班长都没喜欢的男明星,我忘了。”

既然班长不喜欢梁嘉树,冯天赐换了话题,把寝室几人点评一遍后,她脸红红的,有点上头?,就开始抓着周天的手哭,周天蹙眉,推推她:

“冯天赐,你好好的哭什么??”

“我喜欢班长。”她眼也红红的,抬起?脸。

周天一个寒噤:“你别啊,干嘛呢,我虽然没喜欢谁,可?我不喜欢女的。”

冯天赐唏了一长声:“你放心,我只爱梁嘉树,我喜欢班长是因?为班长是我想变成?的那个样?子,又漂亮又成?绩好,我要是这样?,我妈能自豪死,你知道吗?我妈啊,在单位年年评优,可?我不争气,连我家?小区门口卖鸡蛋饼的阿姨她女儿,都比我成?绩好……”

冯天赐开始呜呜地哭。

“我真的尽力了,我承认之前我贪玩,但这学期,班长你看的到吧,我真的挺用?功了,可?我永远达不到我妈的要求,我跟你说,分班考试我感?觉糟透了,发挥的一点都不好。”

她突然哭的无比伤心:“会的都没考,考的全是我不会的。”

周天连忙去?捂她的嘴,她声音太大,引的旁桌食客也往这看。

“没事,继续加油,以后我还会帮你的,你别怕。”周天其实想笑,但知道不该笑,冯天赐刚才哭时嘴巴大张,上下牙齿之间拉扯出很长的银丝,特?别傻。

冯天赐话特?别多,她还要说,边喝边说,说着说着,就一头?趴在了桌子上,嘴依旧不闲着:

“班长,我表姐开了个奶茶店……对,奶茶店,”她努力抬下头?,手指在桌上叩的直响,“她生意挺好的,等着招人,我跟她说了我推荐我班长,你正好趁暑假去?,还能抽空学习,比你去?快餐店好,真的……”

周天愣了愣,她伸出手,揉揉冯天赐毛乎乎的脑袋瓜子:“冯天赐,谢谢你,我也说真的。”

外面雷声隐隐,轰鸣作响,闪电点燃城市上空云朵的边缘,又要下雨。

周天无奈看着瘫在桌上的冯天赐,又看看窗外。

雨落的特?别急,有人跑过来在檐下避雨,高高的个子,微微苍白的脸,还有单肩背着的书包。

周天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对方分明也已经看到她。

是梁嘉树。

两个隔着玻璃,无声看对方片刻,似乎,都有些意外。男生像平时给?同学们的印象那样?,带着一种距离感?,疏离感?,周天没法解释那天她为什么?突然搡了他一把,她心口乱跳,被?意外重逢的惊喜反复冲击着大脑,她从没想过,见到梁嘉树,会这么?高兴。

她应该对他笑笑。

周天没有,她只是腾地站起?,直接走出来,梁嘉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他很有教养地把目光立刻收回,一垂眼帘,反而又看到了女生的脚,瓷白色,没穿袜子,脚趾像珠子般圆润泛着光泽,她穿最普通的凉鞋,但脚莫名性感?。

梁嘉树不自觉地摸了下肩上的书包带子。

“这么?巧,”周天声音平稳地开口,仿佛早忘了上回那幕,她说,“冯天赐请我吃饭,可?她喝醉了,你能帮我把她弄出来吗?”

冯天赐有点重,喝醉了更沉,梁嘉树跟着周天进了烤肉店,还没结账,他看到周天在那翻口袋,说:“我来吧,算我请客。”

周天破天荒地没有很自尊地去?阻止,她站原地,看男生走过去?,又走回来,两人把冯天赐喊醒,连拖带拽弄出烤肉店,外头?雨大,梁嘉树让两人在檐下等,拦好出租车后,扶着冯天赐把人塞进后座,周天也坐到了后面。

他坐副驾驶位置上,肩膀湿透。

“她家?住哪儿?”梁嘉树扭头?问,周天边说边去?找冯天赐包里的手机,翻通讯录,找到“老妈”两字,跟冯天赐妈妈通上了电话。

一路上,冯天赐靠周天身上胡言乱语,她看见梁嘉树了,以为是做梦,在那大叫“梁嘉树,我喜欢你!你是我男神!”

梁嘉树似乎习惯女生们的表白,他收过很多情书,包括那种花里胡哨用?漂亮信纸却一行行丑字的。

他抬头?看看内视镜,看的却是周天,两人目光一碰上,接着又分开。

司机在一旁听得直乐,摇头?说:“现在的孩子啊!”

周天扭头?看窗外,雨水又像蚯蚓一样?爬下窗子。

冯天赐家?里只有奶奶在,老人撑伞接她,一面唠叨冯天赐一面对两人说了好多道谢的话,又请他们去?家?里坐。

两人没去?,而是在雨棚下避雨。

周天白色短袖一湿,里面少女内衣的轮廓分明,她咬着唇,只能刻意驼背收肩,似乎这样?才能遮掩一下。

雨幕朦胧,空气被?水分湿透,两人谁都没说话,周天的头?发也被?打湿,黑黑的一缕紧贴脸颊,她侧面鼻子很翘,无端显得倔强冷清,雨下的急,又细密,像少女的心事一样?没有尽头?。

“考的怎么?样?感?觉?”梁嘉树轻轻打破沉默,气氛微妙,雨天本身就容易让气氛变得微妙。

周天保持着冷静:“还好。”

她没侧眸,只盯着雨:“你去?北京还没走?”

“回来了,过几天还要再去?。”

周天鼻子发酸。

“你要卷子吗?可?以让老张给?你一份,你看你能做多少分。”她有点没话找话了,可?也确实是这么?希望的,他能做多少分,再看看自己和他的差距。

“这么?好胜啊?”梁嘉树终于转过脸来,她的侧面美好,乌密的睫毛仿佛都被?雨水打湿,像淋湿翅膀的蝴蝶那样?翕动着,又有种飘忽的脆弱感?。

周天倏地扭头?看他,眼睛里,满是不服输的劲头?:“对,我就是想知道你能考多少,我们悬殊多少。”

她不知不觉挺直了腰,少女胸部发育的很好,起?伏的曲线,异常明显,这一切,平时都被?掩藏在过分宽松的校服之下。校服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消灭性别意识,从而让重压之下的莘莘学子们能更安心地在三尺教室里埋头?厮杀。

但青春永远无法被?真正隐藏。

梁嘉树重新转过头?,目视前方:“我回去?做,会把分数告诉你。”

“不用?了,反正你都要转学去?北京。”周天这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很快,她意识到和自己前面自相矛盾,她苦恼极了,也很窘迫。

梁嘉树垂着眼帘,像在斟酌,他问她:“你上次,为什么?推了我一把?好像很生气。”

周天的心快要乱死了,她没什么?表情:“当时你挡着我的路了,废话那么?多,我很烦,不想听你废话。”

“那你希望我去?北京吗?”

周天立刻一脸戒备:“你去?不去?跟我什么?关系?”

梁嘉树温声说:“我去?了,你好能考第一,你应该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周天呼吸猛然急促,她觉得委屈,就是那种莫名其妙又说不出口的委屈。

“我这里有喜欢的人,所?以,跟父母说好先不过去?了,以后再去?不迟。”梁嘉树淡淡说,他一直看着外面的雨。

周天被?他突如其来的措辞弄的一愣,她心跳陡然加速,像失控的列车在胸口毫无章法地乱撞。

她差点就问出,是谁?

太俗气了,太八卦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力量把这句掐断在喉咙间的,周天紧锁嘴唇,好半天,才说:“雨好像小了点,我先走了。”

“你暑假在哪里打工?”梁嘉树问她。

“可?能在冯天赐表姐家?的奶茶店,不确定。”她一阵心烦意乱,不想再跟他说话。

梁嘉树却好像浑然不觉:“我暑假会有点空闲,你要补数学吗?”

“什么??”周天没反应过来,“我不上补习班。”

“我是说,我可?以替你补下数学,你不是想保持在140朝上吗?”梁嘉树不动声色看着她,“我可?以帮你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

呼吸声交错,怎么?连雨声都掩盖不住呢?周天脑袋嗡嗡的,他永远自信,并?且给?予别人信心,她觉得,梁嘉树天生就该是自己的男朋友。

除了她,没人配得上梁嘉树。

周天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厚脸皮想到这了,她真自恋,也真无耻,她在想什么??她居然会想到“男朋友”这种字眼。

“你不怕你喜欢的人不高兴?”她在稍微找回点理智后,就进行了绝妙的反击。

周天歪着头?,又克制又热烈地盯向他,脸一边热,一边凉。

梁嘉树没回避她的目光,他忽然笑了,很浅淡:“我想不会,她那么?大方那么?骄傲,应该不会这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