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离以为自己听岔了。
须铭让他还宗湘灵性命?
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须铭握着玄铁剑,哪怕灵气四溢,也盖不住身上那刺鼻的血腥味,额头手背青筋暴起,像是随时都会崩溃:“你还装什么傻!湘灵死于平江雨,如今盛间不在仙盟,除了你,还有谁会用平江雨!”
叶知离心顿时一震。
宗湘灵死了?!还是死于平江雨?!
不等他细想,须铭举着剑就朝他劈来,令他不得不全神抵挡。
留仙与玄铁剑相撞的脆响回荡在院中,霎时间墙角的树砸在石桌上两两相殒,整条回廊的柱子都被砍断,剑光所到之处,西厢连门带窗户烂了个彻底,荡起的烟尘比人都高。
又是一道带火剑气袭来,叶知离迅速避过,溅起碎石在他脸边擦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他心道不妙,自己修为本就不及须铭,加上对方正是狂躁的状态,灵力不留底地往外冲,他不可能招架得住。
再不跑出院子,不死也得残。
他奋力在墙上一蹬,翻身跳到了院外。
须铭大婚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除了亲朋好友,仙盟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送了张请柬,结果这婚礼还没开始,新娘子就丧了命,须铭又像是知道凶手是谁,旁观的自然也就跟过来了,此刻全都围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火热。
叶知离大眼一扫就认出来好几个,全是六罗门的“故人”。
看到他出来,个个都上来要抓他:“别让人逃了!”
此刻背后的围墙也被须铭一剑给劈开,叶知离前有狼后有虎,一个躲闪不及,被气浪冲到一边,险些要摔倒。
他以留仙撑地重新站稳,边拆招边试着讲道理:“我没有杀宗湘灵,平江雨又不是不准旁人学……”
然而至爱刚刚遇难,须铭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解释:“湘灵为人和善,从不树敌,除了你,仙盟还有谁与她有仇!”
叶知离刚要回应,梦魔消失时的话响在耳畔。
“尊上送了件礼物给您。”
“叶仙长马上就会见到了。”
难道这就是,魔尊的诚意和礼物……
宗湘灵的死,是因为他……
只是一个走神的功夫,玄铁剑就到了他面前。
已经来不及再躲闪,叶知离只得断臂求生?,抬腕去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至纯至猛的灵力将须铭连人带剑全给掀开,狠狠掼在了一地的碎石之上。
陆妄尘踏空而来,见他被欺负,气得拎着剑还要往须铭身上捅:“我就一会儿没来,就有人欺负小叶子。”
叶知离慌忙拦住,宗湘灵的事本就尚未搞清楚,别真结下什么大仇:“妄尘别冲动,是误会。”
陆妄尘不依不饶道:“什么误会!你都受伤了!”
叶知离往自己身上一瞅,就沾了点土灰,唯有脸颊存有点可以忽略不计的隐痛。
须铭很快爬起身,带着一众同僚就要再次冲上前,陆妄尘火气更盛,眼见就又要一堆废墟上打起来。
危急关头,清亮的女声从天而降。
“住手!”
闻默一身绿色劲装如雷霆般落在双方中间的空地上,坚实的藤蔓自她脚下飞舞着扬起,随时准备夺取哪方的兵刃。
自家地盘的院落都被拆了,她面色自然不虞,秀眉向?下压着,沉声道:“几位这是在我仙盟干什么?”
须铭玄铁剑仍不肯落下,咬牙道:“叶子杀我发妻,此仇不共戴天!”
在须铭身后,一同赶来的亲朋好友也纷纷出声。
“叶子杀我们师妹!”
“杀人偿命!”
叶知离自然不肯任人随意污蔑,但他还能保持理智,按住想要动手的陆妄尘,轻轻一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他拱手道:“宗姑娘遇难,叶某同样惋惜,可宗姑娘真不是叶某所杀,还望须宗主切莫冲动,以至亲者痛仇者快。”
须铭怒道:“湘灵死于平江雨,凶手不是你就是盛间!”
叶知离重复刚才说过的解释:“平江雨人人都能学,元衡剑尊向?来敢作敢当,若是他动的手,不会不出来承认,这分明就是有人想栽赃嫁祸!”
须铭:“你是他的姘头,说话自然向着他,不是你就是盛间,除了你俩以外,还有谁与湘灵有仇怨?!”
这下叶知离还没生气,陆妄尘先急了起来,看向?须铭的眼神格外冷冰:“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把你舌头割下来给姓宗的陪葬。”
“凶手还这么嚣张!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
除了须铭和宗湘灵亲友的质问,围观的众人也交头接耳猜测起来。
“宗姑娘到底是谁杀的啊?真是我们仙盟的人干的?”
“叶子不是已经退出仙盟了吗?”
“我听说剑尊前段时间可是把六罗门都给踏平了,难不成这次……”
“不可能吧,没听说宗湘灵做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啊,这也值得从夜见血?”
声音乱糟糟混成一团,吵得人脑袋疼。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闻某一言!”闻默话间带上了点灵力,仙盟副盟主的威压令一出,场面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她转过身面向须铭,礼貌地一敛眉目:“须宗主节哀。”
须铭不吃她这套,声音仍旧发着狠:“我只要叶子偿命。”
“既是在我仙盟遭难,仙盟自该给一个交代。”闻默话锋一转,继续道,“只不过此事蹊跷,须得谨慎探查,将真正的凶手给查出来,才能告慰宗姑娘的在天之灵。”
闻默这话说得并没有为凶手开脱,只是劝须铭不要因为冲动误事,须铭却正因宗湘灵的死急火攻心,理智全无,全当她是偏心叶子。
他手中的玄铁剑调转了个方向,直冲着闻默,口中不管不顾道:“你们仙盟就是这般袒护包庇凶手吗!好啊……这就是仙盟……”
自当上副盟主以来,闻默还没受过这种待遇,她念着须铭刚死了差点过门的妻子忍了,谁知须铭却又侮辱起仙盟,着实让人不快。
她皱眉道:“须宗主,还请放尊重些。”
“尊重?”须铭因为情绪激动,声音打着颤,“闻副盟主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死的是……”
在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的刹那,一位修士忽地落在了须铭的身边,粗着嗓子将话给拦了下来。
“须铭。”
叶知离心头一动。
没想到再见宗邵元,竟是在这种场合。
作为盛间曾经的好友,宗邵元年纪没和盛间差上多少,性子更为外向?,喜欢跟人开玩笑,特别注意打扮,只要是不穿门派弟子服的场合,私服就没重样的,头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怎么风流倜傥怎么来,谁看了都说不像个已经有了那么大女儿的父亲。
然而现在的宗邵元喜袍的衣摆上沾满了斑驳血污,长发虽仍冠在头顶,却是白了一半,双眼通红,表情肃穆。
修为法术似是在他身上失去作用,满是疲态的脸上已叠起了皱纹。
毕竟是痛失爱女……
须铭对宗邵元向?来恭敬,强忍着把话咽了回去。
宗邵元沙哑着嗓子对闻默致歉:“须铭年少,还望闻副盟主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闻默淡淡道:“宗门主亦请节哀。”
叶知离发现闻默的肩膀陡然一松,他目光下移,万物生已出鞘一半,若是宗邵元来得再晚些,须铭真将夏星垂的名字说出口,多半会横尸当场。
这是捡回了一条命。
紧接着,他感受到宗邵元看向?了自己。
那对眼眶稍显浑浊,落在他身上时像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他定住心神,垂眼应声:“宗门主节哀。”
宗邵元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杀的湘灵吗?”
“不是。”叶知离断然否认,临了还不忘把盛间给带上,“也并非剑尊所为,宗门主与剑尊多年好友,该知剑尊秉性。”
宗邵元点了点头:“我知他秉性,也知你秉性。”
叶知离猛地抬头望去。
宗邵元知道他是谁!
而宗邵元错过他的视线,对闻默行了一礼:“如今仙魔战乱,情势复杂,宗某心知小女之死另有隐情,愿与仙盟共同揪出真凶,还小女一个公道,也为天下讨一个安稳。”
闻默回礼道:“宗门主深明大义。”
与宗邵元达成共识后,闻默又看向?叶知离。
叶知离主动道:“在下也愿全力配合。”
“有劳。叶道友这地方也没法住了,我叫人领你去霄汉居吧。”闻默打了个手势,手下立刻就站了过来,“阿四,叫上几个兄弟保护叶道友,如今情况未明,不能有半点闪失。”
“属下明白!”
叶知离了然,所谓的保护也有监视之意,宗湘灵死于平江雨,盛间不在仙盟,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再怎么说,也得给宗邵元一个面子。
他对闻默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只在走之前试探对宗邵元道:“我想见一见宗姑娘。”
须铭想也不想便拒绝:“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宗邵元倒是摆了摆手:“叶道友有心,来便来罢。何况叶道友了解平江雨,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得了宗邵元的允许,叶知离一路跟着去了喜堂。
再叫喜堂已是不合适,满室的红绸红烛都被撤了去,宗湘灵头上的凤冠被摘下来搁在旁边,仅剩嫁衣还穿在身上。
本是准备大婚,脸上点着粉黛,恰将死亡带来的苍白给盖了去,眉间的痛苦也不知被谁给抚平,只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在叶知离看来,宗湘灵上辈子做过的事确有许多欠妥,但那都是因喜欢或者占有欲衍生?出的东西,充其量也就跟“争风吃醋”沾点边。
他最多只是不喜欢宗湘灵,在看到她的遗体时,心中还生?出了些悲凉。
他闭了闭眼,将目光移到嫁衣破烂处,确实是平江雨造成的伤口,裂痕自下而上,冰霜至今未融,还在向外冒着寒气。
只是他怎么看,都只感受到了纯净的灵力,没有半分魔气掺杂。
究竟是谁杀的宗湘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