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是个极为伶俐的人,对宋太后的心思自然也揣摩的够透彻。
所以将这两道小食送到李承宣面前的时候,她不但按照宋太后的吩咐说了这是皇后娘娘的小厨房做出来的,言语间还不乏这是宋瑾宁特地命人做出来做他吃的。
“......皇后娘娘说了,这是江南地区的名小吃。其中所用的野菜是这个季节的时令之物,甚是清香。至于内里的糯米更是性温、味甘,入肺、脾经,有补虚、补血、健脾暖胃之效呢。”
李承宣心里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一道野菜做成,上不得台面的小食罢了,却硬是生生的被你说成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滋补圣品,你也算得上是个人才了。
而且这定然不是宋瑾宁特地叫人为他做的。
他又不是傻子,瞎子,难道新婚之夜看不出来宋瑾宁对他的淡漠,以及巴不得他立刻就消失在她眼前的期待吗?
再者,若这果真是宋瑾宁特地叫人为他做的,就算不是宋瑾宁亲自送过来,也该是宋瑾宁的侍婢送过来,怎么会是翠浓送过来?
必然是宋瑾宁拿了这两样小食去孝敬宋太后,宋太后本着撮合他们两人的心思才叫翠浓这么做。
不过纵然已经看清楚事情背后的真相,李承宣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或者鄙视来。
反倒立刻兴致盎然的吩咐周敬拿了一副碗筷来,当着翠浓的面夹了一块煎制的蒿子粑粑咬了一口。
然后他面上神情微顿。
再就是称赞了一句滋味甚好,他以前从未尝到过。
翠浓见自己的使命达成,就开口作辞,转身回去跟宋太后复命。
她前脚刚走出殿,后脚周敬就连忙上前,要撤去案上的这两道小食。
这位可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哎,天底下什么样的珍馐佳肴没有吃过?你这拿着两道民间的小食,还是用野菜做成的玩意儿送过来,是看不起谁呢?
甭说吃,周敬觉得以李承宣的身份,仅就是看一眼这两道小食都委屈了。
更何况刚刚皇上还咬了一口......
周敬就觉得李承宣为了取信宋太后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要做多少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事,说多少违背自己心意的话啊。
忙手脚麻利的将这两只白瓷盘从案上撤走。
一边撤,他一边心里还鄙视的腹诽着,啧,宫里什么样颜色花样的盘子没有,偏偏用这种素净的跟白雪一样的盘子装这两样玩意儿?这人的审美也是绝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两样不过是山野村食罢了,只怕民间还会用来喂猪喂鸡呢。能用这个白瓷盘装就已经是给这玩意儿脸了,还要用什么贵重的瓷器装?
转身将这两只盘子递给旁侧伺候的一名内监。周敬回身,颇为动情的对李承宣说道:“刚刚委屈陛下了。奴才这就叫人去御膳房取些糕点来给陛下改改口?”
一面还十分体贴的将案上的盖碗捧起,双手递到李承宣面前。
“陛下,您先漱漱口。”
李承宣:......
刚刚那双嵌银的乌木筷他还拿在手上呢。
原本是想等翠浓走了之后再用一些蒿子粑粑的,谁知道周敬竟然转眼就将这些给撤走了。
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仪和深不可测,年轻的帝王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一张面瘫脸,这样可确保无人能窥见他内心所想。
所以他现在自然不能告诉周敬,其实那个蒿子粑粑确实十分的美味......
罢了。
李承宣放下手里的乌木筷,面无表情的从周敬手里接过盖碗。
只是两口茶水抿了下去,却依然没有冲淡口中的那股清香味。
随后他吃了内监从御膳房取来的糕点。
都是他素日爱吃的,但他一边吃的时候还是一边忍不住的回想刚刚那蒿子粑粑的奇特口味。
所以周敬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十分的了解他,没得他发话就私自将那两样小食给撤了下去?
帝王的心思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猜想的吗?
看着周敬的目光不由的开始发沉。
周敬:......
周敬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
他怎么觉得陛下在不高兴?
但是陛下为什么会不高兴?他觉得他今儿的差事当的都挺好的啊。
周敬想不明白。
不过他扛不住李承宣越来越沉的目光。于是连忙低头缩肩弯腰勾身,恨不得自己现在在这殿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小。
可惜没用。
下一刻他就听到李承宣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日是你泡的茶?”
“是。”周敬不明所以的回答着。
这位爷在喝茶这件事上不是一般的挑剔。
在周敬看来,明明只是一碗茶罢了,作用不过是解渴而已,分的那么细做什么?但是在李承宣这里,他只需尝一口,不消说能立刻分辨得出是哪一种茶叶,甚至还能分辨得出是用雨水还是雪水所泡。
周敬在李承宣身边伺候了七八年,深知他在这事上的挑剔,所以纵然他现在贵为正五品的内监总管,但依然会不时的亲自为李承宣泡茶。
譬如李承宣刚刚喝的这碗茶,就是他亲手所泡。
周敬并不担心这碗茶会出什么问题,因为泡茶这件事他都是做惯了的。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所以皇上忽然问他这句话,其实是想要借故赏他?因为刚刚他十分有眼色的撤去了那两样上不得台面的山野村食?
周敬越想越觉得事情是这样。于是他的身子不再佝偻着了,头也不再低垂着了。
打算挺直身板领赏呢。
但还没等他完全站直身子,就听到李承宣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又接着响了起来。
“泡茶的水烧开时多滚了一遭。罚你去御膳房做一日伙夫。”
周敬:......
这位爷到底长了一条什么样的舌头?连沸水滚了几遭都能尝得出来?
不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周敬心有怀疑,但就算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问啊。
只得又垂下头,弯下腰,恭声的说道:“是。”
得,预料中的赏赐没有得到,倒要去做一日伙夫。
这是要让他更好的掌握烧火的技巧,往后才能泡出更好的茶来?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不解,周敬转身出殿去御膳房。
*
宋瑾宁并不知道这两盘蒿子粑粑引发的御膳房伙夫一日游事件,正待在寿康宫跟宋太后打马吊呢。
对于宋太后会热衷于打马吊这事,宋瑾宁表示十分的理解。
先帝在时,后宫妃嫔至少也有几十。哪怕每个人轮流侍寝一日呢,只怕一个月也轮不上一回。
更何况还有诸如专宠,先帝精力不济之类的事件发生,所以好些个嫔妃经常会见不到皇帝的面。
她们这些人还都是主子,不事生产,凡事都有宫婢服侍,每天闲着多无聊啊,不得给自己找点儿消遣好消磨时光啊。
打马吊就是十分适合消遣的一项运动。
因为这事吧,它首先不费力,适合各位不用干活的主子;其次一张桌子围坐四个人,一边打还能一边闲话,那时光不得嗖嗖的就过去了哇。
宋太后做妃子的时候对这项运动就十分的喜爱。
只是后来先帝驾崩了,顾命大臣生了异心,她垂帘听政,整天忙于政事,这打马吊的运动就被她闲置了好多年。
现在还政了,清闲了,终于可以重拾这项运动了。
宫婢双手捧了一只紫檀木浮雕福禄寿三星的盒子过来放在桌上。
宋瑾宁抬眼一瞧,就见这盒子有四层抽屉。
宫婢伸手拉开最上层的抽屉,小心翼翼的将放在里面的马吊牌拿出来。
是清一色的萬字牌。
宋瑾宁明白了,这是每一层抽屉里面放的都是同花色的马吊牌呢。
宋太后还在笑着跟坐在椅中的惠太妃和荣太嫔说话:“先前哀家还发愁呢,这宫里就咱们几个姐妹了,想要凑一桌都有些难。这不,现在就有了个牌搭子了。”
宋瑾宁:很好,她就是那个牌搭子。
难怪刚刚宋太后忽然问她可会打马吊牌,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虽然宋瑾宁当时很谦虚的回答说只略懂一二,但其实她对于这事十分的精通。
别问,问就是家学渊源。
当下十分淡定的在桌旁坐下,开始理牌。
打牌嘛,要的就是那点儿抓心挠肺的刺激,所以要是没赌注肯定就会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不过宋太后她们赌的也不大。
其实银钱不是问题。混到在座这几位的层次,还用为银钱担心?这不是担心要是输赢太大的话会伤了彼此间的和气嘛。
两圈牌打下来,宋瑾宁就大致摸清了在座三位的水平。
以荣太嫔的水平最高,惠太妃次之,宋太后最末。
但显而易见,宋太后又是最热衷于此项运动的人。
宋瑾宁唇角微弯。
这位宋太后有点儿意思啊。
刚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惠太妃和荣太嫔不约而同的让宋瑾宁坐在了宋太后上首。
这是让她给宋太后放水,还是防着宋太后胡牌?
不过宋瑾宁十分的上道。
她既不会特意防着宋太后胡牌,也不会为讨好宋太后就一味的给她喂牌。毕竟要是胡的太顺利,又或是胡的次数太多,那就会少了那份该有的趣味。
所以估算完宋太后手中的牌之后,她一般都会先顺着宋太后的牌出,然后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才会甩出一张宋太后需要的牌。
这张牌还必须得是卡章,这样宋太后吃的时候才会喜上眉梢,心中成就感极强。
当然,宋瑾宁也不会一味的输,该胡牌的时候她照样胡牌。
谁的钱不是钱呢?她是没想过要赢这三位的银钱,但是她也没想过要输钱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