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宋瑾宁的心愿再一次落空。
因为宋瑾宁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坐得跟个雕塑,连脖子都没有动过一下的李承宣转过头,纡尊降贵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用着一副既骄矜,又恩赐的口气说着:“既然皇后如此恳求,那朕就勉为其难留在这里用晚膳罢。”
宋瑾宁:......
宋瑾宁一口老血闷在喉头。
忍不住了!好想直接给这个人一刀啊。
心中一遍遍的默念弑君要诛九族弑君要诛九族,宋瑾宁转头吩咐白露摆膳。
饭菜自然都是未央宫的小厨房所做。因着是晚膳的缘故,菜色以清淡为主。
吃惯了豪阔食材的李承宣乍然看到这满眼的绿,只疑心宋瑾宁这是把他当成兔子来喂。
所以她一定是故意的吧?
宋瑾宁接过谷雨递过来的热丝巾,一边擦手,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李承宣。
“臣妾也不知道陛下今日会过来用晚膳,所以不曾吩咐膳房要多备些膳食。还望陛下不要见怪啊。”
所以吃完这顿你就赶紧滚吧,以后也别再过来了。
李承宣看着她脸上很不诚心的笑意,再次坚定了宋瑾宁这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当成兔子,想用这些菜糊弄他。
但是他怎么能轻易认输呢?
就拿了筷子在手,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朕近日所食荤腥过重,正想吃些清淡的。皇后此番安排倒正合朕意。”
宋瑾宁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所以这个人也肯定是故意的吧?故意说这些话来恶心她,想让她生气来着!
她是不会生气的!正所谓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莫生气口诀,心情成功平复。很好,低头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正好可以暂且不用同这位说话了。
一直站在旁侧伺候,看着这两位‘斗法’的周敬很想扶额。
陛下啊,明明您在朝堂的时候都十分的冷静,可怎么感觉您刚刚十分的幼稚呢?
这不符合您一贯的作风啊啊!
不过让周敬再次想扶额的事很快又来了。
因为他发现自家陛下竟然较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难道刚刚满眼嫌弃这桌菜色的人不是他家陛下?
周敬惊了好一会儿,眼角余光不由的去瞥宋瑾宁。
宋瑾宁也已经吃过饭了,正接过谷雨递过来的茶水漱口。
周敬早先几年就跟在李承宣身边伺候,所以有幸见过宋瑾宁小时候骄纵跋扈,不知礼仪的模样。
但是现在宋瑾宁这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完全跟小时候不是一个样。说一句判若两人都不为过。
私心来说,现在的宋瑾宁还是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
宫婢上来撤去碗盘,李承宣走至上首的紫檀木短榻中坐下。
原本宋瑾宁每次用完晚膳后都会在庭院中来回走几圈消食的,但是现在李承宣在这里,只得放弃。
在椅中坐下,谷雨上了茶水,宋瑾宁拿了盖碗,垂眼慢慢的喝茶。
怕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就会尴尬。哼,只要她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人就肯定不会是她。
抿了两口茶水,宋瑾宁放下盖碗,转头看着门外。
暮色四合,廊下灯烛莹然。偶有风起,庭院中的那棵梨树叶动枝摇。
春风就是好啊。纵然是夜风,那也是吹面不寒的,甚至还带着丝丝不知名的清淡花香。
正所谓好风凭借力,春天实在是个放纸鸢的好时节。
不过她宫中好像并没有纸鸢。但这也没关系,明日让宫婢去内侍省走一遭,拿两个来便是。
或许还可以叫上宋太后和静乐公主一块儿去放?
只是这宫中到处宫殿巍峨,御花园中树木葱茏,该去哪里找个适合放纸鸢的空旷之地呢?
宋瑾宁想这些事想的入神,压根就没功夫去理会李承宣。
身为九五之尊,李承宣何时被人这样冷淡忽视过?待要起身拂袖离去,但想想宋太后,还是沉着一张脸继续坐着吧。
但是两个人一直这样干坐着肯定不是个事。
眼角余光瞥见宋瑾宁走神已经走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李承宣原本想要主动开口说话的冲动又淡了。
别他说出一句话来宋瑾宁压根没听见,得他重复个两三次她才会回神。要果真是那样,那他得多丢脸啊。
就叫周敬:“拿本书过来给朕看。”
到时宋瑾宁走神,他看书,彼此正好不用交流。就算宋太后知道他们两个如此这般相处,那想必也无话可说。
周敬听了这吩咐,心里就想,我的爷哎!您怎么不早说啊?
但凡您早说一句,我铁定让人抱几本书跟着一并儿过来。但现在您猛可的吩咐这一句,您这是让我现下去御书房给您取书去?
御书房离着这里可很有一段路,这一来一去,纵然是用跑的,估摸着至少也得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吧?
到那时估摸着您和皇后娘娘都该歇下了吧?还看得什么书啊?
颇有些犹豫。
待要张口问这未央宫里有没有书,取一本过来给陛下看。但想着宋瑾宁那早就传遍宫中不学无术的名声......
别到时候让宋瑾宁误以为他这是故意说这话嘲讽她就不好了。
宋瑾宁虽然在走神,但是李承宣说的这话她还是听到了。
无他,主要是李承宣的声音其实还是挺好听的。
并不是能苏断人腿的低音炮,但却十分的清澈。纵然他故作老成,却还是能从中听到一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至于书宋瑾宁肯定是有的,只是她并不愿意借。
因为她对于自己的每本书都十分的爱惜,除却至亲,她不想外借给任何人。
所以只当没有听到,继续眼望门外。
她身后不远处就站着白露和谷雨。
白露还好,一贯的万事不着急的平静冷淡脸,但是谷雨就不一样了。
纵然明知道宋瑾宁不喜欢将自己的书外借给他人,但是现在李承宣与她已经是夫妻,那应当不算外人吧?
而且这几日谷雨看着宋瑾宁和李承宣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实在是为她操心。
于是咬牙了一咬牙,谷雨上前两步,对李承宣矮身屈膝行了礼。
然后她便问道:“娘娘藏书丰富,不知陛下想看什么书?待奴婢为您取来。”
所以皇上,我们娘娘的学问其实是很好的。你万不可听信外面的那些传闻,然后就对我家娘娘冷淡啊。
她此话一出,宋瑾宁看了她一眼,李承宣则是看向宋瑾宁。
宋瑾宁看谷雨是因为,好家伙,你竟然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将我的书借给别人?
至于李承宣之所以会看向宋瑾宁,则是因为他很惊讶的缘故。
她竟然也会有藏书?难道说这七年间她果然变了性子,变得好学起来?
可惜宋瑾宁前些年留给他的印象实在糟糕,所以李承宣很快就嗤之以鼻。
想必她即便有些藏书,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掩人耳目罢了,必定没有看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只是枯坐这里实在无聊,李承宣便淡淡的说着:“那就取一册《资治通鉴》来罢。”
谷雨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下。
须臾便回转来,双手捧了好几册书,都是《资治通鉴》。显然是让他自取其中的任何一册来看。
李承宣微微侧头看了周敬一眼,周敬会意,走去从谷雨手中接过书,转身奉给李承宣。
都说《资治通鉴》乃是帝王之书,李承宣原本并没有指望宋瑾宁宫里会有这个。
以为宋瑾宁纵然弄了些藏书装点门面,但想必也只是些寻常见的书卷罢了。之所以会说这个,其实是存了为难的心思。
但是没想到那侍婢竟然转身就去取了来。
看来南阳郡王果真是不差银子么,连这样的书卷都搜罗来给女儿附庸风雅。
李承宣轻哼了一声,从周敬手中拿了最后一册来看。
封面看着还挺新的。
果然。想必这书自到了宋瑾宁这里就一直闲置在架上,她压根就没看过吧?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等他一翻开书册,就见里面有些地方竟然写了注释。
字体隽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再往后翻了翻,就翻到了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
想必是夹在书中,用来做书签用的。
所以宋瑾宁不但看了这《资治通鉴》,甚至已经看到了最后一册......
李承宣惊讶之意,不由自主的抬起眼望向宋瑾宁。
就见宋瑾宁正叫了谷雨过去,在她手中也拿了一册《资治通鉴》打开。显然同他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但凡看上书,自然不用再同他交谈了。既省事又省心。
李承宣原本不想理会宋瑾宁,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两指拎起手里的那册《资治通鉴》问着。
“这书,你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