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秋已经带着侍婢走过来了。
她虽然是福王妃,按照排行来说还是宋瑾宁的二嫂,但是皇家嘛,谈亲情之前得先讲君臣,所以江婉秋看到宋瑾宁的时候照样得行礼,称呼她一声皇后。
宋瑾宁也没矫情,坦然的受了她的礼,然后笑着同她寒暄:“福王妃这是进宫探望魏太妃?”
江婉秋回了一声是:“母亲命人传信,说昨儿起就开始犯了头痛的老毛病,让我今日进宫侍疾。”
宋瑾宁看江婉秋一脸平和的模样,知道她自己其实也是不信这话的。
但是不信能怎么办?魏太妃但有要求,她也只能听从。
宋瑾宁对此也爱莫能助。毕竟她虽然是皇后,但人家那是婆媳两,一家人,没她这个外人说话插手的份。
就点了点头。
李熙雁这时也将手里的纸鸢交给宫婢,走过来跟江婉秋说话。
不过这孩子原就是个文静话不多的性子,也不大会与人说场面上的客气话,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一旁微笑而已。
宋瑾宁其实也不太喜欢虚情假意的说场面话。好在江婉秋急着去见魏太妃,不一会儿功夫就作辞离开了。
李熙雁看着她走远,悄声的说道:“二嫂其实挺可怜的。我听人说魏太妃现在正张罗着要给我二哥纳几个侧妃呢。”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宋瑾宁不由的惊讶。
因为她知道李熙雁是个很宅的性子,平时都很少出寿康宫的宫门,更不说出这皇宫的门了。
而且看她的性格也不像是主动去打听这些八卦事的人。
“是那些命妇进宫跟我母后闲话的时候我听到的她们说的。”
李熙雁回答的十分的乖巧,“而且她们不但跟我母后说我二哥府里的事,还会跟我母后说我长姐家里的事。”
宋瑾宁秒懂。
那些命妇想来是投宋太后的所好才会说这些的。
先帝驾崩的时候留了遗旨给宋太后和李承宣,让他们善待魏太妃和她的一双儿女。宋太后虽然迫于这个暂且不能在明面上对他们如何,但心里总归会有些不爽快的。
因为以前魏太妃可没少挤兑欺压她。
所以知道魏太妃的一双儿女各自成家后家里都过的一派鸡飞狗跳的,宋太后心里肯定会挺爽。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宋瑾宁对比表示十分的理解。
因为这要是她,她肯定也是这样。
知道我讨厌的人过的不好了,那我心里肯定会觉得非常好。
*
御书房内,李承宣在批阅各地官员呈上来的奏折。
抬头要茶的时候,周敬还奉上了两碟子小食。
李承宣一看,见那两道小食油绿如玉,以往并未见过,便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御膳房新研究出来的糕点?”
周敬不敢隐瞒,躬身回答:“回陛下的话,这是皇后娘娘遣人送过来的。乃是一味民间小食,唤做青团。”
周敬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也食用过这青团。灾荒年的时候也吃过野菜,所以不论是上次的蒿子粑粑也好,还是这次的青团也好,他都能一眼认出。
这若是在以往,这两碟子小食周敬压根就不会端到李承宣的面前来。陛下是什么身份?天之子,九五之尊,怎么能吃这些玩意儿?但是今儿早上看了李承宣在宋瑾宁那用早膳的场景,周敬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他想着,其实还是皇后娘娘聪敏。陛下从小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只怕早就已经吃腻了。所以即便现在拿了再精美的食材,叫了再高明的厨子用心的烹制,想必在陛下眼中也不过尔尔。反倒是这些山野村食,不说吃,只怕陛下连见都没有见过。
毕竟无论是做臣工的还是做奴才的,谁敢给陛下吃山野村食啊?而且为了讨陛下欢心,让他以为天下人人富足,怎么还敢告诉他好些老百姓都以野菜充饥?所以陛下猛然见着这些,可不得觉得稀奇。
再一尝,味儿竟然还不错,那可不得兴致勃勃。
而果然,下一刻周敬就见李承宣一气吃了三个青团。
周敬:......
他有点儿明白上次陛下为什么会让他去御膳房做了一日伙夫了。
哪里是什么泡茶的水多滚了一遭的缘故,分明就是他擅作主张叫人扯下了那道蒿子粑粑。陛下又是个好脸面的人,不好直接以这个理由怪他,就随便找了个其他的借口罚了他。
周敬心想,小时候他在家的时候曾听娘同邻居聊天,说是有一家的父母给自己儿子娶了一房媳妇儿,那儿子一开始并不乐意。架不住那媳妇儿做饭好吃,合了儿子的胃口,到后来那儿子竟然十分的喜爱那媳妇儿,两个人生儿育女,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
看来陛下和皇后也是这么一回事啊。
李承宣这时已经将手里的筷子伸向第四只青团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好的声音,就叫周敬出去看看,看是何人胆敢喧哗。
周敬领命。须臾就回来禀报:“是皇后娘娘和静乐公主在太极殿前面的广场上放纸鸢。纸鸢放的十分的高,就有随行的宫婢拍手叫好。”
李承宣夹着青团的手一顿。
然后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命人将剩余的青团撤走,提笔继续批阅奏折。
日光透过雕花窗子斜入殿内,水磨的青石砖上日影斑斑。
殿外的廊柱下挂着各色鸟儿,啾啾的叫个不停。殿前的那株海棠树开了一树的花儿,风过时,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恰似下了一场花瓣雨。
李承宣看完两本奏折,放下笔,转头望着窗外的春光。
周敬见微知著,便小声的开口提着建议:“陛下,您看折子也看了好一会,不如出去走一走,歇息一会?”
李承宣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敬心中镇定的很。
上次蒿子粑粑的事他会错了意,但这次他是肯定不会会错意的。
便又继续往下说道:“奴才以前听陛下念诗,有一句诗记得十分的清楚。一年春事都有几?难得今儿春光明媚,陛下万不可辜负。”
这台阶递的够明显了,李承宣终于点了点头,起身站起。
“既如此,朕便出去走走。”
周敬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殿外走。
走不上几步,又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女子的笑语声。
周敬偷眼觑着李承宣面上的神情,又适时的抛出了另一道台阶。
“想是皇后和公主还在前面放纸鸢,陛下可要过去观看?”
李承宣脚步微顿。
片刻之后他复又抬脚继续往前走。
倒是确实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但是出于周敬的意料之外,他只是站在高高的丹樨一侧,并未再往前走一步。
这个位置位于大殿侧面,能将前面的整个广场一览无余,但是因着有大殿遮挡,所以广场上的人并不能看到这里。
周敬有点儿闹不明白了。
依着今早的情形来看,陛下和皇后的关系分明较上次缓和了不少,刚刚陛下得知皇后在此处放纸鸢也是想来看的,可怎么现在到了这里陛下却停下不走了?
周敬也不敢问,手执拂尘静静的站在李承宣身后。
片刻之后,他听到李承宣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位女子是谁?”
周敬知道他问的是正在和宋瑾宁说话的那个。忙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回道:“想是福王妃。”
“福王妃?”李承宣面上没什么表情,“她时常进宫?”
“是。”
周敬恭声作答,“魏太妃身子常有不适,便会时常唤福王妃进宫侍疾。”
李承宣轻哼一声。
魏太妃的身子骨不说壮的跟牛一样,但也绝对是康健,怎么会身子常有不适?别是借这福王妃能自由进出宫廷,借机传递什么消息罢?
就吩咐周敬:“送个人去魏太妃身边伺候。”
周敬心领神会,忙应了一声是。
李承宣又看了一会,转身往回走。
宋瑾宁看着那样懒散,只对吃感兴趣的一个人,没想到竟然会出来放纸鸢。
至于她刚刚笑起来时一副明媚灿烂的模样......
哼,也只能说是不丑罢了。
李承宣唇角微弯,脚步轻快。
江婉秋此刻的脚步却甚是沉重。
她其实很不想进宫。
因为每次进宫,必不可免的就要去拜见魏太妃。而每次见到魏太妃,总不可避免的会受她各种嘲讽的话。
但即便她走的再慢,魏太妃的宫殿也近在眼前了。
江婉秋看着面前的宫门,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了门槛。
魏太妃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有个宫婢手握了美人锤跪在榻前力道轻柔的给她捶腿。
“还没有过来么?”
是魏太妃在说话,带着些微怒气,“松枝,你说,她近来对我这个婆婆是不是越来越不尊敬了?”
她唤着松枝的这个人,是当年她进宫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侍婢,甚得她信任。
现在松枝就站在榻旁。穿一件豆青色领口绣迎春花的半臂,长脸,高颧骨,面相看着很有几分凶巴巴。
这个松枝旁的不行,挑拨第一名。巴不得世间大乱,她好在一旁看热闹。
当下就顺着魏太妃的话往下说。
“可不是。奴婢瞧着咱们这位王妃的架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做姑娘的时候就仗着自己有才名在外,眼里能瞧得上谁?奴婢可听得说了,那会儿先帝赐婚的时候,咱们这位王妃其实心里是不愿意的,在家里哭闹了好几场,说是什么她从小儿琴棋书画皆是一等一的好,怎么着也得嫁个才学相貌俱佳的良人,可怎么就偏偏要嫁给福王呢。娘娘你听她这意思,分明咱们家王爷不是她心里的良人呢。”
这话一出,魏太妃还能忍?
鼻中轻哼一声,她睁开双眼。
“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没有实权侯爷的女儿罢了,能嫁给我儿那是她祖坟上冒青烟。就这她还不知足,竟然敢瞧不上我儿?我呸!会琴棋书画了不起?那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哪一个不会琴棋书画?”
越说越气。
给她捶腿的宫婢想必也是吓着了,手头上一时没掌控好力道,捶的重了些,被魏太妃借机撒气,直接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连你这贱婢伺候我也不用心了?”
骂了一句之后,她叫松枝,“将她拉到院子里跪着。”
松枝应了一声,拽着那宫婢的胳膊就往外拉。
可巧刚出了殿门就看到江婉秋正带着侍婢走进院子里来。忙扭头朝殿里通报了一声:“娘娘,王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