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狐血脉能以人类欲望为食,吸食越多修炼速度就越快,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类,而人类永远不缺少强烈的欲望,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天狐就可以毫无瓶颈地快速进阶。
但天道至公,给的越多,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人类不缺真善美,但比起这些平静宁和的正面情绪,憎恶嫉妒贪欲却更加强烈,也更容易被天狐感受到,而吸收负面情绪越多,天狐离堕落为邪祟就越近。
大妖玉藻在堕魔的边缘苦苦挣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保住意志清明不得不完全割舍掉天狐血脉,狐生曾信誓旦旦不会踏上前辈们的老路,为此几乎每天都在克制进食的欲望。
但此时他才发现,之前的自己有多天真。
天狐血脉一旦激活就会自动追踪强烈的欲望,哪怕狐生不去吸食,本身也会受到影响,他还太弱小,无法做到对欲望收放自如。
狐生之前仅仅吸了一口弥漫在吉原上空的负面情绪,就浑身冰冷差点意识不清,更不要说此时面对的是疯狂的、完全只针对他的憎恶。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把他还给我......”
女人浑身无力,只能用四肢匍匐前行,地面上散落着尖锐的碎片,每朝前一步碎片就深深扎进肉里血流入注,她仿佛感觉不到疼,充血的眼睛直直瞪着不远处的红色身影,就算爬,也要爬过去在对方身上发泄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狐生站在原地,仿佛没有知觉的石像,僵硬而冰冷。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有这么强烈,强烈到连吉原上空凝聚的负面集合体都要让步的程度。
为什么......
他嘴唇翕动。
不是你想要他死吗?为什么他死了你却要恨我?
你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对我怀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他害死你的崽子,还差点害死你,为什么听到他死你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陷入更深的绝望?
记忆一帧一帧倒转。
温柔美丽的花魁,笑得一脸忠厚的武士,老鸨的嘲讽,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女人,溅在皮肤上滚烫的鲜血......最后定格在眼前这张疯狂扭曲的脸。
周围光怪陆离,狐生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漩涡,冷风呼呼地刮过,连心脏都冻结成冰,他不断往下坠,不断往下坠,仰面望去,一群人正站在唯一见光的洞口低头看着他,那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挂着如出一辙的冷漠,一动不动看着他坠入黑暗......
光,离他越来越远。
[人类啊,果然是肮脏又善变的种族呢.......]
[杀了她,她辜负了你,她不配得到你的善意,杀了她......杀了她.......杀杀杀!]
悠悠的叹息从天边传来,下一刻又仿佛响在耳边,一声声蛊惑穿透耳膜钻进脑海,化作寒意侵袭全身,最后汇聚成寒流涌向心脏。
咚咚咚——
狐生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强壮而有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全身充满力量,似乎只要一个念头,眼前这个歇聒噪不已、吵得人头疼的女人就能彻底消失。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就能看到狐生那双黑白分明总是带笑的杏眼此时变成猩红,诡秘邪恶的气息自脚踝开始渐渐往上移动。
等到包裹住全身,他将会与邪恶同化。
可惜,屋子里只有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和一个意识不清将要堕魔的傻子,没有人打断这诡异的场面。
狐生头疼欲裂,心里既委屈又不解,想问问千禾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心底却泛起厌倦和无边戾气。
想要她闭嘴,想要赶快结束这场闹剧,想要让辜负了自己友谊的人得到惩罚。
这么想着,他抬起手指,一道比夜更深的暗芒在指尖聚集。
右腿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狐生身影一滞,意识有一瞬间清明,美好的画面纷纷闪过眼前。
出山时,枫婆婆嫌弃着脸:若是变成秽物可不要说认识我。
枫林里的小伙伴无忧无虑的脸:回来记得带礼物呦。
还有斑的臭脸:等我回来。
对啊,如果变成秽物,就没办法再尝到酸酸甜甜的梅子味了吧,储备粮仓本来就嫌弃他,如果他真的变成散发着臭抹布味的邪祟,斑一定不会再给他贴贴。
狐生咂咂嘴,环绕在周身的戾气消散不少,瞳孔中深重的猩红渐渐褪色。
所以斑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啊,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小狐狸吸了吸鼻子,恢复知觉的身体打了个冷颤。
“狐生。”
狐生动动耳朵,以为自己消耗过大出现幻听。
下一刻,温热包裹住了他的手,“你没事吧?”
狐生眨眨眼,看清楚眼前人是谁,心里忽然涌上无限委屈,他扁了扁嘴,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斑——你怎么才来呀。”
宇智波斑心里一涩,原本推拒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安抚似的拍上少年后背。
他瞥了眼满脸仇恨、遍体鳞伤也要爬过来刺向狐生的女人,不由拧眉,“我们先离开这里。”
“嗯。”
狐生乖巧得不像话,低垂着眼任由斑拉着走,斑的手上带着厚茧,触感粗糙,狐生却异常安心,他活动了下僵硬的指尖,悄悄将爪子往对方大掌里塞了塞。
宇智波斑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察觉这些小动作,只是把那只冰冷的爪子包裹得更紧了些。
两人走出房间,将歇斯底里的女人丢在身后。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交错、融合在一起。
宇智波斑带着狐生回自己的屋子,一路上他迈左脚狐生就迈左脚,他停顿狐生就停顿,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复制着他的行动。
垂头丧气没有精神的红衣少年,看起来就像他们家被雨水淋湿了皮毛的忍猫,狼狈而落魄。
宇智波斑抿紧了薄唇,他的狐生,不应该是这幅模样。
出于职业习惯,宇智波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在第一时间搜集周围情报,千禾的事情老鸨严禁往外传,但在游女屋内部却不是隐秘,他来找狐生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
再加上千禾对狐生的态度变化,斑在回去的路上就差不多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要在意。”他忽然说道。
“嗯?”狐生抬头,看了眼斑然后又垂下头,“我才没有在意呢。”
宇智波斑想要安慰人,可惜天生没有点亮这方面技能,他想了想,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拍拍狐生脑袋,希望对方能振作起来。
“......斑。”狐生突然道。
“嗯?”
“能抱抱我吗?”
宇智波斑顿了顿,审视了片刻垂着脑袋浑身散发沮丧气息的小动物,面无表情地将人抱在怀里。
算了,看在他难过的份上。
狐生抓着斑的衣襟,将脸埋在温热宽厚的怀里,僵硬的脊背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这么过了半晌,又闷闷说道:“能亲亲我吗?”
宇智波斑下意识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摩挲着少年后颈,然后抬起对方下巴,在白嫩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看似不耐烦,烙下的吻却极轻,极温柔。
像春日的第一朵花,绽放之处便冰雪消融,阳光普照。
末了还不忘粗声粗气道:“你别得寸进尺啊,别指望我再答应你其他过分的要求。”
狐生怔了怔,“噗”一下笑起来,抱着对方瘦劲的腰身使劲蹭,“斑你怎么这么好啊。”
即使不亲吻,你的欲望都能温暖我呢。
狐生还无法准确分辨人类的每一种情绪,只是那只针对自己的、类似于喜爱的正面欲望从斑吻过的地方普一进入身体,就驱散了堆积在他体内的阴冷晦暗。
平和纯粹的欲望,如春雨过后的草地,如夜晚闪烁的星空,是酸酸甜甜的青梅味。
独属于斑的味道。
宇智波斑垂着眼看狐生在自己怀里瞎扑腾,这就好了?怎么这么容易满足。
这家伙整天傻乐,这次的事情估计对他打击很大,斑觉得稍微纵容下也没关系,便决定无论一会儿狐生做什么,都要给予对方足够的耐心。
然后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后过去了,平时逮住机会就动手动脚的人这次却格外乖巧,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只要这样就心满意足。
斑眉头皱起,盯着好看的发旋发了会呆。
“......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不等狐生反应,宇智波斑就抱起人跳下窗户,“到了就知道了。”
狐生便调整了下姿势,乖乖不动了。
宇智波斑赶路的速度很快,树木的虚影刷刷从两人身旁闪过,饶是如此,他们下午出发,等到目的地时已经月上中天。
宇智波斑拨开树枝,将人放下来,“到了。”
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正呆在一根斜伸在湖面的树枝上。
脚下是一片湖泊,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的星辰宛若银河尽数落于其中,璀璨夺目,岸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色彩缤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身姿,漫天的萤火虫飞舞在这方天地,置身其中宛如置身画卷,连带着心情也不自觉平静下来。
对别人来说难得一见的美景,对狐生来说不过是日常,狐生晃晃脚丫,“这是?”
斑斜靠在大树主干上,双手抱胸,“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偶尔会过来。”
狐生嘴角不由上翘,再看这里,忽然觉得每一处都是风景。
两人一坐一站,望着天空中游荡的萤火虫,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丝毫不显的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狐生轻轻问:“斑,我错了吗?”
一条金色鲤鱼从水中一跃而起,尾巴“啪”拍打在湖面,涟漪扩散,打破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