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修)

宋芙手中一烫,胀红了脸忙松开:“我、我不是有意的……”

只想着逃命,胡乱捉人,偏跑远了还忘记把人松开……

宋芙紧咬下唇,实在难为情得很。

少年背过身,没表示什么,却淡声道:“随我来。”

嗓音低沉微哑,听着有不符年纪的成熟。

宋芙忙跟在他身后急奔。

容色俊朗的少年对这儿显然是熟门熟路,哪边的小路是死巷,路通往哪儿,皆牢记在心中,三两下工夫就将那些追赶者远远甩在后头。

可即便甩掉了,他还是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而宋芙已经跑得喘不过气。

“还要……跑……多久呀……”

一句话断断续续,都得喘匀了气才能接着往下说。

也不知是听了她的问话还是旁的,少年慢下脚步,最后停下,指向前方。

“循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回到城里。”

冷漠的声音,却让宋芙听得十分高兴:“真的吗?”

说实话刚刚一通跑,她已是不辨方向,连回去的路是哪条也记不大得。

他此番提点,无疑是帮了大忙。

“多谢你!”

少年背对她,并没有过多反应。

脚步声与耳熟的铃铛声越发远去,铃声没有最初听到时那般响亮,却依旧鲜活地在昭示自己的存在。

少年慢步往回走。

忽然,短促的铃音再次靠近,他脚步一滞。

回头望去,宋芙果真跑了回来。

她将一个沉甸甸的粉色荷包递给他:“喏,给公子的谢礼!”

宋芙的脸红扑扑的,气息还未平稳,却笑得灿烂。

少年目光复杂,没有接过的意思,只淡淡道:“我不需要。”

没料到会被拒绝,宋芙歪头,有些不解。

她觉得他可能没有打开瞧过,只看外表就以为是小姑娘们用的荷包了,便试着同他解释里头的物事。

“这里面是金银,我让爹爹融了做成小鸟儿的样子,可好看了,你若是不喜欢鸟儿,也可以绞了成碎银拿去买东西,应该够用很久了!”

荷包宋芙今早刚取,才用了几个打赏人而已,里头还剩挺多。

这数量的金银,寻常人能得应当都会心动,何况是他这样节省的人。

宋芙一番好意,那人还是那张脸,只眉头皱得更紧:“赶紧走,别再来了。”

这态度,似乎不管这只是个普通荷包,还是装了金银的荷包,他都没兴趣也不肯要。

说完,他转身离开,再无同宋芙说话的意思。

宋芙捧着送不出去的荷包,实在纳闷。

爹爹说过,这人哪,没法同金银那样,能让每个人都喜欢。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荷包,又抬头望了望少年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真会有人不喜钱财?

宋芙还是头一回碰见。

她追了上去,询问:“为什么不要啊?”

就算是她的侍女,除了美食外也最喜金银了,天天都跟她一道出主意想着,下回能把金子银子融成什么逗趣的模样儿赏玩呢。

宋芙等不到回答,几个粗鲁的声音却由远至近传来:“找到了,那要饭的在那儿!”

她面色一变。

又是那群混混!

再度被追赶,本就累极的宋芙气喘吁吁,胸口又疼又紧,每呼吸一次都是折磨。

她跟在少年后头东弯西拐,每回觉得他跑得那样快,自己肯定追不上时,转过下个巷口,仍会看见他的背影。

一路跑得辛苦也就罢了,更令宋芙难以接受的是,四处到处都飘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加上她又喘得厉害,那些气息自口鼻灌入,实在令她浑身不适。

再过一个转角,宋芙见少年不再急奔,而是撩开倚在墙边的破烂木板,眼神扫向她:“进去。”

那木板约有半个成人高,也不知放了多久,沾了潮气,角落还长着青苔。

这附近杂物堆积,几个木桶四散,铁圈锈蚀,木片断裂,均残破得无法使用。

没人收拾,他们蹲下躲藏却是正好。

终于不用再跑,宋芙很是欢喜,捂着尚剧烈起伏的心口走去,却总感觉恶心的气味变得越发浓重。

错觉吗?

她皱皱鼻子,很快,宋芙就明白了为什么。

一列蚂蚁自墙根源源不绝前进,聚在木板后方,围绕在已腐烂的动物尸体旁。

宋芙僵住脚步,想转开目光时已是太迟。

灰扑扑的身子与细长的尾巴,瞧着像是耗子。

黑蝇与蚂蚁围在它身周,光听见“嗡嗡”翅膀拍动的声响,鼠尸的惨烈模样便浮现在脑中。

宋芙手掩口鼻,面露惊恐,含泪猛摇头:“可、可以换个地方吗?”

她头皮发麻,那景象太过恐怖,以至于宋芙说话声音还有几分抖。

少年瞥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却绕到木板后头自个儿蹲下:“那你自己找吧。”

宋芙瞪圆了眼,有几分懵。

她没料到他躲了不说,更没出言哄自己的打算。

往常遇到这种时候,娘亲与大嫂总会温声宽慰她,爹爹与大哥则会赶紧让人清理,不让吓坏她的东西继续留着,连二哥休旬假回来,得知她受了惊吓,也会到她院里同她笑闹,逗她开心。

结果这冷淡的少年就像看不见地上的鼠尸似的,蹲在旁依旧面不改色。

宋芙等了等,也没见他分个眼神给自己。

怎么办?要走她不认得路,要躲的话又……

尚犹豫不决,嗓门大的混混们声音再次传来。

“他们跑哪儿去了?”

“溜得倒快,肯定跑不了多远,再找找!”

脚步声就要接近,宋芙面色慌乱,这会儿再跑已是来不及。

权衡过后,宋芙牙一咬,还是跟着少年躲藏。

她一进来,少年即刻掩上木板。

斜靠墙的板子恰好给他俩留了一丝空间,木板因为陈旧,有少许如米粒大小般细小的孔洞,从中透出斑驳亮光。

宋芙躲是躲了,口鼻仍用双手紧紧捂好,克制自己不往那坨可怕的东西看去。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老旧木头,逼自己专心研究木纹,看得仿若那是块珍稀古物。

表面看似冷静,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抖成什么样。

阿起眼角余光瞧着她。

宋芙长相柔美,皮肤嫩白,侧面看去睫毛又长又卷。

她一双眼睛本就圆,此刻受了惊吓更是大大睁着,眼眶含着泪水一晃一晃,活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鹿。

“叮叮。”

细小的响音回荡。

宋芙绑在侧边的头发团得有如圆润的包子,发上用红缎带系出个好看的结,结上系有金色铜铃,随着她颤抖,那铃也跟着晃了晃──声音便是由此而来。

阿起:“……”

几名混混在他们躲藏的木板前驻足,商量接下来是否分头去找。

“会不会躲起来了?躲在桶子里还是板子后面啥的?”

一听关键词,宋芙惊得僵住身子,屏住呼吸。

铃铛也因她此举,终于不再发出声音。

阿起收回目光。

另个混混则道:“嘁,那要饭的可不是会躲藏起来的人物,要我说,分头去找太冒险,还是咱仨一起上,你是没见过薛二被他打成什么样。”

几人一合计,最终还是结伴同行,总算离开。

可怕的人走了,阿起刚挪开木板,宋芙便立即起身,奔出去大口喘气,压下胸口翻腾。

阿起再次给她指路:“往那儿走可回城,赶紧走,别再来了。”

宋芙顿住。

他话音冰冷,语气算不得好,还三番两次赶自己离开……

想到他连自己给的钱财都不肯收,宋芙抿了抿唇,有些委屈。

她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宋芙扁着嘴:“走就走……”

她提步离去,想走快又怕被刚才那群人发现,宋芙慢下步子,左右张望,走得快了害怕,慢了却又顾虑。

她就像受惊的小鸡崽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僵住。

直到她身影小得再也看不清,阿起方收回视线。

再睁眼,他散漫的目光倏地变得凌厉,活动脖颈,走向吵闹声传来的地方。

蓦地,视线范围内奔出那三人,几人指向他,与阿起打了个照面。

“在那里!另个女的呢?”

阿起冷笑,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原想围攻他的三人见到他面上表情,心中一突,萌生不如撤退的打算,但左右看了看,他们可是有三个人呢!遂硬着头皮迎上。

没人退缩,阿起眯了眯眼,脚下发力,嗖地直往他们奔去。

猎物与猎人立场调换,嚣张放话的转为哀号,惊起屋檐上歇脚的鸟儿四处飞散。

片刻,躺在地上的三人哼哼唧唧,阿起面不改色,连话也懒得与他们说,转身走人。

一个一个来,还是一次来三个,对他来说并无不同。

忽然,地上有个物品反光,随着日光照射一闪一闪,引起他的注意。

阿起看了过去。

……

宋芙风风火火归家,一踏进宋府,她急忙对下人吩咐:“备好衣裳,我要沐浴!”

其他人尚来不及反应,她奔进自己院子,活像后头有恶鬼猛追似的。

侍女们头一回见到主子这样匆忙,有心想问,宋芙接连下了许多命令,甚至不等她们动作,率先解起衣带。

玉露疑惑:“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像是恨不得把衣饰全摘了似的?

一靠近,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腐败味,玉露不由面色一变:“您去了哪儿?怎会沾上这样的气味?”

说起这宋芙就想哭,手忙脚乱扯了发带,蹭去绣鞋,再吩咐另个侍女:“这些都拿去烧了,我不要再穿第二次!”

也顾不得回复玉露的问话,径自进了浴房搓洗。

宋府占地广大,主要的院落都置有浴池。

里头热气氤氲,石阶、墙面、置衣的架子等都以汉白玉砌成,白花花的一片,加上热气,乍看彷若仙境。

宋芙前前后后洗了许多遍,搓到嫩白的肌肤都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几次以后,她低首嗅了嗅,再问侍女:“可还有味儿?”

玉瑶摇头,宋芙这才安心泡在池子里。

累坏她了。

一放松下来,奔跑后的疲累和酸疼像是逮到机会,争先恐后涌上。

她嘴角一垮,玉瑶便着急问:“四姑娘可是还有哪儿不适?”

宋芙如受伤的小兽般哼哼:“腿酸,腰还疼……”

浑身都不舒服。

玉瑶满脸心疼,安慰她:“待沐浴完,奴婢给您按按可好?”

宋芙自是点头同意,回到房里让她们捏腿的捏腿,熏发的熏发,她只要闭眼歪着就行。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惊险,不仅差点被狗儿咬,还险些让贼人逮了,以为是恩人的人还不怎么想搭理自己。

越想,她就越是郁闷。

轻柔的声音这时响起:“蓉蓉。”

装扮素雅的妇人尚未进门,便先温声唤了唤。

素来不疾不徐的说话声,此刻听来却显得有些着急。

宋芙扭头,见杜氏向来从容的脸上全是紧张,不由站起来迎她,想问发生什么了?

结果起得太猛,自己的腿狂奔的后劲未消,登时软了脚。

“哎哟!”

杜氏吓了一跳,脸更白了:“蓉蓉!到底怎么了?别吓娘。”

宋芙稳住身形后没有放开,而是偎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娘亲,我没事,就是跑得太急,腿疼呢。”

自小到大只要撒个娇,杜氏便什么都依她,但今日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氏没有回抱她,而是将宋芙稍稍推开,从上到下审视了她好几次,鲜少皱起的眉头轻拧,确认宝贝女儿无事,母女俩才一同在榻上坐下。

“你说你,除了书院还去了哪儿?衣裙怎会染上不好的味儿?若你的贴身侍女没来回报娘,你莫不是想当这事没发生过?”

杜氏保养得宜,脸上没什么岁月留下的痕迹,因身子长年不大爽利,面色略有些病态的苍白,也因此,说话声细细弱弱的,也少有喝斥人的时候,宋芙被她厉声质问,一时有些怔愣。

今日诸事不顺,见了家人想倾诉委屈,她什么都还没提起,就先遭了语气严厉的一顿念……

宋芙鼻子发酸,眼前泛起一片水雾。

她声音细若蚊蚋:“我就是路上被狗儿追了,碰上几个坏人,不得已躲在死了耗子的地方,才染上味道的嘛……”

越说越哽咽,话毕已是红了眼眶。

她也不想离动物腐尸离得那般近的。

早知会出这样的事,说什么她也不愿自己独自出门,谁能料到会被野狗追到那样的地方去呢?

杜氏也觉得话说得重了些,伸手将宋芙揽到怀里,叹道:“所以娘才担心啊,我们蓉蓉最怕那些了,又怎会主动凑近?”

宋芙忍了许久的眼泪随着眨眼的动作终于落下,滴在杜氏衣上,加深了一圈颜色。

她张手回抱杜氏,不停掉泪:“真的好可怕……”

杜氏轻拍她的背,温声哄道:“没事了,娘在呢,娘给你梳头,梳完咱们去用晚膳可好?”

宋芙点头,抹抹泪坐到梳妆台前,杜氏执篦,轻轻为她梳发。

发带换成蓝的,铜铃也被仔细清洗过,绑好一边,杜氏却迟疑了下。

宋芙情绪已稳定许多,泪也不流了,身子却止不住的抽噎。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好奇询问:“娘亲?”

杜氏纳闷,拿起另边的蓝色发带,上头空空如也。

“铃铛怎么只剩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