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芙手中一烫,胀红了脸忙松开:“我、我不是有意的……”
只想着逃命,胡乱捉人,偏跑远了还忘记把人松开……
宋芙紧咬下唇,实在难为情得很。
少年背过身,没表示什么,却淡声道:“随我来。”
嗓音低沉微哑,听着有不符年纪的成熟。
宋芙忙跟在他身后急奔。
容色俊朗的少年对这儿显然是熟门熟路,哪边的小路是死巷,路通往哪儿,皆牢记在心中,三两下工夫就将那些追赶者远远甩在后头。
可即便甩掉了,他还是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而宋芙已经跑得喘不过气。
“还要……跑……多久呀……”
一句话断断续续,都得喘匀了气才能接着往下说。
也不知是听了她的问话还是旁的,少年慢下脚步,最后停下,指向前方。
“循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回到城里。”
冷漠的声音,却让宋芙听得十分高兴:“真的吗?”
说实话刚刚一通跑,她已是不辨方向,连回去的路是哪条也记不大得。
他此番提点,无疑是帮了大忙。
“多谢你!”
少年背对她,并没有过多反应。
脚步声与耳熟的铃铛声越发远去,铃声没有最初听到时那般响亮,却依旧鲜活地在昭示自己的存在。
少年慢步往回走。
忽然,短促的铃音再次靠近,他脚步一滞。
回头望去,宋芙果真跑了回来。
她将一个沉甸甸的粉色荷包递给他:“喏,给公子的谢礼!”
宋芙的脸红扑扑的,气息还未平稳,却笑得灿烂。
少年目光复杂,没有接过的意思,只淡淡道:“我不需要。”
没料到会被拒绝,宋芙歪头,有些不解。
她觉得他可能没有打开瞧过,只看外表就以为是小姑娘们用的荷包了,便试着同他解释里头的物事。
“这里面是金银,我让爹爹融了做成小鸟儿的样子,可好看了,你若是不喜欢鸟儿,也可以绞了成碎银拿去买东西,应该够用很久了!”
荷包宋芙今早刚取,才用了几个打赏人而已,里头还剩挺多。
这数量的金银,寻常人能得应当都会心动,何况是他这样节省的人。
宋芙一番好意,那人还是那张脸,只眉头皱得更紧:“赶紧走,别再来了。”
这态度,似乎不管这只是个普通荷包,还是装了金银的荷包,他都没兴趣也不肯要。
说完,他转身离开,再无同宋芙说话的意思。
宋芙捧着送不出去的荷包,实在纳闷。
爹爹说过,这人哪,没法同金银那样,能让每个人都喜欢。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荷包,又抬头望了望少年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真会有人不喜钱财?
宋芙还是头一回碰见。
她追了上去,询问:“为什么不要啊?”
就算是她的侍女,除了美食外也最喜金银了,天天都跟她一道出主意想着,下回能把金子银子融成什么逗趣的模样儿赏玩呢。
宋芙等不到回答,几个粗鲁的声音却由远至近传来:“找到了,那要饭的在那儿!”
她面色一变。
又是那群混混!
再度被追赶,本就累极的宋芙气喘吁吁,胸口又疼又紧,每呼吸一次都是折磨。
她跟在少年后头东弯西拐,每回觉得他跑得那样快,自己肯定追不上时,转过下个巷口,仍会看见他的背影。
一路跑得辛苦也就罢了,更令宋芙难以接受的是,四处到处都飘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加上她又喘得厉害,那些气息自口鼻灌入,实在令她浑身不适。
再过一个转角,宋芙见少年不再急奔,而是撩开倚在墙边的破烂木板,眼神扫向她:“进去。”
那木板约有半个成人高,也不知放了多久,沾了潮气,角落还长着青苔。
这附近杂物堆积,几个木桶四散,铁圈锈蚀,木片断裂,均残破得无法使用。
没人收拾,他们蹲下躲藏却是正好。
终于不用再跑,宋芙很是欢喜,捂着尚剧烈起伏的心口走去,却总感觉恶心的气味变得越发浓重。
错觉吗?
她皱皱鼻子,很快,宋芙就明白了为什么。
一列蚂蚁自墙根源源不绝前进,聚在木板后方,围绕在已腐烂的动物尸体旁。
宋芙僵住脚步,想转开目光时已是太迟。
灰扑扑的身子与细长的尾巴,瞧着像是耗子。
黑蝇与蚂蚁围在它身周,光听见“嗡嗡”翅膀拍动的声响,鼠尸的惨烈模样便浮现在脑中。
宋芙手掩口鼻,面露惊恐,含泪猛摇头:“可、可以换个地方吗?”
她头皮发麻,那景象太过恐怖,以至于宋芙说话声音还有几分抖。
少年瞥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却绕到木板后头自个儿蹲下:“那你自己找吧。”
宋芙瞪圆了眼,有几分懵。
她没料到他躲了不说,更没出言哄自己的打算。
往常遇到这种时候,娘亲与大嫂总会温声宽慰她,爹爹与大哥则会赶紧让人清理,不让吓坏她的东西继续留着,连二哥休旬假回来,得知她受了惊吓,也会到她院里同她笑闹,逗她开心。
结果这冷淡的少年就像看不见地上的鼠尸似的,蹲在旁依旧面不改色。
宋芙等了等,也没见他分个眼神给自己。
怎么办?要走她不认得路,要躲的话又……
尚犹豫不决,嗓门大的混混们声音再次传来。
“他们跑哪儿去了?”
“溜得倒快,肯定跑不了多远,再找找!”
脚步声就要接近,宋芙面色慌乱,这会儿再跑已是来不及。
权衡过后,宋芙牙一咬,还是跟着少年躲藏。
她一进来,少年即刻掩上木板。
斜靠墙的板子恰好给他俩留了一丝空间,木板因为陈旧,有少许如米粒大小般细小的孔洞,从中透出斑驳亮光。
宋芙躲是躲了,口鼻仍用双手紧紧捂好,克制自己不往那坨可怕的东西看去。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老旧木头,逼自己专心研究木纹,看得仿若那是块珍稀古物。
表面看似冷静,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抖成什么样。
阿起眼角余光瞧着她。
宋芙长相柔美,皮肤嫩白,侧面看去睫毛又长又卷。
她一双眼睛本就圆,此刻受了惊吓更是大大睁着,眼眶含着泪水一晃一晃,活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鹿。
“叮叮。”
细小的响音回荡。
宋芙绑在侧边的头发团得有如圆润的包子,发上用红缎带系出个好看的结,结上系有金色铜铃,随着她颤抖,那铃也跟着晃了晃──声音便是由此而来。
阿起:“……”
几名混混在他们躲藏的木板前驻足,商量接下来是否分头去找。
“会不会躲起来了?躲在桶子里还是板子后面啥的?”
一听关键词,宋芙惊得僵住身子,屏住呼吸。
铃铛也因她此举,终于不再发出声音。
阿起收回目光。
另个混混则道:“嘁,那要饭的可不是会躲藏起来的人物,要我说,分头去找太冒险,还是咱仨一起上,你是没见过薛二被他打成什么样。”
几人一合计,最终还是结伴同行,总算离开。
可怕的人走了,阿起刚挪开木板,宋芙便立即起身,奔出去大口喘气,压下胸口翻腾。
阿起再次给她指路:“往那儿走可回城,赶紧走,别再来了。”
宋芙顿住。
他话音冰冷,语气算不得好,还三番两次赶自己离开……
想到他连自己给的钱财都不肯收,宋芙抿了抿唇,有些委屈。
她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宋芙扁着嘴:“走就走……”
她提步离去,想走快又怕被刚才那群人发现,宋芙慢下步子,左右张望,走得快了害怕,慢了却又顾虑。
她就像受惊的小鸡崽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僵住。
直到她身影小得再也看不清,阿起方收回视线。
再睁眼,他散漫的目光倏地变得凌厉,活动脖颈,走向吵闹声传来的地方。
蓦地,视线范围内奔出那三人,几人指向他,与阿起打了个照面。
“在那里!另个女的呢?”
阿起冷笑,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原想围攻他的三人见到他面上表情,心中一突,萌生不如撤退的打算,但左右看了看,他们可是有三个人呢!遂硬着头皮迎上。
没人退缩,阿起眯了眯眼,脚下发力,嗖地直往他们奔去。
猎物与猎人立场调换,嚣张放话的转为哀号,惊起屋檐上歇脚的鸟儿四处飞散。
片刻,躺在地上的三人哼哼唧唧,阿起面不改色,连话也懒得与他们说,转身走人。
一个一个来,还是一次来三个,对他来说并无不同。
忽然,地上有个物品反光,随着日光照射一闪一闪,引起他的注意。
阿起看了过去。
……
宋芙风风火火归家,一踏进宋府,她急忙对下人吩咐:“备好衣裳,我要沐浴!”
其他人尚来不及反应,她奔进自己院子,活像后头有恶鬼猛追似的。
侍女们头一回见到主子这样匆忙,有心想问,宋芙接连下了许多命令,甚至不等她们动作,率先解起衣带。
玉露疑惑:“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像是恨不得把衣饰全摘了似的?
一靠近,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腐败味,玉露不由面色一变:“您去了哪儿?怎会沾上这样的气味?”
说起这宋芙就想哭,手忙脚乱扯了发带,蹭去绣鞋,再吩咐另个侍女:“这些都拿去烧了,我不要再穿第二次!”
也顾不得回复玉露的问话,径自进了浴房搓洗。
宋府占地广大,主要的院落都置有浴池。
里头热气氤氲,石阶、墙面、置衣的架子等都以汉白玉砌成,白花花的一片,加上热气,乍看彷若仙境。
宋芙前前后后洗了许多遍,搓到嫩白的肌肤都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几次以后,她低首嗅了嗅,再问侍女:“可还有味儿?”
玉瑶摇头,宋芙这才安心泡在池子里。
累坏她了。
一放松下来,奔跑后的疲累和酸疼像是逮到机会,争先恐后涌上。
她嘴角一垮,玉瑶便着急问:“四姑娘可是还有哪儿不适?”
宋芙如受伤的小兽般哼哼:“腿酸,腰还疼……”
浑身都不舒服。
玉瑶满脸心疼,安慰她:“待沐浴完,奴婢给您按按可好?”
宋芙自是点头同意,回到房里让她们捏腿的捏腿,熏发的熏发,她只要闭眼歪着就行。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惊险,不仅差点被狗儿咬,还险些让贼人逮了,以为是恩人的人还不怎么想搭理自己。
越想,她就越是郁闷。
轻柔的声音这时响起:“蓉蓉。”
装扮素雅的妇人尚未进门,便先温声唤了唤。
素来不疾不徐的说话声,此刻听来却显得有些着急。
宋芙扭头,见杜氏向来从容的脸上全是紧张,不由站起来迎她,想问发生什么了?
结果起得太猛,自己的腿狂奔的后劲未消,登时软了脚。
“哎哟!”
杜氏吓了一跳,脸更白了:“蓉蓉!到底怎么了?别吓娘。”
宋芙稳住身形后没有放开,而是偎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娘亲,我没事,就是跑得太急,腿疼呢。”
自小到大只要撒个娇,杜氏便什么都依她,但今日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氏没有回抱她,而是将宋芙稍稍推开,从上到下审视了她好几次,鲜少皱起的眉头轻拧,确认宝贝女儿无事,母女俩才一同在榻上坐下。
“你说你,除了书院还去了哪儿?衣裙怎会染上不好的味儿?若你的贴身侍女没来回报娘,你莫不是想当这事没发生过?”
杜氏保养得宜,脸上没什么岁月留下的痕迹,因身子长年不大爽利,面色略有些病态的苍白,也因此,说话声细细弱弱的,也少有喝斥人的时候,宋芙被她厉声质问,一时有些怔愣。
今日诸事不顺,见了家人想倾诉委屈,她什么都还没提起,就先遭了语气严厉的一顿念……
宋芙鼻子发酸,眼前泛起一片水雾。
她声音细若蚊蚋:“我就是路上被狗儿追了,碰上几个坏人,不得已躲在死了耗子的地方,才染上味道的嘛……”
越说越哽咽,话毕已是红了眼眶。
她也不想离动物腐尸离得那般近的。
早知会出这样的事,说什么她也不愿自己独自出门,谁能料到会被野狗追到那样的地方去呢?
杜氏也觉得话说得重了些,伸手将宋芙揽到怀里,叹道:“所以娘才担心啊,我们蓉蓉最怕那些了,又怎会主动凑近?”
宋芙忍了许久的眼泪随着眨眼的动作终于落下,滴在杜氏衣上,加深了一圈颜色。
她张手回抱杜氏,不停掉泪:“真的好可怕……”
杜氏轻拍她的背,温声哄道:“没事了,娘在呢,娘给你梳头,梳完咱们去用晚膳可好?”
宋芙点头,抹抹泪坐到梳妆台前,杜氏执篦,轻轻为她梳发。
发带换成蓝的,铜铃也被仔细清洗过,绑好一边,杜氏却迟疑了下。
宋芙情绪已稳定许多,泪也不流了,身子却止不住的抽噎。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好奇询问:“娘亲?”
杜氏纳闷,拿起另边的蓝色发带,上头空空如也。
“铃铛怎么只剩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