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是麦子的那瞬间,宋芙不是不惊讶。
得知他是为阿起而来,宋芙露出凝重的神色:“怎么回事?你快起来,仔细与我说说。”
阿起他们来庄子帮工的这几日都相当守时,一般与自己就是前后脚抵达的工夫。
可宋芙左右张望了下,今日并未看到阿起的身影。
她与阿起虽算不得相熟,经过几日相处以来,却也明白他不是会刻意缺工的那种人。
庄子里监工的老者曾与她说过,这回找来的帮工有一个少年郎话不多,人却特别勤恳。
宋芙一听描述,当即认出说的就是阿起。
麦子仍跪在地,对宋芙说了阿起如今的状况。
“起子哥夜里起了高热,至今仍旧未醒,求求姑娘救救起子哥!”
高热未醒?
宋芙攥紧裙襬。
昨日大夫给阿起包扎伤口时细细叮嘱,宋芙人就在现场,也跟着听了个七七八八。
想到阿起三番两次出手助自己,甚至发热的原因还可能是因救下自己受伤才导致,宋芙就不可能对这件事置之不理。
宋芙扭头吩咐:“去备车,赶紧的!”
原本担心又是一场骗局,特意请来这几日就在庄子里住着的大夫,可以相验病情真假,如今倒是真的派上用场。
见到他提药箱匆匆赶来,宋芙心下稍安。
他关切询问:“宋姑娘,可是身子哪里不妥?”
宋芙摇摇头:“不是我,是昨日伤了手的那位公子。”
刘大夫怔愣。
他本是城内的坐堂大夫,这阵子宋家唯一的千金时常往庄子里跑,爱女心切的宋老爷当即安排他在这儿小住几日,以防宝贝女儿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临时要从城里请大夫来太费时间,小病也给耽误成大病。
结果没想到这看似娇气的小姑娘接连两天寻他,自己身子骨没问题,倒都是为另一人所寻。
想到昨日那手伤,刘大夫拧眉:“可是发起了高热?”
宋芙让人扶麦子起身:“这位公子,劳烦你说说起公子的情况。”
麦子感激地对他们磕了个头,把自己所见的状况竹筒倒豆子般,全数托出。
听完麦子所述,刘大夫皱眉沉吟,宋芙看大夫脸色,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马蹄声接近,宋芙见马车已至,让他们都赶紧上车。
“公子,劳烦你指路!”
麦子这下是真要哭了,感动地头乱点一通,当即飞奔到车夫身旁,往自己奔来的方向指去。
“往那儿走!”
声音都带着哽咽。
他就知道宋姑娘不会见死不救!
事态紧急,马车赶得飞快,宋芙也时不时掀帘往外瞧去。
看着看着,她觉得眼前景象似有些眼熟。
低矮的建物,多数都以木板搭建而成……这儿不是熙川书院西侧的那处闾左吗?
原来阿起也住在这儿?
念头刚起,便听外头麦子喊了一句:“就是那儿!”
熟悉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宋芙皱了皱鼻子,没多说什么,跟着下车。
“宋姑娘,大夫,就是这处,请随我来!”
麦子直接跳下车,还未站稳便往前奔去,推开最边角处那栋“房子”的木门。
木板很薄,看着已有许多年头。
外层老旧斑驳,露出内里较浅的木色。
宋芙第一次走进阿起家中,进去时脚步还有些迟疑,不晓得自己把这儿定义成“家”是否妥当。
屋内摆设站在门口便一览无遗,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几人聚在床边就显得更加逼仄。
躺在床上的阿起双目紧闭,眉头微微隆起,麦色的颊上染了不正常的薄红。
他薄唇干裂,没什么血色,宋芙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虚弱的他。
待刘大夫换只手把脉,阿起受伤的手掌显露出来,宋芙瞧了,呼吸一窒。
“怎会变得如此严重?”她小小惊呼了声。
原本洁白的布巾已染成一片干涸的血色,吸满血水的白布无法再吸附多余的鲜血,那血便往外,将阿起的掌心都染成褐色。
“都是我的错……”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宋芙抬眼望去,才惊觉竟有个小小孩儿垂着脑袋,很是沮丧的模样。
……这孩子是?
她看向麦子,麦子安抚小童:“这不是你的错。”
麦子一脸忧心,哄完孩子才对宋芙说起昨日发生的事。
宋芙越听,心头越是惊惧。
瞧见小童脸上未处理过的伤口,宋芙心都给揪在一块儿。
她对刘大夫说:“大夫,起公子怎么样了?不知能否给这孩子也看下伤势?”
刘大夫看了下小童的伤,脸上的凝重淡了几分。
幸好,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但随后他又看了看这间屋子,松开的眉头再度皱起,对宋芙说道:“不瞒宋姑娘,这位公子的手伤与孩子的伤都需包扎,但公子伤口裂开化脓,干了以后布巾黏在伤口之上,若要取下,此地却不是个适宜的地点,得寻个有干净用水之地为好。”
干净用水啊……
宋芙细瞧,阿起的家中其实打理得很干净,但屋外的恶臭却不是几片木板便能抵御住的,风一刮过,带来的除了臭气以外,尚有污浊的尘沙。
刘大夫话说得委婉,这里确实不是适合将伤口重新拆起的地方。
麦子听了也发愁:“河边的水不能用吧……”
刘大夫:“河水确实不妥。”
宋芙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发愁。
“那,去我家不就好了吗?”
有净水还有洁净的床铺,宋芙觉得应当是上上之选。
马车能乘坐的人有限,车夫是一定得驾车的,除了刘大夫外,身为患者的阿起和小童也得走,再加上宋芙自己也就差不多了。
护卫骑马,刘大夫可与车夫坐在前头,宋芙与幼儿和昏迷不醒的阿起被送上车。
马车启程前,宋芙掀帘对留下的玉露等人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等,回去后我再派另辆马车过来接你们。”
玉露回了声:“是。”
遥遥望着马车远去扬起的尘沙。
待到看不见后,这才扭头,面无表情与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麦子大眼瞪小眼。
……
宋芙在车内并没闲着,取来靠枕垫在阿起头下,再将自己的帕子用凉掉的茶水浸湿,折好敷在他额上。
也不知是不是这冰凉舒缓了一点不适,阿起面色好转些许。
他双眼紧闭,那双浅色凶悍的眸子被藏住,眉头微微拧起,薄唇唇色极淡,干裂得起皮泛出血丝。
宋芙看得难过,偏她不擅长照顾人,做了这些以后,便不知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她望向缩在角落,双眼却直勾勾盯着阿起瞧的小孩。
这孩子不吵不闹,小小的脸儿皱在一块儿,担心全写在脸上。
瞧宋芙在看自己,他僵住身子,连呼吸声也悄悄放轻了些,彷佛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身体抖了一下,没想到宋芙会同他说话,身子缩成更小一团。
宋芙歪着头,很是不解。
她有这么可怕吗?
看出小童不想说话,宋芙心中暗叹口气,歇了同他搭话的心思。
探手摸了摸阿起额上,方才刚放上的湿凉布巾已被他的体温捂暖,宋芙将帕子再次用水浸了浸,多出的水拧在杯中,才又折好放上。
抵达宋府,马车直接驶进二门,宋芙让护卫将阿起背着,想到大夫说的干净地方──这宋府最干净的地儿就是自己院子,保证一丁点儿难闻的气味也无。
但她院子在内院,阿起为男儿身到底不妥,宋芙想了想:“送起公子去听雨筑吧!”
那处小院下雨的时候她时常过去,平日也都收拾得妥善,应当是再合适不过。
她再招来几个小侍女,对刘大夫说:“大夫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们。”
刘大夫点头,要了热水、烈酒与干净的帕子等物,一屋子人都忙活起来。
小孩迈着小步子也追在身后,宋芙为让他跟上,时不时放慢脚步回头张望。
忽然,她想起与阿起第一次见面那时。
她体力称不上好,阿起带她躲闪追赶他们的恶棍,他跑得分明那样快,宋芙缓慢的脚步却总能追得上他。
阿起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可宋芙如今却觉得,那时的阿起应是等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