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宋裕鄞已回了院子。
饶是旬假,书院布置下的功课也并非完全没有,宋裕鄞又是个对自己要求颇为严格的人,能拿十分的功课从不拿九分。
明年便要进京参加会试,此前限制商人之后不得应试,这几年才终得机会,宋裕鄞自是不想放过。
宋芙揭起杯盖,盯着里头缓缓冒出热气的桂花茶,却半点没有捧起来喝的心思。
她眉间轻轻拧起:“爹爹找起公子,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呀?”
人是她带回来的,阿起明明是自己的恩人呢,为什么爹爹对他的态度好似有些挑剔?
宋芙愁眉不展,实在想不明白。
杜氏倒是不担心,她温声安抚宋芙:“没事的,你爹爹最会看人,若起公子真如你所说是个好人,爹爹肯定不会为难于他。”
宋芙想了想,杜氏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在这儿穷紧张也无济于事,终于将那杯桂花茶捧起,轻啜一口。
麦子和易宇两人缩在角落正襟危坐,杜氏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易宇身上瞥去。
小小的一团孩子,时不时歪一边,为了努力坐正,不知调整坐姿多少次。
他又往右歪了一次,急急忙忙坐稳轻吁一口气时,便对上杜氏的眼。
易宇僵住:“……”
杜氏抿唇笑笑,招手喊了他来:“小公子,过来我这儿可好?”
宋芙见易宇瞧了麦子一眼,待麦子点头催促后,他方跳下椅子,几乎是同手同脚挪了过来。
原先散乱的头发有侍女帮他梳理,已是整洁许多。
身上的衣裳也规规矩矩系好,杜氏上手一摸衣衫厚度,微拧了眉头。
春夏时穿尚且无妨,眼下已进入秋季,再往后怕是不足以应付。
宋芙问麦子:“你们换下的衣衫呢?”
麦子搔搔头:“放在榻上来着,这不想着等会儿要到庄子上工,要是脏了啥的不就不好了吗?”
宋芙虽说是他二哥的旧衣裳,已经用不上了,放在那儿也可惜,让他们不用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可那一身样式和衣料,比起他们以前身上所穿实在是天差地别,在这府上穿穿歇一晚还成,也免得脏了人家的床,但要外出干活,那身可就不怎么合适了。
适才见阿起同侍女要回自己的衣物,麦子也觉得这样妥当些。
谁料宋芙听了他的说法,眼睛都亮了起来:“所以不是因为不喜欢才不穿的?”
麦子连忙摆手:“那是我穿过最好看的衣衫了,怎会嫌弃不好看?”
杜氏听完也露出笑意:“那恰好,鄞哥儿的衣袍都可再裁小了,给这几位公子,希望公子们不会嫌弃。”
宋芙将瓷杯一放:“那我去寻二哥要!”
等会儿还要赶去庄子,宋芙没有耽误,提裙就跑,铃铛声叮铃叮铃远去。
麦子傻眼。
宋姑娘跑了,那他跟小萝卜头呢?
杜氏笑笑:“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的……”
摇头叹完,发觉麦子面色更加紧绷。
想想也是,这屋里除了易宇外,他唯一认识的就是宋芙,现在人跑了……
杜氏在心里无奈叨念了宋芙几句,随意找个话题同麦子他们聊起。
“在庄子上可还适应?吃食什么的都好吧?”
麦子反射性就点头回声:“好。”
偏生“吃食”二字勾起了狗头馒头的回忆,让麦子答完不禁噗哧笑了出声,惹来杜氏好奇探问。
一听是宋芙闹出的笑话,杜氏也乐了,就着这个话题聊起来,起初的生疏感总算去了不少,连易宇也对那馒头的模样好奇得很,怕生的他也不禁出言询问。
正房这边热热闹闹,宋芙到她二哥院里,宋裕鄞光衣裳放置的箱笼都能足足放满一个屋子,清出来不穿的,几乎就占了半数。
宋裕鄞在忙,宋芙不便打扰他,因他之前就开过口,自己穿不了的衣衫宋芙爱拿去怎么裁剪都行,宋芙一路畅行无阻,让侍女开了箱笼让她挑。
待看见竹编箱子里堆放的都是浅色的衣袍时,饶是宋芙再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暗叹一口气。
“果然都是白色居多啊……”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吧。
“把二哥不要的这些都搬我院里去。”
心中仍在惋惜,要是有深色的衣衫就好了,比如墨色那样的。
宋芙这念头刚起,转眸一瞧,便见侍女手捧托盘走过,上头的均是深色布料,靛色、紫色、玄色等,布匹整整齐齐,半分被人翻动的迹象也无。
“等等。”宋芙指着这些问了,“是二哥不要的吗?”
侍女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话,这是新进的布匹,想着上头纹样特别,兴许二公子会多看一眼,但……”
光看她那为难样便知晓宋裕鄞肯定看不上眼,宋芙上手摸了摸,料子有层薄绒,柔柔软软,入秋了穿正合适。
其中墨色布匹还绣有云纹,确实别致好看。
宋芙心喜:“这些我要了,也替我送我院子里吧!”
待宋裕鄞出来歇口气,瞧见整间屋子险些被搬空,表情愕然。
“……我这儿是遭了贼吗?”
下人回报,宋芙把他原先准备要扔的衣裳都给带走了,还拿走刚刚自己驳回的布匹,闻言,宋裕鄞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拿那些做什么?”
布料的话,宋芙要拿去做衣裙也不怎么合适,四妹妹喜欢的都是些粉嫩颜色,这也就是说──她拿的不是自己要用的。
宋裕鄞将扇子敲在掌心上,一下又一下。
眯起眼,那些衣衫布料的下落会何去何从,宋裕鄞稍想便知。
他摇摇头,轻叹:“可记下四妹取走了几件衣裳?一件换一碟糕饼……嗯,也算值得。”
宋芙搜刮完她二哥院子,要回正院的路上便碰上阿起。
他独自一人走来,身旁并未有其他人在。
宋芙蹦蹦跳跳奔了过去:“起公子,我爹爹寻你做什么呀?”
她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面上眉飞色舞,步子都轻快许多。
阿起本要回答,瞧见她身后垂目站着的侍女,他顿了顿,斟酌用词开口。
“宋老爷让我暂居宋府,他说我于宋府有恩,若是就这么离开,对宋府名声到底不妥。”
宋芙嘴角弧度稍稍降了些,有点不高兴:“爹爹怎么这么不会讲话?这哪里就是名声的问题了嘛?”
知恩图报,向来都是宋贵兴教导过自己的,不因身份地位改变。
可怎么他对阿起,却用这种要挟般的语气呢?
“那你决定如何?若是真的想离开……我……我帮你去我爹爹那儿说说!”
说是这样说,可宋芙看他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分明是希望自己留在宋府,却还是不愿勉强自己,给他留了余地。
阿起给宋贵兴的答案是:“容我再考虑。”
可面对宋芙,想到宋贵兴对自己所提的话,还有眼前宋芙殷切望着他的表情,那声考虑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起听见自己回了一句:“我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