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二合一)

宋芙脑袋一?懵。

阿起这话说?得……怎么好像自己以前帮过他似的?

他见宋芙心中不解全?写在脸上,也在意料之中。

当年不过一?面之缘,又时隔四年之久,她帮助的人何其?多,自己不过其?一?,宋芙哪会?每个都牢牢记着?

知她实在想不起来,阿起便说?得更明白。

“四年前的冬日,我养父重病,银钱不够请来大?夫,只能求助于人。”

说?是养父,其?实那人从不以父亲自居。

想起幼年的光景,他们二人相依为?命。

辛苦挣来的钱,即便养父自己身上的衣衫都破了,腹中因?饥饿鸣叫,他也会?将?唯一?一?份保暖的衣物和热腾腾的馒头?留给他。

阿起掰了两半欲与他分?食,养父也只欣慰地看?着他,同他说?道:“您吃饱便好。”

不知为?何,他在称呼自己时,发音的“你”字,听起来总像带了别番意思。

养父倒下的日子时值冬日。

他凑了身上所有钱,也不够为?养父请一?回大?夫来医治。

养父躺在床上,虚弱的他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这屋子虽小,地点也不怎么好,?是养父倾尽所有,为?他挣下的一?片遮风避雨之地。

养父半睁开?眼,望着床边红了眼的阿起。

他消瘦得干枯的手颤巍巍想抬起,?已无力。

阿起在他手臂将?落回床前握住,缓缓放到缝补过多次的薄被之下。

他说?:“我不打紧,您只要好好地活着,那便足够,不必为?我费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养父总是以他为?优先,从不肯好好对待自己,连他挣回来的钱财也不肯花用,满心只为?他打算。

阿起紧紧攥着拳头?,回忆起以前那些过往,还有养父曾为?他做出的牺牲。

每每想起,他内心就像被剖了个半,一?边寒凉,一?边火气正盛。

生平第一?次,他忤逆养父的意思。

“不够。”他对上养父愕然的眼神,“从前你养我,如今我养你,银子一?时半会?儿挣不到,我就是去跪去求去借,也会?为?你请来大?夫!”

说?完夺门而出,身后传来养父低哑的气音喊道:“不可!”

他听见了,硬着头?皮没回去。

细雪片片落下。

选在邻近城门处,他绷着脸,跪在雪地上,朝行人乞求。

有的人无视他,更多的是耻笑与厌烦赶他走的人。

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位置,跪到脚都没了知觉,依旧没肯放弃。

严冬将?惠城染成一?片银白,单调寂寥的颜色,寒意自膝盖钻入。

家中还有人在等他,再冷再疼,他也得低声下气同人哀求。

他神情麻木,盯着面前被踩得脏污的白雪,只觉眼前世?界仅剩一?片的白。

在那可堪称绝望的白色当中,一?抹红闯入,格外引人注目。

阿起将?目光转向愣愣看?他的宋芙。

她今天穿了一?身嫩粉,发上系的丝带同四年前当日一?样,都是红的。

阿起同她说?道:“那日你一?身大?红斗篷,在城门口不断踮脚张望,盼你大?哥的商队归来。”

这是他听路人讨论知晓的。

城门来往的人多,有求于人,人潮多的地方自是首选。

因?是雪天,进出城的人比往日都少,人少归少,他们?都瞧向宋芙。

“那不是宋家的姑娘吗?这大?冷天的,怎么在这儿?”

惠城几个有名商贾的大?姓,尤家经营布庄、庞家百年传承糕饼铺,哪个姓对哪项产业,基本姓氏一?出便能对上。

但唯有宋家是特?例。

宋家跑商,自远洋或塞外带回稀缺的物事,再将?中原物件携至外邦,既卖得了绸缎,也卖得出皮草,经手的商品不在少数,阿起这等身份,多少也曾听闻过宋家事迹。

路人继续道:“宋家的商队十几天前就差不多该回惠城,因?着大?雪才耽误到现在,宋姑娘怕也是急了吧。”

众人善意笑笑。

阿起循他们话音望去。

撑纸伞的小姑娘肌肤白净,容貌精致,双颊被冻得微红,一?站出来,人们或多或少都往她面上看?去。

她生得娇俏,小小年纪便已能看?出美人雏形,小姑娘似乎也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并没有半分?不适,依旧甜笑着同身边侍女说?话。

“叮铃。”

细碎的铃铛声随着她动作传出。

阿起看?了过去,然后,与她对视。

她一?双灵动的眼圆圆睁着,眼里干净澄澈,看?到他时,小姑娘明显愣了下。

阿起垂首,收回目光。

他看?见自己被磨得稀薄破烂的袖口,手背被寒冬冻得干裂发紫,与那个被众人围绕,如众星拱月般干净活泼的姑娘,两人生活的是不同世?界。

阿起眸色一?暗,压下内心翻腾的情绪,深深吸入一?大?口冷空气,藉由冷得发疼的胸腔整理情绪。

忽然,一?片阴影挡在前方,白雪不再落在身上。

阿起抬眼看?去,只见那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分?了一?半的纸伞替他挡下细雪。

她歪头?问:“我听他们说?你父亲生病,这些钱可够?”

白嫩纤细的手,托着一?个沉甸甸的粉色荷包。

袋口处打开?,露出里面融制成荷花模样的金银,足有半袋。

阿起从袖中取出早已泛起斑驳白色的荷包。

鼓囊囊满满一?袋,递给宋芙。

他说?:“我挣得不多,这些年来只够这些,剩下的,我会?再还你。”

宋芙接过,打开?一?瞧,里面装有碎银与铜钱,但最?上面那块银子,她?觉极其?眼熟。

拈出来细看?,那是荷花模样的银子。

她记得它?。

有了先前宋裕鄞在钱叔那儿查过的印象,宋芙当即想起准确的时间点。

──四年前冬日,大?哥的商队回城那日。

记忆点点浮现,她微仰起头?,瞧着阿起样貌。

哪怕过了四年,到底也只见过那次而已,宋芙对他的长相没有记忆。

但是那双眼,毫无温度的琥珀色眼眸,?一?下子让她将?那个跪在雪地上的小少年与阿起重叠在一?起。

“啊!”

她想起来了!

宋芙站起身来:“是你!”

原来之前她与阿起就曾见过面!

这荷花模样的银钱,还有褪成白色的荷包,也全?是自己所赠,而阿起一?直留到现在,一?直……都惦记要还她恩情。

阿起淡声,把曾对她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所以我说?,你不欠我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他欠她的。

宋芙不敢置信,神情都还有些恍惚。

阿起只好再道:“这样,你可信了?。”

他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对于以前自己就见过阿起这事,宋芙着实是又惊又喜,因?玉瑶背叛,带来的沉闷心情都为?此去了不少。

她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想法冲突在一?块儿,导致她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傻傻盯着阿起瞧。

这一?看?她才发现,阿起虽是在安慰自己,眉头??是轻蹙着的,俨然有些抵触。

可抵触什么呢?

宋芙想了下,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难道……阿起其?实不愿意同她说?他们曾遇过的事?

她一?怔,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毕竟阿起若真打算说?,早在一?开?始就同她道明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对阿起来说?,那段记忆许是有些沉痛。

宋芙记得他曾说?过,养父已病逝。

想起这点,她抿了抿唇。

阿起是为?了让自己能想开?些,才主动说?的这些。

她心中一?阵暖意,知道自己所为?并非徒劳无功,宋芙将?那锭银荷花放回荷包里,小心收好。

再次仰起脸时,面上已重新扬起笑容。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好多了!”

不能把不值得的人留给自己的负面情绪,转嫁给那些真正担心自己的人。

宋芙快步走到他身侧,笑笑地同他说?:“走吧!我们去用晚膳,今天的菜品肯定很丰盛!”

夕阳余晖洒下,落在少女面庞上。

清脆的铃铛声伴着她再次回到面上的笑意跃动,虽然不复从前的灿烂,起码还愿意露出笑容,那便是个好的开?始。

“嗯。”

阿起也松了眉头?,同她一?起迈步前行。

宋贵兴原先烦恼要怎么哄闺女,结果一?道用晚膳的时候,他发现压根不用自己出马,宋芙已经如平常那样,能够说?说?笑笑。

她还夹了块嫩鱼到自己碗里,微笑说?道:“爹爹吃鱼。”

宋贵兴捧着碗点头?:“嗳……”

扒饭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对劲……

瞧着也不像强颜欢笑,是自己想通,调适好了?

可是……怎么这么快?

以往宋芙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当时别说?一?天,有时候一?个月都还闷着。

宋贵兴将?目光落在阿起身上。

以前跟现在,差别就是多了这样一?个人在宋芙身边,宋贵兴直觉问题出在他这儿。

饭后,他将?阿起留下,单独谈话。

得到的答复令他意外,?也说?得过去。

阿起说?:“我不过是同宋姑娘表明,几年前曾受她相助,仅此而已。”

宋贵兴恍然。

难怪。

宋芙被信任的侍女出卖,正是最?怀疑自己的时候。

阿起选在这时机点同宋芙道出她于自己有恩,无疑是给宋芙一?根救命索。

他颇为?感慨:“此番,多谢你了。”

宋贵兴越看?阿起越是顺眼,目送他出了书房,分?明已经看?不见身影,?还是望着门口,露出思索的神情。

糕饼节一?事,阿起他们均有功,宋芙还在思考能以什么名目把几人留下,好生报答,宋贵兴便已为?她安排好了后续事宜。

易宇年纪小,留在府上,帮着腿脚不便的钱叔在账房跑腿。

麦子能说?会?道,宋芙原就有意聘了他到千糕坊当伙计的心思,宋贵兴听了糕饼节上他在摊上的表现,也与宋芙想到一?处去了。

对于这个安排,两人都没有异议,麦子更是感激涕零。

他们这样的身份,能得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麦子直对着宋贵兴和宋芙磕头?感谢。

至于阿起,宋贵兴有心想让他护送商队,但那也不是说?走便能走的行程,便让他先暂代宋芙护卫一?职。

宋芙教人桂花水晶糕的制法,钱叔年岁大?了午后得小憩,易宇无事,便来帮着拣桂花。

回到宋府,易宇又把他的小伙伴带上──那只布老虎。

红布所制的布偶被易宇搬个凳子放在其?上,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块布,易宇将?其?盖在布老虎身上,像是怕它?着凉了一?般。

宋芙见那已裂出道口子,缝线露出且歪斜欲坠的老虎耳朵,掩面不忍直视。

她招来玉露:“帮我取针线来。”

到底是自己曾用心做过的,见它?这般惨烈,宋芙于心不忍之余,更多的是觉面上无光。

可有些事情一?直放着,再重新拾起,也并不一?定就表示技艺能突飞猛进。

宋扶手拈细针,穿针走线,布是刺穿了,同时也险些将?自己的指尖刺破。

“哎哟。”

她疼得缩手,一?看?,幸好只扎破了一?点皮,并未留下伤口出血。

“还是做糕点简单多了……”

宋芙忧伤。

易宇小脑袋一?点一?点,趴在凳子上睡了过去。

玉露把他抱进屋里,宋芙还要再与布老虎较劲时,一?只手伸过来,取走布偶以及堪堪勾在布上的针线。

宋芙往后仰头?,与垂首的阿起对视,琥珀色的眸中映着自己身影。

他终是如了她所愿,着一?身玄色的护卫劲装。

随着他低头?,没能束起的鬓边长发微往前掠。

阿起说?:“我来吧。”

宋芙看?得愣神,直接回了声:“哦。”

直到亲眼见阿起捏着银针,宋芙才蓦地回神,眼睛越睁越大?。

他行针飞速娴熟,不过几下的工夫便把要落不落的耳朵悉数缝回去,连带原始的缝线都一?并藏住,从外表怎样也看?不出蹊跷。

宋芙惊叹:“哇!阿起你好厉害啊!”

想起那次在闾左见到阿起,他身上所穿衣裳虽是缝补过多次,但针脚细密,宋芙心中便隐隐有个猜测。

“难道你的衣衫都是你自个儿补的吗?”

阿起打了个结,淡淡应了一?声:“嗯。”

宋芙简直崇拜得不行:“我怎么练都练不好,缝的荷包也歪歪丑丑的,二哥都好生嫌弃呢。”

阿起将?布老虎还她,经他巧手修整,歪斜的部分?被导正,将?要脱落的地方得以重新衔接,看?着有如焕然一?新。

宋芙心中感慨。

这要是易宇醒来瞧了,怕还以为?拿的是别只新的呢。

宋芙把玩布老虎,伸手戳了戳,赞叹阿起手艺:“我总是没法缝得像你那样好,果然不会?的东西,费再多心思去学也没用。”

她轻叹口气。

谁料阿起?说?:“起初我也不会?。”

可养父年岁大?了眼睛不好使?,即便笨拙,年幼的他也执起针线,歪歪扭扭缝补衣裤破口。

歪了便拆掉重新来过,重复单调的工作,一?开?始不熟练,久了身体?像有记忆,手指能顺利操作那细细一?枚银针。

他说?:“费心思时间去学的东西,不会?完全?无用。每日反复练,熟能生巧,不会?的,也就会?了。”

这套理论与宋芙自己悟出的完全?不同,她听着,觉得阿起说?的好似也有道理。

虽然布老虎还是做得差劲,但起码比之一?开?始不成形的模样,到后来?已能看?出老虎姿态。

宋芙望着阿起,笑得有几分?傻气。

阿起:“……怎么?”

他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宋芙摇头?,嘴角仍是噙着笑意。

“没什么。就是觉得阿起想法总是与我不同,跟你聊天收获很多呢!全?是用我没想过的角度在看?待事情,很新鲜!”

她直率天真,夸起人来也最?为?直接,从不羞于夸赞。

阿起别开?目光:“言重了。”

有时候,他甚至不晓得自己留在宋府的决定是对是错。

记忆中的笑靥日日近在眼前,夺目灼人,即便难以直视,?还是忍不住靠近,想再睁眼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