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幻觉

祁慕然刚吹完头发,方怡就刷卡进来了,手上拎着几个外卖袋子,汤汤水水,什么都有,几乎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祁慕然失笑,“干什么,我明天还要拍戏呢。”

“多少吃一点垫垫胃吧。”方怡外卖放在桌上,一样样端出来拆了包装盒,食物的香气溢满了整个房间,祁慕然摸着自己的胃,后知后觉自己真的是饿了,便抽开椅子坐在了桌边。

方怡拆筷子递给他,一边道,“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你就要去录综艺,想好跳哪支舞了吗?”

祁慕然捏着筷子,“一开始想跳我受伤前的最后一支舞。”他笑了一下,“但后来想想,又有点过于神经了,没必要。”

“所以,现在改成什么了?”

祁慕然夹住一个虾仁,“选秀节目第一期,我跳的那支舞。”

当时因为表演时间只有两分钟,他没能跳完整,这次刚好借着这个节目,把那支舞最先开始编排的效果呈现给观众。

没错,这是祁慕然排的舞,自己一个人排的。

虽然只有两分钟,却在节目播出后以优越的肢体控制以及超燃的爆发感上了热搜。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就认定了他一定会是出道团里的舞担。

而事实上,扛过许多波折之后,这个位置终究还是被祁慕然给拿到了。

方怡听他将这短短几个字,内心就莫名燃了起来。她在和节目组通完电话之后就让助理买了去录制城市的机票,无论成功或失败,方怡都要在台下,亲眼看着祁慕然跳完一整支舞。

当然,她还准备了PLANB,根据祁慕然当天的情况来决定到底要怎么安排。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祁慕然等了一会儿,方怡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便主动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方怡反问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祁慕然皱起眉,“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

“是吗?”方怡看着他,目光有几分犀利,“那你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有意思吗?”

祁慕然放下筷子,“我知道了,你上来是跟我兴师问罪的。”他微微皱起眉,习惯性的抗拒神色,“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

方怡哼了声,“你别给我来这套,我理解你有些事情不想跟我说,毕竟谁都有秘密,我觉得这是OK的,但你在让我帮你找心理医生的前提下,对我隐瞒了你从前找过心理医生的事情,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祁慕然的眉尖狠狠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攥在了一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

他憋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解释的话,方怡原本还挺有耐心的在等着,后来也渐渐冷了脸,“祁慕然,你到底在想什么?”

祁慕然垂下眼,让自己避开与方怡的眼神接触,声音有些艰涩,“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了,已经没事了,抱歉。”

方怡皱起眉,“过去这么久?”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在学校的时候……校园暴力……”

“……不算吧。”祁慕然的声音很轻,“只是孤僻而已,不算有矛盾,也没什么暴力行为。”

方怡暗暗松一口气,牵扯到校园的话就会比较麻烦,虽然扒起来有些难度,这两年也有人尝试过,但那种阴影是会伴随很久的,她不希望祁慕然有这些心理问题,“那是什么?”

祁慕然用力咬了下嘴唇,唇面陷下去一条发白的线,看样子力度很重,如果齿尖再尖锐一点,说不定就被他咬破了。

两分钟后,祁慕然终于开了口,“对不起,我不想说。”

方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的生气,只是脸色很严肃,“你不想说,可以,但我问你一句,严重吗?”

祁慕然慢慢松开唇,“……我不知道。”

方怡深吸一口气。

好样的。

她费心签来的艺人,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而她还不知道从何下手。

原本她以为祁慕然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脚伤和队友背叛的打击,却没想到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

最重要的是,祁慕然根本拒绝交流,不愿意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

“抱歉,方姐。”祁慕然的神情很疲惫,“我没有要拒绝治疗的意思,我只是……算了,可能我现阶段真的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方怡忽然道,“那你的脚怎么办?我想你自己心里恐怕也很清楚,你目前所有关于跳舞的瓶颈都来源于你的脚伤,而你的脚早就好了,是心里原因在作祟,没有办法让你正常的跳舞。”

“我那天不是没跟你说清楚,如果跳不了,那就不跳了,我想办法让你进影视圈,你好好拍电影,拍剧,照样能在娱乐圈里混下去。但是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要跳舞!祁慕然!听好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方怡似乎气的不轻,“毫不夸张的说,自从当了你的经纪人,我差不多老了十岁,我求求你配合一点,好吗?别给我搞出那么多的难题,别人谈恋爱我还能公关,你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一半是为祁慕然这种关自我禁闭的态度而生气,一半是因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生气。

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她也不至于这么无助。

这种无助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无能。

房间里静了半晌,祁慕然垂着头,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神情一片不明的晦涩。

摆出来的那些精致的饭菜已经冷掉了,油凝在饭盒上,看上去有些令人反胃。

方怡深吸一口气,拨通徐悦的号码,“喂,悦悦,你过来慕然房间收拾一下,顺便带瓶空气清新气,嗯,对,好的。”

她挂断电话,深深看了祁慕然一眼,“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个综艺,直到录制的前一天,我都可以换人上去。”

-

徐悦收拾完东西,又离开了。

房间里弥漫着柠檬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明明很是很淡的味道,却让他莫名觉得很想吐。

屋里关了灯,留他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后背靠在床沿,一副颓废美男画面。

只可惜这位“美男”的心情非常不妙,为了压抑出自己内心翻滚的怒气,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内侧,在上面留下一排排半月的红色印记,每当一个地方被掐得麻木了,他就会换个地方继续下手。

他不是在生方怡的气,而是在气自己。

明明在之前已经做好了不少心里建设,可在看见心理医生的瞬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祁慕然太懂她们的套路,那些流程就像是刻在脑海里一样,他面对医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倾诉的欲望。

一次,又一次。

他已经记不清见过多少个心理医生,听她们说那些重复的话了。

真没意思。

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胸口不住起伏,祁慕然懒得去翻药出来吃,眼前昏昏沉沉的,只有疼痛能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许多画面在眼前乱转,很久没有再听过的声音也忽然出现在了耳边。

“跳什么舞,你觉得你像跳舞的那块料吗?”

“一个小冠军而已,参加比赛的也没几个人,那些真正厉害的都不会来参加这种小比赛,也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

“别跳舞了吧,好好学习,你觉得你的成绩能看吗?”

“别以为有几个人吹你捧你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参加什么选秀,别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现在得意而已,迟早会摔下来的。”

祁慕然闭着眼睛,用力捂住耳朵,想要隔绝那些恼人的声音,可偏偏他越不想听见什么,什么话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疯狂地往他的脑袋里面钻,在里面生根发芽,时不时跑出来作乱。

疼痛感好像变轻了,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祁慕然紧紧皱着眉,看也不看地朝自己的手臂咬下去,迷迷糊糊间,舌尖尝到了铁锈腥气,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唯一尝到的一点希望一样,他发了狠,正要再次咬下去,却被人扯开了胳膊,“……祁慕然!”

祁慕然茫然地睁开眼,看向半跪在自己身边的人。

季染风皱着眉毛,表情看上去有点凶,“你在做什么?”

祁慕然还没回过神来,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猩红,“季染风……?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季染风的声音有些低,“你哭什么?”

祁慕然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满脸的泪,指腹摸索过去,冰凉一片。

季染风越过他拧开了床头的小台灯,光一打过来,他才看清祁慕然现在这个样子有多狼狈,眼睛是肿的,鼻子是红的,咬牙切齿朝自己手臂下口的时候,像是一只饿了数天的小兽。

只不过出去一个下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季染风在他屋里扫了一圈,看见徐悦之前放在电视柜下面的小医疗箱,本来是备着给他吊威亚戏份特别多的那几天用的,刚好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祁慕然像是丢了魂,睫毛沾了泪水,一缕缕的黏在一起,眼睛刚眨两下,眼泪就又落了下来,而他本人就像是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才怔怔抬起手摸脸。

“别摸了,脏。”季染风翻出碘伏擦拭他咬破的地方,用医用胶布贴上,手指掐住了他的下巴,语气很严厉,“张嘴。”

祁慕然像是个木偶一样‘啊——’

“行,要是把嘴里咬破了,这几天什么都别想吃了。”季染风又检查了下他其他裸露在外的地方,确认没有别的伤口之后才把医药箱收拾起来。

祁慕然眼也不眨地盯着季染风,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放轻了声音又问,“你怎么会过来?”

“你的房卡和剧本都落在片场了,我想你回来之后有可能会看剧本,还以为你没有回来,就直接刷卡进来了。”季染风冷笑一声,“还好我过来了,不然谁也不知道你今晚还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祁慕然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是僵的,他甚至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只是用力过猛,声音很清脆,看起来就像是扇自己巴掌一样。

季染风:……

他攥住了祁慕然的手腕压下去,嗓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干什么!”

祁慕然抬眼看他,“我感觉……我的脸僵住了。”

季染风没好气道,“是你哭太久了,过一会就好,明天还要拍戏,顶着一张肿的脸去吗?”

他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来,用纸巾包着,一左一右贴在了祁慕然的脸颊。

祁慕然的脸大半被矿泉水挡住了,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肿得双眼皮轮廓都宽了些,“你在生气?为什么?”

季染风沉着眸,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侧,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拿自己身体来出气的人。”

祁慕然有些莫名,“我没有啊,我只是,感觉整个人都没有知觉了,所以才……”

下半句话淹没在季染风的眼神里。

“……对不起。”祁慕然补上。

季染风冷哼,“你没有对不起我。”

祁慕然的脑子有点迟钝,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才忽然想起来,“哦,原来是我忘记吃药了。”

他自言自语,“以前没吃药也不会这样啊……”

看他这个样子,季染风又怎么会猜不出来,他一听见声音就喊祁慕然了,可对方就像是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一样,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一边疯狂地咬自己。

季染风问,“今天下午去见谁了?”

祁慕然张了张嘴,“……心理医生。”

季染风继续问,“然后呢?她怎么说你的状况?”

祁慕然忽然冲他笑了起来,哪怕被矿泉水遮着,脸上的状态有些糟糕,这个笑容仍旧是好看的,只不过看着总有那么点反派的感觉再里面,“她们都没办法让我说真话,说实话,所以……不了了之咯。”

季染风轻叹一口气,祁慕然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的药放在哪里?”

-

剧里叫的亲密,也有些亲密的肢体接触,但那都是拍戏,季染风觉得很坦然,从来都不介意这些,哪怕他知道后面自己跟祁慕然还有吻戏,也都把这些归类在‘工作’里。

而这种时刻,本不应该多管闲事的晚上,他呆在合作对象的房间里,被抓着手守在床沿。

季染风跟大多数演员比起来,还有个天生的优势,他入戏快,出戏也快,从他出生开始,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他对身边所有人的感情可以称之为淡漠。

他对街上那些乞讨的残疾人生不出半分同情,对雪夜中还在摆摊买东西的老人也没有一点怜悯,跟冷血的一线之隔只不过是他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在乞讨者面前的碗里放下钱,买走老人摊上的手工织物。

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自己对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超过普通同事的想法和关心。

对于祁慕然,他更多的是爱才之心,觉得这个人有能力,会演戏,跟对方搭戏的时候很舒服,仅此而已。

今晚做的有点多了。

季染风动了动,想要把手指抽出来,还未完全睡着的祁慕然立刻把他给攥紧了,原本都快闭上的眼睛又重新睁开,直愣愣地盯着他。

“……睡吧。”季染风低声说。

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季染风轻轻叹气。

-

祁慕然看见迎面走来的季染风,立马抬起手用剧本遮住了自己的脸。

徐悦疑惑地看着他,“你干嘛呢?”

祁慕然简言意骇,“我闯祸了!”

重新开始吃药之后,忽然对药又产生了依赖性,昨天下午他见过心理医生,又被方怡刺激了一下,情绪就有些稳不住了,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包括季染风也是,结果今天早上起来看见自己的手臂上的医用胶布才知道是真的。

他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季染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角度,手指夹着剧本往外一抽,祁慕然顿时毫无遮挡,眼神乱飘,就是不敢抬头看他,打着哈哈说,“季老师早啊。”

季染风面无表情,“还疼不疼?”

徐悦:??

她一脸黑人问号看向祁慕然,只可惜对方现在是全妆,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这幅不敢看人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祁慕然怕过谁啊,内娱小魔王,只有别人怕他张嘴怼人的份。

季染风踢了踢祁慕然的鞋子,毫不客气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祁慕然欲哭无泪,“季老师,你别这样。”

徐悦立马在心里脑补了一个祁慕然酒后对人下手事后却还不想负责,结果被对方找上门来的故事。

徐悦:好家伙!!

季染风才不理会他自认为的‘求饶’,“回答问题。”

祁慕然瞥了眼疑惑往这边看的谭音,还有斜着眼睛看自己的萧裴知,“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季老师,非常谢谢你,给你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我有空请你喝饮料,你别……”

季染风没有听他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

祁慕然:……?干什么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