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阿渺回到?山上,去到?正堂,见地上扔着卞之晋练功用的绑腿沙袋,被戳得七裂八断的。甘轻盈坐在案后,手里捏着封书信,愁眉不展。

“映月先生来信了?”

阿渺小心翼翼地跃过地上的沙袋,凑到?甘轻盈身旁。

甘轻盈把信扔到?案上,“烦死了。”

阿渺拿起信纸,将其中内容读了一遍。

她在天穆山中这些年,对玄门里外的情况也大致有了些了解。那位尚未曾见过的师父,谢无庸,执掌穆山玄门近五十年,性情孤僻、鲜少?与人来往,座下的弟子也不多,除了甘轻盈和卞之晋以外,就还?只收过另一名姓柳的弟子。据说?那位柳师弟天资过人,深得谢无庸青睐,可惜行事叛逆不羁,后来更是背弃了师门,甚至跟祈素教有了牵连。

卞之晋每每提到?这位柳师弟,必然破口大骂,坚决地认定师父的病是被那臭小子给气出来的!

但眼下阿渺看映月先生信中所言,更像是说?谢无庸的病症乃是练功过激所致、需要依靠寒气来化解,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带着谢无庸住在柔然西?北的莫加湖畔。

年初的时候,谢无庸总算恢复了些意识,睁眼瞧见死对头映月,立马挂不住脸面,死活要立刻回天穆山。映月先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闹得烦了,也发?起火来,一边带着谢无庸往南走,一边写信来让穆山玄门赶紧去领人。

阿渺放下信,看了眼甘轻盈,立刻明白过来她为何愁眉不展,拉着她衣袖笑道:“师姐就别生气了。师父醒过来了,总是好消息吧?”

“好个屁!”

甘轻盈怒火再起,唰地站起身,取过剑对着地上的沙袋一阵乱砍,“卞之晋这厮跑了!我又不能下山!谁去接师父?依着那两?个老头的臭脾气,只怕还?没走到?沂州,就已经吵翻天了!”

阿渺连忙跟了过去,毛遂自荐:“我可以去啊!”

“你?”

甘轻盈停下手中动作?,扭头看了阿渺一眼,“不行。你一个小丫头,不知江湖险恶,再说?他们青门的弟子个个古怪,万一出了什么麻烦,你也应付不来。”

个个古怪?

阿渺立刻想到?了在山下跟自己交手的那个盲少?年,不觉赞同点头,遂又问道:

“他们为什么那么古怪?师兄又为什么那么害怕那个冉红萝?”

“反正就是邪乎的很!出手狠毒,招式阴险,打赢了还?会捉回去弄个囚禁虐待之类的……当初卞之晋被冉红萝关在雁云山,一关就是三年,说?是拿他的身体去试什么蛊毒……”

甘轻盈有几分微妙地扯了下嘴角,“可我瞧着,八成还?试过别的什么!”

她瞥了眼旁边听?得专注的阿渺,没好再往下说?,“哎”了声,“你别管这些破事!老老实实留在山上练功,七十二?绝杀你才?学?会了四十五杀,等师父回来万一不肯收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玄门七十二?绝杀,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层,由兑往上,阿渺和白瑜至今只学?到?了巽,还?差乾坤震三层、共二?十七式没有学?会。

但这二?十七式,卞之晋只让她们背了心法,一直没有传授招式,有时兴致来了展示几招,完了又抓耳挠腮地摇头,不让她们跟着学?。

阿渺私下猜测,大约白猿师兄自己,也没能真?学?会那剩下的二?十七式……

所以这种情况下,自己又何年何月才?能学?得会?

阿渺回到?住所,见白瑜像是刚练完功、洗了澡,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胡乱挽着,坐在桌前啃包子。

山里饮食简单,负责伙房的岑二?厨艺又不怎么好,白瑜在这儿住了几年,硬是把自己逼出了一身做饭的本?事。取了崖蜜、摘了槐花洗净切碎,包进包子蒸熟,一掰开,金黄色的蜜糖混着槐花的香气、热腾腾地淌了出来……

见阿渺进屋坐下,白瑜也不多话,一面继续啃着包子,一面提起竹笼,把底下那屉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推到?了阿渺面前。

可阿渺却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歪着头趴到?桌案上,一双水氤清亮的眼睛盯着白瑜,直到?白瑜也抵不住斜过眼瞅着她,嘴里咀嚼包子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白瑜,你知道吗?陆元恒逼着我六哥禅位,自己做了皇帝。”

白瑜啃包子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阿渺注视着她的反应,“你也不知道?你哥哥也没告诉你?”

白瑜摇了摇头,捏着手里的包子。

阿渺心里有些发?堵,依旧趴在案上,隔了许久,有些犹疑地自语道:“你说?……他……他们不告诉我们,是觉得我们一定帮不上忙、一点儿用也没有吗?”

“不是。”

白瑜神情坚定地抬起了头,“我哥他都打不过我,没道理?瞧不起我。”

两?个女孩视线交汇,眼中俱有情绪一瞬翻涌。

阿渺站起身来,拿定了主意:“我要去沂州见我五哥,还?有大皇兄!”

她走到?床榻旁,从柜子里找出药露和换洗衣物,一面说?道:“我得知道六哥和小七郎他们怎么样了,还?有我皇祖母!你哥哥好几个月才?来一次天穆山,我不能留在这里干等!”

白瑜也腾地站了起来,转身翻了一块包袱布出来,手脚麻利地就开始捡包子往里装,捡了一半,又顿住:

“甘姑姑能答应让我们下山吗?”

阿渺摇头,“她不答应,但我还?是要去。映月先生的信里说?,他们大概这个月就会到?沂州境内,我刚好过去接他们,顺便见我哥哥,不算叛逃!”

她收好行装,坐到?桌前,提笔给甘轻盈留了封信。

甘轻盈和卞之晋,其实也是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的。只不过穆山玄门内,凡事只论武功、不计其他,对于甘轻盈和卞之晋而言,阿渺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父母是谁完全不重要,背后牵扯的那些国仇家恨,他们不关心、也不想多了解。

所以阿渺的这封信,也干脆写得十分简单:

师姐,我和白瑜去接师父了。你放心,我们不会给玄门丢脸。

捱到?入夜就寝时分,两?个女孩拎了包袱,推门出了院子,牵着手往山下行去。

天穆山的山路,她俩是自小就走熟了的,即便是星光黯淡,也不妨碍加紧步速、走得飞快。倒是偷跑出门带来的兴奋感,让她们觉得有些呼吸急促,时不时停下调节气息。

到?了山下临水处,两?人不敢惊动岑大,绕去了卞之晋带她们入山时走的那处水潭,寻到?了系在池岸的小舟,跃了上去,解开船索。

月色中粼粼的波浪,拍打着船身,很快便漾着小舟缓缓离岸而去。

阿渺和白瑜立在船尾,不约而同地回首望了眼黑黢黢的山岸,继而又相视一眼,呼了口气,抿嘴笑了起来。

七年半了。

她们头一次离开天穆山,既兴奋又紧张,转头望向潭水的另一端时,还?有种对于未知将来的殷切好奇!

阿渺放下包袱,弯腰拾起木桨,慢慢划动起来。白瑜也跟了过来帮忙。

水潭的北面,连着通往沂州的暗河。阿渺曾听?安思远讲过,说?里面的水流并不太急,也没有跌水或瀑布,她遂提前准备了火折和火把,待船一驶入溶洞,便让白瑜点燃了火把,照亮洞内情形。

溶洞里,钟乳倒悬、石笋挺立,洞顶上集聚着大群的蝙蝠,黑压压地悬在石头上,船上火把投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摇晃晃,愈发?显得骇人。

两?人从前都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由得瞠目结舌,同时又有些不自觉的害怕。

阿渺一害怕,话就多了起来,一面摇桨,一面张望着洞顶的那些蝙蝠,压着声问白瑜:

“你说?它们要是突然全部飞过来,该怎么办?会不会比我们练功用的铃铛阵还?难避开呀?”

“不会。”

白瑜弯腰把火把插到?船舷的铁环上,重新持桨划水,“就算会,也难不了你。你过铃铛阵,从没失手过。”

阿渺听?她这么说?,倒想起了什么,不觉有些懊恼起来:“我今天下午,跟青门的一个弟子交过手。原本?我也觉得自己速度挺快、出招够敏捷的,可一旦遇到?那种会使?诈的对手,还?是会吃亏……其实我当时就该按照闯铃铛阵的法子,什么也不多想,就对了……”

师姐说?青门的弟子“出手狠毒,招式阴险”,确实都能对应的上,还?有那什么“打赢了会捉回去弄个囚禁虐待之类的”,听?得阿渺至今心有戚戚。

所以下次若再交手,可千万不能输……

白瑜划着桨,“你是说?那个瞎眼的青门弟子?我下午在山上瞧见过,看上去挺正常的,可甘姑姑说?她试过,真?是个瞎子。”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长得挺好看的,像画里的人。”

阿渺闻言促狭心起,扭过头,抿嘴睨着白瑜,“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啊?”

白瑜抬起眼,绷着脸。

她与阿渺同岁,亦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虽然五官稍显浓重、不够秀气,但别有一番憨然的可爱感。

“只是说?他好看而已。”

白瑜一脸正色,“又不是像某个人,琴都没弹完,就想要亲别人的脸。”

“啊?”

阿渺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脸色涨红,甩了下船桨,“你偷听?!”

平时木讷少?言的白瑜,没想到?暗戳戳地藏了这么多小心思!下午在山下树林,还?偏装得泰然自若……

“太阴险了!”

阿渺击起水花,溅向白瑜,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瑜抬肘抵挡,也挥水反击。

清脆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幽静的溶洞之中。

不知不觉,水面开始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夜风清凉,水波荡漾。小舟驶出洞口的一瞬,只见大片开阔的河口,映于银色的月光之下,波光涟滟,遥远的山峦起伏处,有稀疏灯火、城郭轮廓。

女孩们不觉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眺望向远方的点点灯火。

阿渺收起船桨,拄在船板上,慢慢歪过头、靠着桨柄,五味杂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能见到哥哥啦~明天争取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