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82章

数日后,宫中传来口谕,召平城长公主萧令露与随行女?官,一同入宫觐见。

对方特意点名了随行的女?官,显然已是?识破了阿渺的身份。

而阿渺自从那日被崔俨认出?,便清楚自己来建业的事不会瞒太?久,亦早有心理准备。倒是?见到宫里特意派来了人,与兰苑的侍女?一起、侍奉自己与令露梳妆更衣,有些?讶然。对方的监视如此缜密,连女?子藏携凶器、入宫行刺的可能性都彻底断除,难怪五哥当日说,想要暗杀陆元恒,几乎就?是?无法实现的事!

阿渺如今成了年,梳髻加钗、殊色尽显,令露服饰一向端庄华贵,又因婚约在身,加簪了一副朝阳五凤珠钗,额点梅花,比平日更显艳丽。

两姐妹罩上裘衣,各自登了车,由禁军护送着,从城外的兰苑一路进了建业城,过城门、经西市,上了朱雀大街,再驶进了皇城、宫城……

阿渺一路上都异常沉默,也不曾朝车帘外看过一眼,可耳边不断传来的熟悉乡音,还是?令得她思绪有些?不受控制的恍惚。

进了宫城,宫侍、婢女?依照规则,引领着二人下了车。

阿渺抬起眼,望见长巷墙檐上的鸱尾与螭兽,昔年的记忆宛如潮水般一幕幕涌来。霎时胸口一紧,先前那种刻意逼出?的恍惚与麻木感,消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牵扯着五脏六腑的隐隐痛意。

她终于,回来了。

这座梦里出?现过千百遍、承载了她此生最幸福也最痛苦的记忆的建业宫……

她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家园。

宫侍将二人引领至了阮贵妃的寝殿,瑶华宫。

这瑶华宫,原是?萧逸生母黄昭容的寝宫,从前叫做引鸾殿,后来阮氏入主、扩了庭园,才又重新改了名字。

殿内典雅堂皇、鼎炉生烟,因为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夏,熏香四弥。

侍女?为阿渺和?令露除去了外裘,领着她们转到鸾鸟髹金黑漆的屏风之?后,自己上前伏地向主位行礼:

“陛下,娘娘。人带到了。”

阿渺听到陆元恒也在,心头一紧,连忙循声望去。

高居正中主位的陆元恒,如今已是?五十多岁左右的模样,依旧是?黑色髭须、五官英武。但过去数年间的主宰朝局、发号施令,加深了他脸上严厉的纹路,给人一种愈加冷酷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生了病的缘故,他?庞略显瘦削,倚靠扶手而坐的姿态流露出?几分?苍老。

坐在他侧下首的华服妇人,莫约像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五官?容中却有种近乎明?媚的娇俏感,让人恍惚觉得仍旧是?位少?女?。

观其服饰规制,应是?豫王生母阮贵妃无疑。

内侍官扯着尖细的嗓音,上前?:“平城长公主殿下,赶紧上前觐见陛下吧。”

入宫之?前,宫里派来的女?官就?曾提点过,按制,令露需向大周皇帝跪行稽首大礼。

令露亦精通礼制,此刻心情?虽亦有些?复杂,但被内侍官提点着,还是?动作端庄地驱步上前,朝陆元恒行了大礼。

“见过陛下。”

又拜向阮氏,“见过娘娘。”

跟在令露身后的阿渺,此刻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跪不下去。走上前,忽觉得胸口堵塞得厉害,耳畔嗡鸣,那夜在井中惊悸发作时的窒息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跟令露不同。

她见过陆元恒杀人的模样。

那一晚,父皇身上插满箭矢、三哥被割断了脖子,荀皇后、张姏姆惨死剑下……种种血腥场景,犹如噩梦一般,在她心里盘亘了整整八年!

主位上的陆元恒,一直盯着阿渺,忽而一笑。

“怎么?,令薇小?公主跪不下去?”

阿渺艰难地抬起头,想起杀戮的那夜,他也是?这样地笑了笑,然后让人把刀架到了五哥的脖子上。

要是?可以的话,她宁可将五哥的叮嘱抛诸脑后,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在此地此刻,不惜一切代价地杀了陆元恒!

可入宫后她也留心观察过,宫城内的戍防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单是?瑶华宫一处、内外便至少?有五十名黑甲禁卫,且不算陆元恒身边还有没有藏于隐蔽处的暗卫,他自己也是?将领出?身,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一击不中,便很难有把握取他性命。想来这人亲自缔造过兵变,如今轮到自己当了皇帝,更是?格外小?心谨慎。

阿渺笼在衣袖中的手指、拼命狠掐手心,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看,也不要去想!

她必须熬过这一关,必须打消对方对自己的戒备!

她暗运劲力,逆转太?阴脾经,硬生生将自己膝盖处的阴陵泉穴锁住、牵出?一股剧痛,逼出?两滴眼泪,也因此终于弯了膝盖,徐徐地跪倒下去。

“参见陛下。”

顿了顿,“令薇因为思念祖母,所以偷偷央着姐姐一同来了建业,还望陛下恕罪。”

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个礼讨回来!

不止是?这个礼,还有脚下的这座建业宫、建业城,整个大齐原有的山川江河,统统讨回来!

陆元恒一直在判研地打量阿渺。

这个小?姑娘,从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是?深刻。

第一次,是?她不顾一切地冲向暴民,展开细弱的双臂,护在了哥哥的身前。

第二次,是?那一晚,明?明?已经被接踵的杀戮吓得泪流满?,却仰起头、越过火光,毫无畏惧地对他怒目而视,甚至语出?威胁。

那样的一个孩子,若是?今日轻易地就?跪了下去,他反倒会怀疑她是?藏起了什?么?祸心,故意曲意迎奉……

陆元恒居高临下,并不着急让两个女?孩起身,先看了看眼角微红的阿渺,又转向垂着头、身形微簌的令露,缓缓开口?:

“当日祈素教做乱,祸及天下,朕虽竭尽全力、亦未能力挽狂澜。六皇子继位之?后,身体一直孱弱,七皇子又年幼,为苍生计,便效仿尧舜,将帝位禅让于朕。这一切,皆是?天命。如今你与我儿缔结婚约,亦是?缘分?。江山天下,只是?男人间的争斗,跟你们这些?女?儿家无关,昔日胤高祖、桓太?/祖,都曾娶前朝公主为后、为妃,夫妇和?睦、并无嫌隙,你将来也只需铭记恪守妇?、忠于夫君,便不会有什?么?难处。”

女?人一旦嫁了人,做了母亲,就?算对丈夫心存芥蒂,却终归还是?会为孩子打算的。萧家的女?儿,若都有萧令薇那样的勇气与胆色,将来延绵子嗣,倒也不担心孩子血统强健……

令露听陆元恒这般说,心中忐忑稍减,连忙将早有准备的腹稿说出?:

“天命无常,应归有德之?人,当日六皇兄承尧舜之?章典,亦是?为百姓谋福,陛下所说的天意缘分?,正是?如此。”

陆元恒注视着令露,轻敲着座位扶手,问?:

“公主既然如此说,那便等同承认北齐的那位,是?伪帝了?”

若是?陆元恒从萧逸手中接过的禅位合乎天命,那么?沂州萧喜的政权、便不能算是?大齐的正统。

这二者之?争,由来已久。

令露被这样的问题问到,张了张口,又答不出?话来。

因为无论怎么?答,都会是?错。

殿内一下子安静起来,熏香炉里不断爆出?的噼啪声,将气氛衬得愈加沉闷。

阿渺看了眼令露,斟酌一瞬,抬头?:“陛下这样的问题,太?难为我们了。我和?姐姐只是?女?儿家,所能依附者,唯有自己的家人。但凡能保护我们、照顾我们者,我们便顺从跟随,并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置喙外务。”

五哥说过,陆元恒之?所以选择禅让的这条路,就?是?想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名正言顺。既如此,他便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付萧氏族人。

现如今自己只一味强调她们是?萧氏的皇族,不言其它,他便挑不出?错来!

陆元恒将目光移回到阿渺身上。

女?孩的五官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望向自己的眼神落落大方、不避不躲,没有任何?刻意示好的意味,却又有种世家贵女?少?见的纯然坦荡。

莫名,便会让人觉得异常诚挚。

他蓦然笑了笑,“难怪,阿澂小?时候会疼惜你……”

抬了下手指,让宫女?扶起令露和?阿渺,将她们引领去了各自的席位。

阿渺咀嚼着陆元恒刚才的最后一句话,心中波云翻涌、又不得其解,抬眼间见端坐一旁的阮贵妃朝自己望来、眸光中隐约有揣度之?意,脑中的弦一下子紧绷起来。

陆澂小?时候?

是?说……

帮她上药那次?

还是?……被卞之?晋抓去的那次?

总不能,陆元恒也听说过那什?么?“理应凑成一对”的孩童戏言吧?

阿渺将神色控制得自若,接过宫婢奉上的茶杯、饮了口茶,乖巧?:

“小?时候我年纪最小?,哥哥们自然都很照顾我。如今大了,就?没有那种福分?了。”

阮贵妃与她对视了片刻。

末了,笑?:“楚王是?公主的从表兄,有那层血缘在,情?分?自然也就?不会散。”

阿渺却垂目摇头,“可是?来建业的路上,碰到楚王殿下,他似乎并不怎么?欢喜见到我们,还让人拆了二姐的玉辂。”

“这事……”

阮贵妃?色尴尬地瞥了眼陆元恒,向阿渺递着眼色,“这事就?莫要再提了。”

“出?了何?事?”

陆元恒微微坐直身来,盯着阿渺,“说。”

阿渺看了看阮贵妃、又看了看陆元恒,一双水气氤氲的眼睛里透着些?无措,不肯开口。

陆元恒皱了下眉,又转向令露,“你来说。”

令露端坐案后,斟酌了一下用词,将那日在官?上遇到陆澂阻拦之?事,说了一遍。

阿渺在一侧默默聆听,适时配合地做出?附和?、担忧、害怕的神情?。

她需要让陆元恒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因为思念祖母而陪伴姐姐来到建业的小?姑娘,没有任何?的算计与城府,更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力。但同时,又不能显得太?傻气,否则与她合作的阮贵妃就?必然会对她生疑,加深防备。

这演起来,可真费力呀。

作者有话要说:阿渺和小陆一起参加演技PK。

阿渺拿的剧本是《假装娇柔小白甜》

小陆拿的剧本是《假装我已不在意》

最后得胜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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